凌云帆的主動貼近讓紀滄海身子一僵,他愣了片刻,然后緩緩抬手,安慰地輕撫凌云帆的后背。</br> 兩人面對面,紀滄海瞧不見埋頭的凌云帆的神情,只得像是怕驚擾什么似地輕聲詢問:“你還好嗎?”</br> 凌云帆:“還好?!彼m這么說,卻依舊靠著紀滄海的肩膀,沒有動彈。</br> 紀滄海想了想,輕聲開口,話語輕柔似三月風:“你已經很努力了,一直以來都辛苦了,云帆,恭喜復學?!?lt;/br> 凌云帆無言,眼眶酸澀,胸口悶悶的。</br> 他想從好再來餐館的大家口中聽到的話,在紀滄海這里得到了。</br> 獲得鼓勵和贊許,原來是這樣輕而易舉的事嗎?</br> 凌云帆自認為他是一個堅強的人。</br> 他獨自熬過了父母意外雙亡的苦痛,獨自扛起兄弟的背叛和不應屬于的他累累債務。</br> 他時常會想,連這么艱難的事他都熬過去了,之后無論發生什么,肯定都無法打倒他了。</br> 可今天,在聽見大學舍友的猜忌,在發現好再來餐館出事后,凌云帆竟覺得身心俱疲、不堪重負,希望有誰能來好好安慰自己。</br> 等等,希望有誰?</br> 不對,不是希望有誰。</br> 而是希望紀滄海能安慰自己。</br> 凌云帆發現自己變脆弱了。</br> 因為這不需要他祈求,也會不顧一切奔向他的溫柔。</br> “紀滄海,怎么辦?”凌云帆無奈地笑道,“我好像沒你不行了?!?lt;/br> 紀滄海:“……”</br> 紀滄海伸手將凌云帆擁進懷里,手臂收緊。</br> 凌云帆沒有拒絕,張開雙手回抱他。</br> 懷抱給予熱意,如同在凜冽呼嘯的北風中靠近燃炭的火盆,無意飛濺的火星帶著燙人的溫度。</br> 而在凌云帆看不見的地方,紀滄海放肆地勾起嘴角,笑容因太過張揚顯得有些扭曲。</br> -</br> -</br> 凌云帆復學后,因為要補回學分和課時,被繁忙的學業壓垮了并不羸弱的肩膀。</br> 別人在上課,他在上課。</br> 別人在參加社團,他在上課。</br> 別人在紅塵作伴瀟瀟灑灑,他在上課。</br> 老教授:“怎么又是你,你到底掛了幾科?”</br> 凌云帆:“怎么又是您,老師您到底教幾門?。俊?lt;/br> 滿滿的課程表讓住校外的凌云帆有諸多不方便,但紀滄海風雨無阻、不分晝夜的接送,又讓這些不便變得輕松。</br> 復學一周后的這天,凌云帆還是沒聯系上鄭雄,他想著好再來餐館的事,滿腹憂愁,失眠了。</br> 睡不著的他干脆爬起來,打開紀滄海給他的筆記本電腦,登入學校系統,刷線上選修課,以此來補學分。</br> 這一刷,刷到了凌晨兩點多,凌云帆覺得口渴,合上電腦,去客廳找水喝。</br> 深更半夜,萬籟俱寂。</br> 凌云帆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摸黑走到茶幾邊,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br> 知道凌云帆會胃疼后,紀滄海特意買了個有加熱功能的桌上飲水機,確保家里時時刻刻有熱水。</br> 凌云帆將半杯溫水一飲而盡,吁了口氣,把杯子輕放回原處,挪著小步,悄悄走回房間。</br> 從客廳走到主臥會路過客臥,凌云帆怕吵到客臥的紀滄海,經過客臥房門時,步伐格外慢,動作格外輕。</br> 因此,在夜晚這沉靜如水的黑暗中,一聲痛苦的呢喃呻吟,清晰地傳到凌云帆耳畔。</br> 凌云帆愣住,停下腳步,循聲看向客臥。</br> 客臥房門沒關緊,露出一條縫隙,黑暗相融,無燈無光,瞧不見里面的情況。</br> “紀滄海?”凌云帆小聲喚了一句,輕到自己都聽不清。</br> 下一秒,客臥里痛苦的呻吟聲變重,還有被褥和衣物摩擦的簌簌聲。</br> 凌云帆不再猶豫,連忙推開門,聲音雖只是用平常的音量,但因四周太過寂靜而顯得嘹亮:“紀滄海?你沒事吧?”</br> 房間窗簾沒拉,清冷皓白的月輝讓凌云帆雙眼很快看清了房間內的景象。</br> 紀滄海躺在床上,渾身緊繃,雙手攥死,表情痛苦,整個人像是在掙脫束縛般小幅度掙扎著,喉嚨發出難以呼吸、時斷時續的喘息聲。</br> 凌云帆打開房間的燈,瞇眼抵御頃刻傾瀉刺目的光,快步走到床邊,大力將紀滄海推醒:“紀滄海!”</br> 聲聲呼喚,紀滄海像溺水之人被托出水面,猛地吸一口氣,睜開眼睛。</br> 他抓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喘息,驚恐的神情遲遲未消。</br> 凌云帆在床邊半蹲,關切地問:“你還好嗎?你這是怎么了啊?”</br> “云,云帆?”紀滄海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緩了許久,臉色才趨于正常。</br> 紀滄海伸手擦去一頭冷汗,深呼吸數下,開口時盡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我沒事,我就是……就是做噩夢了?!?lt;/br> 凌云帆:“做噩夢?”