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溶死活不肯說,陳原禮和司空也拿他沒辦法。
人家畢竟也是官身,又是在自己的地盤上,真鬧起來,他們兩個人也未必就能討到什么便宜。再說,陳原禮也確實不敢以下犯上把曹溶得罪的太狠。他知道他家大人的處境并不那么安穩(wěn),能少一個敵人,總是一件好事。
一行人匆匆的來,又匆匆離開。等他們回到虞國公府的外院,已是日落西山。陳原禮不顧上洗漱,先帶著司空去鳳隨的內(nèi)書房復(fù)命。
司空之前曾經(jīng)來過一次內(nèi)書房,不過那個時候他急匆匆的,天色又太晚了,他也沒顧上欣賞一下國公府的景色。
這一次,倒可以好好欣賞欣賞了。
鳳隨的住處給司空的印象就是開闊。
書房周圍也沒有什么精致的假山亭臺,都是一些低矮的花木,稍遠(yuǎn)些的地方是一片開闊的池塘,池塘對岸是竹林,遠(yuǎn)眺景色極佳,但近處卻沒有什么可以讓人藏身的地方。
司空就覺得鳳隨真是一個非常謹(jǐn)慎的人。
書房本身也修建得極為闊朗,正房連同左右耳房全部打通,不同的功能區(qū)域只用多寶閣與書架做了區(qū)分,視覺效果上十分開闊。
貫節(jié)帶他們走進(jìn)書房的時候,就見鳳隨穿一身淺色的長袍,正立在靠窗的書案旁寫著什么。
兩人不敢靠近,安安靜靜地等著一邊。
片刻之后,鳳隨將寫好的紙張疊起來封好,交給貫節(jié)拿走。然后招呼陳原禮和司空在一旁落座。
空青捧了熱茶上來,又悄然退下。
鳳隨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淡淡掃過,“說說吧。”
陳原禮就將兩次進(jìn)出玉香樓試探曹溶的經(jīng)過說了,從“薛記”贖回來的衣服也拿出來給鳳隨看過。因為不確定這件事是否與喬穎兒一案有關(guān),所以只是提了提。至于要不要派人去喬家的田莊打聽情況,他也不過問,等鳳隨做決定就好。
他又提起了司空與曹溶手下廝打一事,以及曹溶最后提醒他們的那話,有些遺憾的對鳳隨說:“就是不知道他們在查什么案子。屬下總覺得,他們正在查的事情,跟喬家、跟珍珠鞋也是有些關(guān)系的?!?br/>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了司空。本想問問司空有沒有看過銅管里的東西,轉(zhuǎn)念一想,看過又如何?難道這小子還能過目不忘嗎?
他的腦海里剛剛轉(zhuǎn)過這樣的一個念頭,就聽司空問鳳隨,“曹大人在查的事情,對大人來說重要嗎?”
鳳隨沉吟片刻,“按理說,皇城司負(fù)責(zé)的事,大理寺是無權(quán)過問的。”
但是可以作一個參考。
司空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了這一層意思。
他就有些猶豫了,他看過銅管里的東西,這件事到底要不要說出來呢?
司空只猶豫了一下,就決定還是說出來。
一來他只是下屬,什么線索與案情有關(guān),什么無關(guān),這些事不應(yīng)該由他來決定。其次,也是他更為重視的一點,那就是他既然已經(jīng)決定了跳槽,鳳隨就是他的老板,他至少要在這個崗位上盡職盡責(zé)。
或者說,他有必要在領(lǐng)導(dǎo)的面前展現(xiàn)自己的價值。
司空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對鳳隨說:“請大人賜下紙筆?!?br/>
鳳隨和陳原禮都愣住了。
“你打開看過?”陳原禮又驚又喜,又有些不確定,“難道你還有過目不忘之能?”
