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司空想起了這個女人的身份。
薛千山曾經說過,烈火幫的三當家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沒什么人知道的女人,好像見過她的人都沒有幾個。
此時此刻,能夠出現在這樣的場合,身邊一群人都拿她當頭領的女人,還能是誰呢?
司空只是完全沒想到這個女人還這么年輕。
司空的視線在雪亮的刀刃上掃了一圈,抬起頭認真打量這位神秘的三當家。
這女子看外表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肌膚如蜜,長著一雙略顯狹長的鳳眼,看著他的神情中帶著三分戲謔,三分慵懶,還有幾分涼薄的狠辣則隱藏在深潭一般的眼波之下,波瀾不興。
她梳著男人式樣的發髻,發髻上別著一支青玉梅花簪。發簪的玉質柔潤,如一汪清水一般,幾朵梅花也雕刻得栩栩如生。
司空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司空。
或許是見慣了男人看到她時流露出垂涎的神色,司空單純直白的打量反而讓她生出了些許新奇的感覺。
三當家的用刀背拍了拍司空的臉,“小子,你從哪兒冒出來的?張禾呢?”
司空心想,原來那個被他打暈拖走的倒霉蛋叫張禾。
司空眨眨眼,“張兄弟鬧肚子,就換了我。”
說著,他的視線掃過三當家身后的一排壯漢和縮在角落里手無寸鐵的民夫,再掃一眼門外影影綽綽的壯漢們,暗想這可真是進了賊窩了。
三當家的抿嘴一樂,頗有些嘆為觀止,“小子,你這瞎話可真是張嘴就來啊。鬧肚子?他怕是腦子都要鬧壞了吧?人還活著嗎?”
司空學著她的樣子笑瞇瞇的答道:“那必然活著。姐姐放心。”
人死了還有什么用呢?
當然要活著。
三當家的挑眉,“小嘴兒可真甜吶。說說,誰讓你來的?”
司空試探的向旁邊避了避,刀鋒如影隨形,依然緊貼著他的大動脈,司空就覺得,這女人拿著刀只怕不是為了嚇唬他,至少人家手很穩,而且指間有繭子,這是常年手握兵器的人才會有的特征。
相比較而言,其余那些大漢反而要好對付一些。
司空停住不動了,隱藏在洞口之下的兩只手卻不易覺察地移動了一下位置。他身上穿的是短襖,而在短襖之下,他的兩支短劍就綁在身側。
除此之外,他的小腿上還縛著一柄短刀。
這就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裝備了。
所以他這會兒還是在地洞里呆著吧,一旦出了地洞,只怕立刻就會有人上來搜他的身了。
司空放松下來,臉上的笑容也真誠了許多,“這位姐姐,你想多了,我也沒有同伙,就是想跟進來看看熱鬧。”
“哦。”三當家狐貍似的眼睛微微瞇起,“你膽子倒是很大。”
司空覺得她瞇眼的這樣一個小動作看起來有些眼熟。
“是啊,”司空沖著她擠出一個笑容,“讓我猜猜,下面這些東西,很快會被運走吧?”
三當家的深深看他一眼,對旁邊的人下命令,“把人給我拽上來。”
司空見她身后的壯漢快步走過來,連忙抓緊時間說完了最后的半句話,“……這些東西被運走,但是并沒有出城,對嗎?”
三當家的面無表情,只有眼睫不受控制的微微抖了一下。
這個細微的不自覺的小動作,被司空捕捉到了,于是他露出舒心的表情,頭一偏,極為迅速地避開了她的刀鋒,同時身體向后一閃,整個人就像是一條大蜥蜴一般,順著陡峭的臺階向后跌落下去。
三當家反應也快,刀鋒微微一晃,追著司空的身體刺了下去。
她的刀快,司空躲閃的身影更快,刀尖幾乎緊貼著司空的側臉劈了過去,當的一聲磕在石壁上,濺開一簇細小的火花。
而司空的身形則消失在了黑黢黢的洞口。
司空是習武之人,每進入一個新的環境,他都會在第一時間將這個環境的邊邊角角都看個清楚。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哪里又可以打埋伏……
這是一個戰士的天性,比條件反射更為頑固的本能。
司空早在進入地洞的時候就想到了,賭坊大廳下方的地窟固然是一個最適合藏東西的地方,但他這個第一次趟這條路線的人都能察覺到運送的過程中存在的漏洞,幕后之人不會毫無察覺的。
換了是他的話,他會不會按照原路將藏起來的東西運送出來呢?
司空覺得不會。
那么,地窟之中一定另有出路。
這個猜想也可以解釋地窟之中為什么會有明珠照明了。
西京城屬于黃河以北,冬季氣候寒冷,很多人家都有地窖,用來存儲一些糧食蔬菜。但誰家會在倉庫里留下照明的東西呢?
