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云鶴原以為崇佑帝就是想借著虞趙氏一事來彈壓鳳家軍目前高漲的氣勢,但很快他就發現事情沒有這么簡單,因為朝中陸續開始有人彈劾他,就連多年前他的親衛送軍報進京時,沿路撞翻了攤販的驢車一事也被翻了出來,稱北路軍“跋扈”。
左光書一派更是趁機上奏,說鳳云鶴連年發動戰事,不顧民生。北境戰火紛飛,商人們也不敢出入北境,商業陷于停頓,農業、畜牧業更是多少年了毫無發展……總之就一句話:北境在鳳云鶴的治下,民不聊生。
鳳云鶴起初還試圖辯解一二,稱北境從去年開始,幾個州府都開始號召百姓拓荒,去年秋天的收成已經報給了朝廷,雖然還達不到供應軍需的程度,但照著這個勢頭繼續發展下去,未來可期。
畜牧業這一塊也有人專門去做了。
鳳家軍已經拿下了東六州,局勢穩定,民生只會越來越好。
但左光書之流身為朝廷重臣,他們不看折子嗎?會不知道北境的真實情況嗎?
鳳云鶴很快就冷靜了下來。
身為北境主帥,他從來不會、亦不敢放縱自己的怒火,他身上背負著萬千士兵的性命和前途,他不能不管不顧地做傻事。
如今滿朝文武都開始聲討他,鳳云鶴不相信這些朝臣們這樣做是為了北境的未來考慮,為了北境百姓的安危和未來前途考慮——他不相信他們的良心。
那就單純是為了他。他們在為崇佑帝提出的換防一事做鋪墊。
說起來都是套路了,首先網羅罪名,然后下旨貶斥,等所有的人都知道他鳳云鶴成了朝廷和百姓的罪人,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將他從北境主帥的位置上拉下來,貶到某個犄角旮旯去,給他們心目中的人選讓路。
鳳云鶴不在意這些瘋狗在昭德殿上汪汪些什么,但他不能就這么白白等著他們給他身上潑臟水。
他不是一個人,他手下還有那么多的兵呢,他可以背黑鍋,但他們不可以!
鳳云鶴決定甩開膀子跟他們互相咬一場……不就是比賽誰更不要臉嗎?!來啊!
鳳云鶴氣場全開,將那些無中生有,扭曲事實的文臣們痛罵一頓,當場就罵暈過去兩個。
左光書的臉都青了,剛要指揮手下的第二梯隊上臺接著撕,就見鳳云鶴矛頭一轉,手指頭險些懟到他臉上來。
左光書,“……你冷靜。”
“老子冷靜不了。”鳳云鶴氣得臉紅脖子粗,“老子在北邊出生入死,你們安安穩穩躺在家里,就這,還要背后給老子捅刀子,你對得起死在北邊的兄弟嗎?!”
左光書,“……”
左光書也要氣死了,朝臣吵架有朝臣吵架的規矩,哪里能像鳳云鶴這個大老粗似的,直接把底牌掀出來?!
難道他還能說老子就是看你不順眼,不想讓你掌軍權?!
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老東西!
左光書忍了又忍,開始扯出朝廷每年的軍備開支來說事。
左相一派會拿軍備說事,這是鳳云鶴早有準備的。他敢說,鳳云鶴就敢拿朝廷替虞趙氏做壽的費用來回懟。
左光書辯解說替宗室長輩做壽,這是彰顯官家的孝心。
鳳云鶴就說沒有不讓官家孝順長輩的意思,但有錢給長輩做壽,為什么沒錢養兵?難道收復疆土這樣的事,還比不上宗室里一個毫無建樹的老太太過壽重要?!老祖宗明明都說過,社稷為重,君為輕,與江山社稷相比,宗室女眷過壽的事算個屁啊。
難道她們都不當自己是大宋子民嗎?
這天下難道不是趙家的天下?還是說,宗室女眷只想跟著陛下享福,但卻不愿為了趙家的天下有所付出?!