</br> 什么樣的噩夢???讓紀滄海跟被絞刑似地,雙腿都在撲騰。</br> “對,每個人都會做噩夢的,不是嗎?”紀滄海彎眸一笑,勾唇時已完全恢復了平日從容。</br> 他說著話,右手抵床將自己上半身撐起,左手抬起一勾,猝不及防勾住凌云帆的脖子,將人壓向自己。</br> “話說回來?!奔o滄海的語氣耐人尋味,墨眸含著玩味的笑,“云帆你為什么大晚上跑我房間來?是想夜襲嗎?如果你回答是的話,我會很開心的?!?lt;/br> 凌云帆:“……”</br> 欸欸,老子的脖子欸!</br> 凌云帆推了推紀滄海的手,讓人松開自己:“我半夜睡不著刷網課呢,去客廳拿水喝的時候聽見你屋里有動靜,就進來看看。”</br> 紀滄海收回手:“睡不著?為什么?”</br> 凌云帆雙手一攤,聳肩,學紀滄海說話:“每個人都會睡不著的時候,不是嗎?”</br> 紀滄海笑了笑:“是。”</br> 他又道:“那你現在快去休息吧,明天不是還得早起去學校嗎?”</br> “嗯,說的也是?!绷柙品酒鹕硗块g外走,走到門口又轉頭問紀滄海,“你真的沒事?”</br> 紀滄海點頭,肯定地說:“我沒事?!?lt;/br> 凌云帆:“那行,晚安?!彼麕图o滄海關上門,掩好門,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主臥。</br> 紀滄海沒有繼續睡,在凌云帆離開的那刻,他臉上強裝的笑意和從容已悉數破碎。</br> 黑暗中,紀滄海緩緩坐起身,手撐陣陣發疼的額頭。</br> 其實剛剛他對凌云帆說了謊。</br> 他并不是做噩夢,而是患有睡眠障礙癥,通俗來講就是夢魘。</br> 這個病,從他目睹母親自殺的那天,就一直糾纏著他,無法擺脫。</br> -</br> -</br> 在紀滄海的印象里,母親是脆弱的,隨時會破碎。</br> 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雙眼空洞,好似一具擁有美麗皮囊的行尸走肉。</br> 母親從不出門,因此紀滄海玩樂的地點,永遠是那堆滿書和玩具的書房。</br> 只有在父親來的時候,紀滄海才能出門。</br> 父親對于紀滄海而言,也是一個模糊的概念。</br> 當父親出現在家里后,父親的司機就會帶紀滄海出門,去公園或者去吃漢堡之類的快餐,但司機不會與他多交談,只是在固定的時間在把紀滄海帶回家。</br> 父親來的日子,母親一般與尋常沒什么區別,麻木,呆滯。</br> 但偶爾有時候,母親會大哭,會放肆地摔打家里的東西,會高聲咒罵。</br> 紀滄海一開始覺得很害怕,哭著求著母親不要這樣做。</br> 但是到后來,紀滄海只會把自己關進書房,等母親發泄完后,再出來收拾家里殘局,并給母親端上一杯熱水。</br> 這樣扭曲的生長環境,讓紀滄海早熟。</br> 而他的早熟中,又有一種怪異的別扭,像走路沒學好就奔跑的孩子,確實能跑起來,但四肢不協調。</br> 上小學后,紀滄海發現大家與自己是不同的。</br> 別人的父親母親,會關心照顧孩子,會帶孩子出門游玩沐浴暖陽,會擁抱親吻孩子,會對孩子說我愛你、我喜歡你。</br> 愛,喜歡,你真棒。</br> 紀滄海從未從自己的父母口中聽過相關字眼。</br> 有天,紀滄海放學回家,問母親:“您為什么從不說愛我呢?也從不擁抱我呢?”</br> 母親神情麻木地說:“我說不出口,我做不到,對不起?!?lt;/br> 紀滄海想:得到愛和喜歡,原來是件非常艱難、不可思議的事。</br> 在字典里,那些想象不到的不平凡的事,被稱為奇跡。</br> 獲得愛,就是在等待奇跡發生。</br> 后面種種經歷作證了紀滄海這個念頭。</br> 因為紀滄海從小缺乏與人交談,性格內向陰郁,所以上學后,總被同學孤立。</br> 這種孤立最初的目的并非惡意,只是孩子們不愿和不會說話的人玩。</br> 最終,小學六年的時光,紀滄海一個朋友都沒交到。</br> 到了初中后,校園暴力纏上了他。</br> 而校園暴力,是實實在在的惡意。</br> 嘲笑譏諷和毆打,時時刻刻圍繞著紀滄海,將他推進苦痛的萬丈深淵。</br> 紀滄海越發肯定,這世上不存在愛他、喜歡他的人。</br> 直到那天,傾盆大雨的那天。</br> 父親到訪,紀滄海需要離開家,他只能像之前那樣,去小區門口的花圃附近消磨時間。</br> 誰知天空電閃雷鳴,突然下起瓢潑大雨。</br> 紀滄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br> 就在滂沱大雨狂瀉,黑云摧城,萬物模糊時,忽然有人奔到紀滄海面前。</br> 那人說:“這么大雨,你怎么不回家啊?”</br> 那人還說:“你要不要來我家?”</br> 紀滄??粗?,心想。</br> 是奇跡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