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些地下幫派,鳳隨的態度可以說慎之又慎——單從他們能搞到火藥,鳳隨就不敢輕舉妄動。
在郊外的樹林里炸出一個大坑來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這個坑若是炸在朱雀大街上呢?
鳳隨不得不考慮到這樣的一種可能性。
討論了一番如何對付幫派的問題,鳳隨就把人打發回去休息了。
轉天一早,司空也見到了徐嚴和羅松。
這兩人昨日跟他一起出去,他去見金來,這兩人則是去走街串巷的打聽桑家的消息。
“零零碎碎的閑話倒是打聽了不少,但與案情有關的卻沒有多少。”徐嚴說起這個也直撓頭,“桑家別看是商戶,下人管教的倒是很守規矩,嘴巴緊的很。”
羅松也在一邊直點頭,“鄰居那里倒是問出一些消息,三月前,桑掌柜和桑大郎確實出門了,隨后幾天,桑二郎也出門了。時間倒是跟桑家說的一樣。桑掌柜和郎君們出門的排場都大得很,車馬隨從也多,所以鄰居們都知道。”
鳳隨微微點頭。當然這里面具體的情況,也不能只聽鄰居的幾句話。他還要發公函到臺州,待臺州知府衙門做調查之后,發回公文再做一個印證。
徐嚴又說:“別的沒問出什么,不過大家都說桑家的兩位郎君并不和睦。如今這位桑娘子進門的時候,桑大郎已經五六歲了,聽說很是反對他父親續弦。”
羅松在旁邊補充,“還有鄰居看到過兄弟倆在外人面前吵架的……桑二郎既然有可能隱瞞了瑩娘子的私情,干嘛不直接審他?”
他還是覺得應該給桑二郎來點兒狠的,不怕他不招。
鳳隨瞥了他一眼,對司空說:“你跟他說。”
司空,“……”
這不是白白讓他得罪人嘛。
羅松已經不大服氣的瞪著他了,等著看他要說什么。
司空就硬著頭皮給他解釋,“桑二郎是習武之人,意志要比一般的公子哥兒更堅定。直接上刑,師出無名不說,因為未必能讓他屈服。”
羅松惡狠狠的說:“那就打到他服!”
司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雖然桑二郎養著瑩娘子頗為可疑,但他若是一口咬定他只是傾慕瑩娘子呢?那他對死者的照顧,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鳳隨淡淡的補充說:“這樣的人,輕易不會招供的。除非我們拿到了什么證據,否則難以破開他的心防。”
羅松有些不大服氣這樣的解釋。
但轉念想想,又覺得桑二郎的舉動也確實是可以自圓其說的。
羅松悻悻的罵道:“這一個一個的,都這么多心眼。”
司空聞言,又想翻白眼了。這話冷不丁一聽是在罵嫌犯,再往深了想,好像把他也罵進去了。
這混賬小子。
司空心想,以后一定要找個機會跟他狠狠打上一架。羅松嘴欠的毛病,必須要用一頓暴揍才能治愈。
鳳隨對他們之間的眉來眼去并不在意,他問徐嚴,“桑掌柜和兩位郎君出門期間,桑娘子可有外出?”
徐嚴和羅松一起搖頭。
桑娘子是內眷,她的行蹤外面的人就不好打聽了。再說又是三個月之前的事,就是當時有知道的,時間過去的久了,估計也都忘記了。
鳳隨便不再追問。
這些事請也都要往暗處去查,明面上能打聽到的,估計也有限。
鳳隨帶著手下開了個小會,便留下徐嚴和羅松看家,自己帶上了司空和陳原禮,又點了一隊侍衛,一起去了顧橋鎮。
一路快馬疾馳,趕到玉香樓的時候,才發現他們竟然不是來的最早的。
玉香樓半上午是不做生意的,開門至少要到未時以后了。
鳳隨帶著人一路進來,只覺得院子里到處都靜悄悄的,連個灑掃的下人都看不見。要不是大門口還守著幾個看門的,他真要以為這里是一座空宅子了。
引路的小廝見鳳隨的目光在院子里來回掃視,便乖巧的說道:“樓里做粗活的婆子們辰時不到就打掃完了,姑娘們要到午后才出來,所以現在就靜一些……管事已經在大廳里等著大人了。”
鳳隨還在猜想難道是顧娘子今日也回了顧橋鎮,一進偏廳的大門,卻見圍坐在圓桌旁的并不是顧娘子,而是兩位熟人:張鴻與曹溶。
兩個人都著便服,張鴻身后站著一名相貌頗為富態的小廝,曹溶身后則站著他那個眉眼冷峻的隨從曹九黎。
鳳隨聽人說過,曹溶的父親出身世家,年輕時曾在青羽衛服役,后來年歲漸長,又立了功,才調入六部,慢慢爬到了實權的官職上。聽說他在青羽衛的時候,做過替皇家培養侍衛的教頭,自己家里的侍衛也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這個曹九黎,就是曹家私衛中的佼佼者。
鳳隨就多看了曹九黎兩眼。
他想起陳原禮跟他說過,上次曹溶帶在身邊的私衛被司空壓著打,要不是他及時出手阻攔,怕是命都要去了半條。不知換成曹九黎的話,司空又有幾成的勝算?