這種程度的你來我往,自然是吵不出什么結果的,反而將昭德殿上攪得烏煙瘴氣,崇佑帝也被他們吵吵得頭疼,最后……不了了之。
滿殿的文臣武將摩拳擦掌,預備著明天來了接著吵。
鳳云鶴卻沒那個興致了,轉天他就告假,陪著老娘去城外了,理由就是鳳老太太要去無量寺還愿。
鳳老夫人的年歲與虞趙氏相仿,也是兒孫滿堂的人了。但她的兒孫都生活在北境,只有她一個人留在西京,作為牽制鳳云鶴的一根繩索,被迫生活在皇家的眼皮底下,心情難免會有些郁郁。
前兩年鳳隨倒是被崇佑帝召回來做官。有親孫子陪伴左右,她固然開心,但顧慮到了鳳隨和鳳家軍的前途問題,這份兒開心里又多了許多沉甸甸的無可奈何。
這一次鳳云鶴父子倆一起回京,鳳老夫人在最初的驚喜過后,就只剩下了擔憂。她人在西京,哪怕僅僅是為了避免她遭人算計,鳳家的情報機構也不會避著她。因此鳳老夫人掌握的信息都是非常及時的。
她知道鳳家的處境,也知道朝堂上的風起云涌。鳳云鶴要做的事,她只會全力配合,絕不會拖他的后腿。
鳳云鶴是鳳家軍的定海神針,也是鳳家軍的“魂”,沒有他,就沒有鳳家軍。
鳳錦、鳳隨和他們的弟弟也都是好孩子,但要想扛過鳳家的大旗,還需要更多的磨練。鳳云鶴也必須撐住,給北路軍爭取更大的生存空間,也給他的兒子們爭取更多的成長的時間。
馬車輕輕晃動,鳳老夫人輕輕拍了拍兒子的手,笑著說:“你只管放心,我身體好著呢,臨出門之前才請范太醫給把過脈,范太醫說我的身子骨比咱家這幾個老姐妹都結實。再說,這一路有人照顧,好吃好喝的,什么事兒都不會有。
她口中的老姐妹,指的是一直服侍她的幾個老嬤嬤。
鳳云鶴點點頭,眉宇間難掩擔憂,“就怕這一路趕著走,您休息不好。”
鳳老夫人圓圓的一張臉,長著一雙極為通透的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帶著溫和的淺笑,“就算趕著走,我也是在車里,要么坐著,要么躺著,能怎么累著我?”
鳳云鶴苦笑了一下,擔憂歸擔憂,但已經定好的計劃還是要執行的。畢竟對整個鳳家來說,最艱難的時刻或許就要到來,他不能讓他的老母親還留在暴風的中心。
但這件事做起來也是有很大的風險的,一旦被他的敵人察覺,他所有的安排反而會成為他心懷不軌的實錘。
鳳老夫人知道他擔心什么,笑著向后一靠,“我一把年紀了,要說有什么可怕的,那就是你們了。”
除此之外,再無所懼。
鳳云鶴一想到老母親一把年紀了,還要因為這些狗東西受到勞累,心里難過,臉上就不自覺的帶了出來。
鳳老夫人嘆了口氣,“你也一把年紀的人了,在外人面前也是人模狗樣的……怎么這會兒還嬌氣起來了?我看二郎都沒像你這樣……噯,說起二郎,我正好有事要問你。”
鳳云鶴連忙坐好,“什么事?”
鳳老夫人目光有些古怪的打量他,“昨天太后召我進宮閑談,問我……”
鳳云鶴耳朵一抖。
“她問我,二郎八字不利,要娶男子……是真是假?”鳳老夫人帶著一種審視的神色打量自己的兒子,她覺得這流言來的委實蹊蹺,倒有些像是鳳云鶴自己放出去的,否則怎么會一下子就傳到太后耳朵里。
鳳云鶴在心里又把左光書拉出來捶了一頓。他就知道這個狗東西有問題,果然是在替官家跑腿。
但不管鳳隨要娶男妻的事是真是假,既然鳳家已經放出了這樣的消息,官家和太后總該明白鳳家的意思了吧?
皇室公主,身份何等貴重,怎么會屈就一個要娶男妻的下臣。
鳳云鶴斟酌了一下要怎么跟老母親解釋這里頭的“假作真時真亦假”的內情,遲疑了一下才問她,“太后沒說什么?”
鳳老夫人氣笑了,“你怎么不問問我說了什么?”
鳳云鶴連忙陪著笑臉給老太太捏了捏胳膊,“母親肯定是替兒子說話的,這個哪里還用再問。”
鳳老夫人神色和緩,就算一把年紀了,兒子哄她,她還是很受用的。
“太后一說,我就懵了。”鳳老夫人是覺得,不管鳳云鶴有什么安排,事先應該跟她通通氣的。她忍不住瞪了兒子一眼,“我說兒子沒說過,二郎又攔著不讓我給他定親,我心里也一直納悶來著。”
鳳云鶴咧嘴一笑,這個答案雖然不那么完美無缺,但也足夠哄弄過去了。
“太后就嘆氣,說兒孫都是債。”鳳老太太繼續瞪兒子,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也是,一把年紀了,還這般促狹,顧頭不顧尾的。這讓二郎以后怎么娶妻?”
鳳云鶴臉上的笑容往下收了收,“這個……”
鳳老夫人抬頭,“要說什么?”
鳳云鶴為難的看了一眼老母親,“那個……”
鳳老夫人樂了,“什么這個那個的,到底有什么事為難死你了?”
鳳云鶴心想可不就是為難死人了嗎?!
但這么大的事,總不好一直瞞著老太太。鳳隨是養在她身邊時間最長的一個孫輩,她對他的關注也是最多的。
鳳云鶴嘆了口氣,“二郎怕是真要娶個男妻了。”
鳳老夫人,“……”
她好像聽錯了什么……不對,局勢這么不好了嗎?以至于要用鳳隨的終身大事來圓謊?!
鳳云鶴抬眼一瞧就知道老太太想到哪里去了,連忙解釋一句,“二郎自己樂意的。那些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他都看不上。”
鳳老夫人傻眼了,“那他看上了什么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