除非地窟的主人知道在他們將東西運進來之后,會有人從另外的通道摸進來,將這里的東西一一運走。
這個過程,是需要照明的。而且不能驚動地窟之外的人。
司空用了一個巧勁兒,腳尖在臺階上連點幾下,極快地回到了地窟之中,飛身躍起,一把扯下了洞頂垂掛的那顆明珠。
地洞外傳來三當家又驚又怒的聲音,“把他給我抓出來!”
司空借著明珠的光輝仔細查看洞窟的四壁,他相信自己的推斷,這里一定會有另外的出路。
身后的樓梯上傳來極為謹慎的腳步聲。
司空舉起明珠看了看,吐了幾口口水在上面,然后在衣服上蹭了蹭。蹭完了拿起來看看,覺得它勉強也算是干凈了,就皺著眉頭將它含在嘴里。
洞窟里一下就暗了下來。
明珠的口感涼冰冰的,被他頂在舌面與上膛之間,仿佛含了一顆沒什么甜味兒的碩大的水果糖。
司空以前曾聽人說過,這些會發出明亮輝光的珠子其實都是有輻射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不過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他總不能分出一只手拿著這樣一個燈泡去跟人廝殺,這也太分神了。
黑暗降臨,走在臺階上的腳步聲謹慎地停住了。
司空埋伏在洞口的一側,極為小心的將棉襖里取出的雙劍拿在手里掂了掂,同時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
珠子太大了……
嗚,這么含著好吃力。
也不知是不是吞咽發出的細微的聲音給來人指示了方向,他摸出一截火折子,微微一晃,便朝著發出動靜的方向扔了過來。
但這人犯了一個錯誤,在火折子亮起的一瞬間,司空先一步確定了他的位置。
就在火折子飛了起來,在來人的視網膜上劃出一道亮痕的時候,一道銀光竄入了他的視野,它就像一條躲藏在暗處的毒蛇,閃電一般竄出,倏忽一閃,又重新沒入了黑暗之中。
來人不確定的眨了眨眼,一時間不能確定火折子是不是被人折斷了,他朝著火光熄滅的方向看過去,卻忽然覺得胸前一片濡濕。
他詫異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手指濕潤溫熱的觸感在提醒他他摸到了什么東西。
下一秒,劇烈的痛感從頸部傳來,他發出恐懼的吼聲,踉蹌著摔倒在地。
司空退了回去,略有些狼狽地張開嘴巴,仔細打量地窟的墻壁。
在他的猜想中存在的另外一個出口不會向上,也不會再向下,只會朝著某一個他們設定好的方向。
司空在腦海中搜索昌寧街的地圖。
通明賭坊的位置恰好在昌寧街的東邊,左右鄰居一家是雜貨店,另一家則是藥鋪。從昌寧街的東路口出去,就是貫穿了大半個西京城的朱雀大街。
通明賭坊的南邊,也就是司空他們來時走的這條后街,一邊是商鋪的后院,另一邊這是桃花家這樣的小型宅子。
司空將懷疑的目標投向了賭坊的北方。隔著昌寧街,斜對面就是……春江樓。
司空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開始仔細檢查面對著春江樓方向的洞壁。
身后的地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尸體被拖走了。
沒有人再下來,司空側耳,也只聽到三當家壓抑的憤怒的聲音。她在叱罵自己的手下,也在部署新的辦法。
司空很快就知道了他們的新辦法。
他聞到了一縷煙氣。
這是打算把他當成地洞里的兔子來收拾了。司空淡漠的想,這可真是聰明的辦法。
煙氣越來越濃。
司空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下頜,覺得再張一會兒,他會不會被嗆死不好說,下巴是要徹底僵壞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指摸到了隱藏在一處凸起的巖石下面的金屬圓環。
司空心跳瞬間加速。
他就知道,這個洞窟里的機關不會太復雜,因為藏在這里的都是要命的東西,把它們藏在這里的那些人,絕對不希望在搬運的過程中再因為破解機關而浪費時間。
轉移這些藏品的過程,必須要安全,且迅速。
司空心想,他賭對了。
賭坊里,三當家用帕子捂著口鼻,一臉嫌棄地看著手下將點燃的木材小心地堆放在臺階上,然后舉著大蒲扇將煙氣往洞窟里扇。
煙氣從洞口里蔓延出來,將整個賭坊都罩在了嗆人的煙氣里。
三當家眉頭一皺,“這不對,你,還有你……滅了柴火,下去看看!”
扇了這么半天,下面人不說熏死了,總該因為嗆煙而發出一些動靜,不可能就這么靜悄悄的。
被熏得雙眼通紅的手下再苦著臉把柴火揀出來,然后開始舉著扇子往外呼扇。
正在此時,一個人從門外狂奔而來,一邊跑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喊了起來,“不好了!當家的!官兵來了!”
三當家的眉頭一挑,眼里流露出厲色,“慌什么!給我把洞口封上!誰來問,我們這里都一切正常!”
說完她掀起斗篷捂住口鼻,一低頭跳進了地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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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一個熏兔子的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