或許是習武之人五感出眾,尤其對別人飽含敵意的氣息更是敏銳,曹九黎自打司空進門,一雙利眼也定定的落在了他身上。
陳原禮也瞧出了幾分蹊蹺,他猜測上次挨了打的那一位并不是什么禁軍中的人,應該就是曹家的私衛,說不定還與這個曹九黎有些什么淵源。
他有些擔心司空,這仇結的可真是莫名其妙了。
司空雙眼明亮,唇角微微挑起,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似乎曹九黎的凝視并不能給他帶來什么壓力。
曹九黎的視線里就多了幾分玩味。
幾人寒暄之后,分主賓落座。
曹溶先是假假的客氣了一下,“聽說樓里的姑娘出了事,還有幾個下人也被大人的侍衛看了起來……真是沒想到啊,某是一定要回來看看的。張大人恰好也要回來查查青水庵的余孽,故而一起過來了。”
張鴻也假模假式的跟鳳隨客氣,“鳳大人不會怪我多事吧?”
他話說的圓滑,鳳隨也只能跟他客氣,“怎么會呢。大人在顧橋鎮查案,聽說本官過來,特意來見一面,本官可是受寵若驚啊。”
驚得是誰知道你小子肚子里又要打什么壞主意?!
張鴻哈哈一笑,“唉,鳳大人不知道,當初占了青水庵的那一伙兒妖人其實還有同伙的,只是這些人形跡頗為詭秘,倒是讓兄弟我吃了不少虧啊。”
鳳隨冷笑,這就稱兄道弟了?
張鴻卻似看不出鳳隨的臉色,自顧自的叫苦,“鳳兄不知道,這些人奸猾得很,還拉攏了好些當地居民給他們做耳目,市井間但凡有一點兒動靜,他們立刻就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實在讓兄弟頭疼得很吶。”
司空其實比較關心自己親眼所見的這個崇拜光明神的小教派,與歷史上的祆教到底存在什么關系。
張鴻就在面前,于他而言也是一個機會,否則以后真不知要去找誰打聽。
他站在鳳隨身后,忍不住湊到鳳隨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話。
幾個人一起看著司空。
鳳隨微微一笑,抬眼望向張鴻,“聽說這些人拜火,又供的是光明神,到底有沒有個正式對外的名字?”
張鴻愣了一下,“有啊,他們自稱是火神教,供奉的就是光明神,也有人叫光明教的。”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充一句,“哎喲,這里面的事情復雜著呢,我自己也沒搞明白,聽說除了供奉光明神,還有人供奉光明神座下的幾位菩薩,有什么殺生菩薩,還有度厄菩薩……復雜著呢。”
司空也聽得愣住了。
以前看歷史,只知道祆教是不拜火的,拜的是他們自己的最高主神阿胡拉。火只是對阿胡拉的某種投射,一種象征。
這里莫名其妙就冒出來的火神教與他印象中的祆教很多方面都不一樣。司空聽的也有些糊涂了。
或許是祆教與本地宗教派別融合而成的新門派?
不過這些供奉“光明神”的教徒,也和祆教一樣,主張二元論,宣稱有光明就有黑暗,有善就有惡,并且要為了善去消滅惡……
司空是非常反感這一點的。
一個宗教派別,搞一搞心理安撫,勸說大家行善積德就可以了,誰用得著你們去懲惡揚善啊,官府是干嘛的?
司空覺得,要營造一個安穩的社會環境,首要條件,就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各司其責。
伸長爪子去干涉其他人的職責,必然會引發混亂與爭斗。
鳳隨也聽司空說過他對這些事的看法,這會兒就點了點頭說:“拜神拜佛,官府自然是不會干涉,但這些人想煽動百姓去制造混亂,官府絕不能縱容。”
張鴻也連連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鳳隨又問他,“可打聽出什么消息了?”
張鴻就說:“有個叫清明的法師招供,說他們的火神教有個總壇在江寧府,前些日子神主派出了一位神尊來西京。據說抓了那些童男童女也是為了迎接神尊……具體怎么迎接,清明地位不夠,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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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有姑娘留言提問,說我之前提祆教,后來又提摩尼教的問題。
我當時懶了一下,再想回復的時候,想不起這位姑娘的留言是在哪一章了。這里正好寫到了青水庵的事,就在這里解釋一下吧。
關于這個問題,有一種看法是說摩尼教是祆教的發展和理論化。
祆教有創世觀,有二宗三際理論,但神話較為簡單和原始。摩尼教發展出了一套復雜的神話體系,它受到基督教的影響,組織性和傳教傾向都更強。
簡而言之,摩尼教好比是祆教的進化版。
所以總覺得它們就是一回事兒,就不夠嚴謹的提了那么一筆。
不過這些宗教派別在進入中原之后,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本土化的改變,或者與本地的教派結合,形成了新的宗教派別。
司空在這里遇到的“火神教”就是這樣的情況。
為了講故事更方便,下文統一寫“火神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