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娘子聽說張婆子有線索,不等司空去催她,自己就開始著急了,“張大娘,這賤婢的事關系著咱們桑家的臉面呢,你知道什么,趕緊說給大人聽吧?!?br/>
張婆子方鼓起勇氣開始匯報情況,“老身見娘子一直在盤算兩個多月之前都見過什么外人,就想著提醒娘子一聲,不是見了外人才有機會出事。娘子想想,昌寧街的小宋夫人,可不是外人……”
她這么一提,桑娘子自己也仿佛想起了什么,連忙對司空說:“張大娘說的是奴家的表妹宋徐氏。夫家就是昌寧街上開著調料鋪子的宋家……兩個多月前,她約奴家去顧橋鎮山上的靜心庵,她的大兒子剛成親不久,她是要帶著兒媳去拜拜送子觀音。來回也就兩三天的事,奴就跟著去了?!?br/>
司空聽到顧橋鎮,再聽到山上,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下。
顧橋鎮鎮外的小山坡地勢不高,離著鎮子又近,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鎮上的人說起來也都是“山上”“后山”“山腳下”這樣稱呼。
但山上其實也沒有多大,兩三個山頭,腿腳利索的人一天也就逛完了。
地方雖然不大,但因為離著鎮子近,多少占了些地利之便,很有一些東西往來跑買賣的生意人,故而小山頭多少也算是一處景點。人多了,寺廟也就陸陸續續建了起來。
這個靜心庵說起來就是前兩年剛剛建起來的一個小庵堂。庵堂不大,里里外外也就七八口人,不知怎么就傳出了一個送子娘娘特別靈驗的名聲,一下子就成了那些成日被困在后宅,沒什么業余文化生活的家庭主婦們首選的出門觀光地,而且理由都很充分:求子。
沒兒子的年輕娘子們替自己求,有兒子的中老年婦女替兒子(侄子外甥)來求,不管能不能得菩薩開眼賜福,總歸是有個正經的理由出來透透氣。
于是香火日盛。
司空不大確定的問桑娘子,“這個靜心庵,離著青水庵遠不遠?”
“不遠,”桑娘子忙說:“靜心庵的位置略微高一些,從靜心庵出來,繞過一片竹林,就是青水庵了。這片竹林因為長得齊整,竹林中又有石板鋪路,所以即使是雨天,游客也愛去哪里走一走?!?br/>
這個司空就不知道了。他們那天上山,也只是在青水庵周圍看了看,后門出去檢查了一番,并沒有再往遠處走。
司空甚至不知道往山上走還有一處庵堂。
如此一來,司空又有些憂心這件事是不是跟青水庵有關系。
桑娘子也只是想起了這件事,具體瑩娘子怎么不對勁的,她就想不起來了,連忙又轉頭去看張婆子。
張婆子四十余歲,人生的富態,舉止倒是一絲不茍的規矩。她行個禮,規規矩矩的回話說:“那次陪著娘子去靜心庵的共有四人,除了老身和管著針線的黎大娘,還有兩個丫頭,一個是阿瑩,另一個是阿燕。”
桑娘子點點頭,“正是?!?br/>
“當晚宿在靜心庵,老身與阿燕住一間禪房,聽阿燕說,白日里剛收拾好東西,阿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到處找也沒找到人。幸好那會兒娘子與宋夫人去了前殿上香,身邊有黎大娘跟著,也沒吩咐丫鬟們做什么事,這才遮掩過去了?!?br/>
桑娘子聽的一臉懵懂,“可有人看到她去了何處?”
張婆子眉頭微微皺起,有些煩惱的看著桑娘子說:“阿燕問她,她就支吾,說自己去了膳堂看姑子們準備膳食。但阿燕悄悄跟老身說,她去過膳堂,并沒有看到阿瑩。”
桑娘子也緊張起來了,“后來呢?可問清楚了?”
張婆子遲疑了一下,“老身自是不敢大意,轉天到處找人打聽。一個灑掃的姑子說,看到過一個穿著粉色衫子的小娘子出了側門?!?br/>
桑娘子吃了一驚,“庵堂里還有側門?”
“有的,就在膳堂后面。”張婆子連忙解釋說:“側門外是姑子們的菜園,再往山里走,還有一道石壁,有前朝的刻文,好些讀書人都愛過去看看?!?br/>
桑娘子露出狐疑的神色,“阿瑩也只是認得幾個字,會對什么石壁感興趣?”
張婆子與她面面相覷,顯然也是這樣的想法。
司空提醒她們,“或者,她是去那里見什么人?”
