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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外面的動靜

    內室里,床帳已經挑了起來。
    春娘子就俯臥在床榻上,腦袋歪向床鋪里側,烏鴉鴉的一頭長發披散在枕邊,有幾縷順著床沿垂了下來,一直垂落在了腳凳上。
    腳凳上擺著一雙精致的軟底繡鞋,鵝黃的緞面上繡著一枝精致的紅梅。繡鞋的鞋尖朝外,并排放在一起。
    床榻上,春娘子仿佛仍在香甜的睡夢之中,眼眸闔著,滿臉都是平靜安詳的神色。
    她身上穿著的寢衣和被褥都是整整齊齊的樣子,并不顯得凌亂。床邊的矮幾上還擺著茶具,也是十分整齊的樣子,茶杯之中還殘留著小半杯茶水。
    這間臥房給人的感覺就是整齊。所有的東西都安安穩穩地停留在它應該停留的位置上,仿佛從來沒有不相干的外人出現過。
    “春娘子在這里只是暫住,顧娘子撥了一個姓李的婆子照顧她。”陳原禮趁著仵作在內室驗尸的功夫,把打聽來的消息匯報給鳳隨,“李婆子晚上就住在外間,今早起來服侍她洗漱時,才發現出了事。”
    鳳隨隨著陳原禮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就見一個中年婦人有些瑟縮地守在門外,便喊了她進來問話。
    李娘子進來磕了頭,顫顫巍巍的開始講述她知道的情況,“昨晚春娘子喝了藥就歇下了。起先還時不時能聽到娘子呻吟,后來大約是藥性上來,她不覺得傷處疼痛了,就慢慢睡熟,再沒有什么動靜。”
    鳳隨問她,“你一整夜都在外間?”
    外間并不是他們剛才進來的堂屋,而是臥房旁邊的小耳房。鳳隨剛才過去看了,耳房緊挨著臥房,別說來了外人,就是春娘子在床帳里翻個身她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這樣的結構本來就是為了方便照顧主人而設計的。
    李娘子忙說:“一整夜都在,夜里奴也醒來過,并沒有聽到什么動靜。”
    她說起這個就惶恐,也不知賊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謀害了春娘子。
    司空就忍不住看了一眼鳳隨。鳳隨察覺了,直接問他,“你有什么要問?”
    司空忍不住又有些開心,覺得鳳隨還是這么信任他,重視他的意見。反而是他小心眼了,昨夜從內書房里出來的時候,心里還有些酸溜溜的不得勁兒。
    陳原禮在背后偷偷給了他一拳,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問案子呢,不管心里想什么事兒,露出一副笑模樣都不合適。
    司空掩飾的咳嗽兩聲,總算恢復正常了。
    他問李娘子,“娘子說夜里安靜,沒有聽到春娘子房里有什么動靜。不知道屋外有沒有什么動靜?”
    耳房是有窗戶的,窗外就是院子,如果外面有什么動靜,她應當能夠聽到。
    李娘子聽到他這樣問,就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后有些猶豫的搖了搖頭,“夜里刮風,梅樹的樹枝子刮得嘩啦嘩啦直響。”
    言下之意,真有什么動靜也都被風聲掩飾過去了。
    鳳隨點了點頭,昨夜他也睡得不安穩,半夜刮風他也是注意到了的。
    司空不死心的又問李娘子:“你再想想。”
    李娘子見他神色鄭重,有些惶恐,“是,奴再想想……”
    這一帶都是民居,半夜里貓叫狗叫都是正常的,公爺們想知道的也不是這個。她思來想去,忽然就想起了一個細節,“半夜里,睡得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做夢……好像聽到有人唱戲……”
    幾個人都是一怔。
    李娘子自覺想到了重要的線索,精神一振,“對,是男人的聲音,嗯嗯啊啊的,像是走在路上隨口哼唱那么兩句戲文……唱詞沒聽清楚,不過,聽著不大像是平常聽的南戲……”
    大半夜的聽見有人哼唱這個,肯定是不大正常的。但若真是潛入顧宅殺人行兇的賊人……
    感覺就更不像了。
    誰殺人的時候還會唱戲呢。
    司空與鳳隨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些失望,覺得這婆子大約是睡迷糊了,做了什么聽戲的夢吧。
    仵作驗尸完畢,走過來向鳳隨匯報驗尸結果,“死者沒有其他外傷,沒有中毒的跡象,也并未遭遇侵犯……致命傷在脖頸處,頸椎因為外傷被折斷……一擊致命。”
    死者生前沒有遭遇侵犯,兇手行兇不是為色。
    春娘子因為是臨時來顧娘子家養傷,身邊連換洗衣服也沒帶,更不用提什么值錢的首飾了。何況房間里也并沒有隨意翻動的痕跡。
    也不是為了求財。
    鳳隨帶著手下走到床榻旁邊,見春娘子仍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安安靜靜地趴在被褥上,腦袋卻以一個不正常的角度偏向一旁。
    司空伸出右手在她頸后比劃了一下,頭也不抬的對鳳隨說:“春娘子白天剛受過刑,腰臀傷處敷了藥膏,只能俯臥入睡。頸部是被人干脆利落地一把捏斷,從留下的痕跡來看,兇手當是男性。這里還有一個拇指留下的印痕。這樣的傷,我和原禮兄也能做到。”
    陳原禮也學著他的樣子,湊過去伸出手掌比劃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對司空的分析表示贊同。
    “一擊斃命,干脆利落。”陳原禮說:“這樣的手法更像是軍人或者專業的殺手所為。”
    正在這時,就聽門外衙役來報,說隔壁的鄰居家也出了事,聽說大理寺的大人在這里查案,跑來報案了。
    鳳隨連忙讓人進來。
    兇案現場不便讓人隨意出入,鳳隨就帶著人從屋里迎了出來。不多時就見一位老仆被衙役引進了跨院,顫顫巍巍地朝著鳳隨跪下,口稱大人,說自己家里也出了命案。
    他所說的就是左鄰的桑宅。家中平時只有他們老夫妻看守院落,半月前主人安置了一位小娘子在內院里,又買了兩個手腳勤快的小丫鬟服侍她。
    今日一早,這老仆正在門口看顧家的熱鬧,就聽內院里小丫鬟狼哭鬼嚎地跑了出來,說小娘子被人害死了。
    老仆夫婦倆原本就很少進內院,自從這位小娘子住進來,更是嚴守門戶,有什么事兒都是老婆子進去找丫鬟傳話,老婆子也沒有親眼見過這小娘子的面兒。
    于是,夫妻倆都有些傻眼。
    既然出了命案,鳳隨自然要帶著人親自去現場看看。
    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那老仆,“你家主人呢?”