司空有些無語,“銅管里只有一卷紙,上面也就兩三百字,還多是數(shù)據(jù)……再說我也不是全部記住了,算不上過目不忘?!?br/>
他以前的工作,每天都要接觸大量的數(shù)據(jù),所以記憶力也算是經(jīng)常得到鍛煉。但要說過目不忘,司空覺得,遠(yuǎn)遠(yuǎn)沒有到達(dá)那種程度。
鳳隨雙眼發(fā)亮,他起身將司空引到書案旁,親自取了紙筆給他,“你寫,我來研墨?!?br/>
司空也不在這些細(xì)節(jié)上跟領(lǐng)導(dǎo)推搡,那張紙條他只看過一次,這種記憶是非常淺的,再跟他們說一些無用的閑話,搞不好他就要把紙上的內(nèi)容忘光了。
司空立在案前,開始默寫自己記下的內(nèi)容。
這一卷紙張,似乎是賬本中的一頁,有日期,也有經(jīng)手人的名字和印章。其中的內(nèi)容則是一串的名字和數(shù)字。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說明。司空也不好猜這些數(shù)字到底是記錄銀兩的數(shù)目,還是什么有特殊含義的編號。
前面一部分他記得很快,到了中間部分就有些遲疑,最后干脆畫出了幾條直線,對鳳隨說:“這里還有四行,但是我不記得了?!?br/>
鳳隨莞爾。
他覺得匆匆一瞥,能記住這么多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
司空在紙張的最后畫了一個小印的形狀。那是一個小指肚大小的葫蘆形印章,陰文刻著兩個字:長庚。
然后遲疑了一下,在印章旁邊畫了一個小圓圈,對鳳隨解釋說:“這里是一個指印?!?br/>
鳳隨就覺得這樣一版一印的司空顯得特別可愛。
陳原禮也嘖嘖稱奇,“真行啊,小司空。真厲害啊,這么多字都能記得住……今晚一定讓廚娘給你加一只燒雞。”
鳳隨也笑了,“之前破解地道機關(guān)的賞還沒有發(fā)下去呢……一起賞。”
司空厚著臉皮問他,“賞啥?”
鳳隨心情正好,也不覺得他這樣問有什么不合適,“銀錢物品,你想讓我賞什么?”
司空忙說:“那就銀錢吧。銀錢就好?!?br/>
他們富貴人家用的東西,不管是布匹首飾,還是日常用品,他都用不到,賞下來了反而浪費,還不如直接賞些銀錢來的實惠。
鳳隨就笑了,“都依你?!?br/>
他手下不少兄弟都是寒門出身,其中也不乏心性開朗之人,但司空給他的感覺卻又有所不同。
或許是司空懂得很多別人都不懂的東西,這就讓他在看到這人的時候,往往會生出一種想要剖開他的外殼,一直看透內(nèi)里這樣的沖動。
對,就是這種感覺,他看不透司空,但又想要看透他。
這樣的探究心理,鳳隨自認(rèn)是不帶惡意的。甚至,司空生活上的困窘,會讓他隱隱的,有一種憐惜的感覺。
鳳隨的視線在紙張上掃過,竟然一個字都沒有看進(jìn)去。
片刻之后,心緒才慢慢平復(fù)下來,開始專注的研究司空默寫的這份記錄。
司空或許看不出來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但鳳隨一看就知道這是一份私賬,而且下方的印章,這個名字,他是知道的。
他將紙張遞給了陳原禮,轉(zhuǎn)頭對司空說:“有人在查戶部尚書……這里面恐怕有什么隱情,曹溶在查的就是這件事?!?br/>
司空有些茫然,尚書什么的,距離他的生活實在太遠(yuǎn)了。他當(dāng)初只是看到這份文書上有一個他知道的名字,于是猜到它會涉及到較為重要的財務(wù)問題。
“這上面寫的李昌遠(yuǎn),”司空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個清楚,“是以前擔(dān)任軍需指揮使的那位李大人嗎?”
鳳隨沒想到他能知道這個,想了想,便點了一下頭,“是他。他與戶部尚書是姻親?!?br/>
這樣的關(guān)系,司空一個底層小吏就不可能知道了。但他能猜到這里面的牽扯恐怕不是那么簡單的。于是也不再問了。
陳原禮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又將紙張遞給了鳳隨,“這件事,確實與我們無關(guān)。要留意嗎?”
他也看出來了。不管是曹溶在查這人,還是他從別人手中偶然得到了這份私賬,臨時讓顧娘子收起來,這都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證據(jù)。
或許皇帝私底下也在摸這些大臣們的底細(xì)。
這件事,他們確實不能沾手。
鳳隨嗯了一聲,“這里面牽扯的事情太多了,我們不要參與。而且一旦我們有什么動作,曹溶就會猜到司空一定是看過了這份私賬了?!?br/>
陳原禮一驚,連忙點頭,“屬下知道了?!?br/>
鳳隨再次叮囑兩個屬下,“這件事再不能提?!?br/>
兩個人連忙都應(yīng)了。
鳳隨凝視著手中的紙張。他注意到司空的筆跡非常的端正,但這種端正里透出的氣息卻并不是平和的,相反,他從這看似端正的筆劃里品出了幾分鋒銳的氣息。
字如其人。
鳳隨有些舍不得就這么燒掉司空的筆跡,但他心里清楚,這東西是絕對不能留著的。于是,他也只是猶豫了一霎,便拿著紙張湊近了燭臺,點著之后扔在腳邊,又將紙灰踩碎,喊門口的空青進(jìn)來打掃。
空青收拾紙灰,又退了出去。
鳳隨招呼他們坐下,這才言歸正傳,說起了喬穎兒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