要見人,需提前約好,有什么人聯系了瑩娘子,又給她傳話,這些事請,桑娘子主仆就都不知道了。
再提問那日同去的丫鬟阿燕,阿燕卻說:“回大人的話,阿瑩確實有一個情郎,差不多就是從靜心庵回來的那些日子好上的?!?br/>
她與瑩娘子都是桑娘子身邊的丫鬟,從進了桑府就一直與她同住一間廂房,故而要比旁人的關系跟親近一些?,撃镒映鍪拢舶蛋悼蘖藥讏觯浆F在眼睛都還是腫著的。
桑娘子卻有些慍怒,“怎不早說?”
阿燕就有些瑟縮,小聲說:“阿瑩說,娘子想打發她去伺候二郎,但是二郎不肯答應。她說她家里只有一個爛賭鬼的兄長,是靠不住的……她得為自己謀劃前程?!?br/>
這話說的桑娘子也無語了,因為她確實與桑二郎提過這事,桑二郎也確實拒絕了。
桑娘子有些尷尬的說:“那也不該私底下這么鬼鬼祟祟,總該回了我一聲才是。難道我還會故意為難她?”
說著轉頭望向自己的丈夫,頗委屈的說:“奴也不是那等惡毒之人吶?!?br/>
桑掌柜的連忙安慰她,“是這丫頭自己不懂事。”
司空開始覺得桑掌柜夫妻倆恐怕確實不知道桑二郎暗中收留瑩娘子的原因,因為他們話里話外,還是在琢磨這丫頭弄鬼,而不是桑二郎到底想利用這丫鬟達到什么目的。
司空又問阿燕,“瑩娘子可說了她這情郎是什么人?”
阿燕搖搖頭,“阿瑩瞧著倒是挺高興的樣子,總是偷偷笑,還讓二門上的管事買了糖果請我們吃。奴婢還看見她偷偷摸摸的把玩一個小小的玉扣……”
司空忙問:“什么樣的玉扣?”
阿瑩想了想說:“是白玉的。杏核般大小,仿佛是一朵梅花的形狀。玉扣上下系著青綠色的絡子?!?br/>
司空有些頭疼,像這種私人佩戴的東西,并不容易打聽。
瑩娘子既然有情郎,她又托過二門上的管事替她買過糖果,司空就猜想,或許她與情郎之間互相傳遞什么東西也是通過這個管事。
桑掌柜聽到這里已經有些怒了,一個丫鬟,再加一個二門上的管事就能內外傳遞消息,還有人把他這位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嗎?!
不等司空發話,他就一拍桌子讓人把二門上的管事給捆了來,一問之下,原來早在桑娘子去靜心庵上香之前的一個月,瑩娘子就開始往外送東西了,有時候是繡好的幾張帕子,有時候是一封書信。
外面來取東西的是一個穿戴還算體面的婆子,姓魏。魏婆子每隔半月來一次,自稱是瑩娘子的遠房姑媽,她手腳也大方,每次來取瑩娘子的信件,不但會回贈瑩娘子一些女孩兒家喜歡的頭釵胭脂,還會帶些糕餅果子給二門上的管事。有時候也會留下一把大錢,請管事自去打酒喝。
再加上瑩娘子又是主母身邊有臉面的丫鬟,因此二門上的管事和幾個小廝都與這位魏婆子處的如同親戚一般。
桑掌柜氣得半死,當即就讓家仆捆了這幾個慣愛貪小便宜的賤仆在院里打板子。
一通板子打完,其中一個小廝倒是又想起了一點兒東西,說上個月他去昌平街替管事的跑腿買東西,還在街上見到過那位魏婆子。
當時魏婆子身邊帶著一個小丫鬟正從一家布莊里走出來,穿戴的挺體面的,像個大戶人家的管事娘子。
這小廝當時還琢磨了一會兒,難怪這位遠房姑媽能每隔半月就去看望瑩娘子,原來她也是住在西京城里。
司空就請桑掌柜的準許二門上見過魏婆子的兩個小廝閑來無事就去昌平街上轉一轉,若是看到魏婆子,不要驚動,悄悄跟著,看看這人到底是從哪家出來的。
桑掌柜的頗為難,“誰知道那婆子什么時候出門?這般守株待兔也不是辦法。”
司空想了想,“那就以半月為限吧?!?br/>
時間太長,說不定案子就已經破了,有沒有這個婆子的消息,就沒那么重要了。
既然小廝說魏婆子穿戴像個體面的管事娘子,以前又擔負著半月一次來見瑩娘子的任務,想來不是不常出門的內院管事。
就算是守株待兔,司空覺得,這總歸也是一條線索。
司空又提出這兩個小廝的誤工費可以由大理寺來補償,被桑掌柜受寵若驚的拒絕了,連說這兩個潑皮縱然留在家里也是白吃飯,并不會耽誤什么活計。
桑娘子也在一邊連連點頭,她還指望官府趕緊洗刷干凈她兒子身上的嫌疑呢,哪里還想得到去找官府要賠償銀子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