    老仆夫婦倆都沒見過內院的小娘子,如今死了人,自然要把主人喊過來辨認。
    老仆就苦著臉說家里人手不多,聽說鄰居家有公差在查案子,先跑過來報案,主家那邊,打算報了案再過去請人。
    鳳隨見他上了年歲,又因為事出突然嚇得夠嗆,也不想讓他再來回跑了,就問清他主家是什么人,住在哪里,讓衙役過去傳話。
    這一問才知道原來老仆所說的主家,是城里開紙坊的富戶桑家。
    時下南地多用竹紙,北地多用桑皮紙。
    這桑家就是西京城里做紙畫生意的最大的商戶。他家的招牌就是桑皮紙,尤其是一等的桑皮紙,細韌瑩白,隱含香氣,很受文人雅士們的追捧。
    “桑家做紙是祖傳的手藝,桑家的祖籍是在相州,到了現任當家人的祖爺爺一輩,舉家遷來了西京。”
    陳原禮從接到顧娘子報案,就安排人手打聽顧宅的左鄰右舍,此刻便解說的十分從容,“桑家在十里鎮、太平鎮都有自己的作坊。城里也開著好幾家鋪子,安平街上最大的那家紙畫鋪子就是桑家的買賣。”
    司空也說:“昌平街上也有他家的兩間鋪子。”
    只不過昌平街附近住的都是平民,在那里開鋪子走的也是平民路線,一二等的桑皮紙就比較少一些,多是三四等的書畫紙和老百姓日常會用到的草紙。
    在司空的前世,桑皮紙被稱為人類文明的活化石,是國家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它質地柔韌,吸水性強,且不易斷裂。如果墨汁好,書寫的文字千百年也不會褪色,更不會被蟲蝕。
    乾隆時期有名的高麗紙,就是桑樹皮制成的。
    不過以前的司空對于書法繪畫都沒有太大的興趣,只知道這樣一門傳統的手工技藝快要失傳了,心中覺得十分惋惜。
    直到重生于這個時代,在智云大師和其他師父們的指導下讀書習字,這才對筆墨紙硯這些東西有了一定的了解。
    當然了,受經濟條件的限制,一二等的桑皮紙,司空是用不起的,但只是普通的書寫紙張,也已經讓他有大開眼界之感——曾經的快要失傳的藝術,在這個時代,也只是隨處可見的日常用品。
    “他們家的紙做的不錯,四等的書寫紙也好用得很……”司空小聲跟鳳隨嘀咕,“草紙也比別人家的更厚實柔韌。”
    鳳隨,“……”
    鳳隨就想起了他那個袖袋里隨時揣著草紙的習慣了。
    司空注意到鳳隨頗為無語的表情,也想起了上次掏出草紙包裹碎銀那件事,忍不住湊到近處悄悄問他,“不知大人可查出了那兩塊碎銀子的來歷?”
    鳳隨就覺得談論草紙什么的會有些尷尬,但若是討論案情,這就很正常了。
    他端著一本正經的表情對他說:“碎銀子是福蓮縣主身邊的丫鬟賞出去的。帶走喬穎兒一事,本來就是她與喬暉兩人合力而為。”
    司空點點頭,暗想還好蘇琳如今自由了。
    陳原禮見他們又湊到一起竊竊私語,便咳嗽了兩聲,帶了些警告意味兒的瞪了司空一眼:又隨便插嘴,打斷別人的敘述!
    司空不好意思的一笑,示意他繼續說。
    陳原禮就問桑家的老仆,“桑家的宅子不是在安平街后面的青石巷嗎?這里的宅子是誰的?”
    老仆忙說:“是二郎的。”
    陳原禮就對鳳隨說:“桑家兩位郎君,桑大郎是桑掌柜的前妻所出,桑二郎是如今的桑娘子所出。聽說兩位郎君都已經接手家里的生意了,很是能干。”
    時間有限,陳原禮也只打聽到了這么多消息。他以前也曾聽別人影影綽綽的說過幾句桑家的閑話,仿佛是兩位郎君之間的關系不大融洽,不過這些都只是流言,真假不知,這個時候不適合講這些。
    “二郎的私宅?”鳳隨的兩道濃眉就皺了起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出了事的小娘子就是二郎偷偷養的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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