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知道自己惹上了一個麻煩的家伙。
他們這一方的情報有誤,太華的身份也并不僅僅是一個戲子,或一個男寵那么簡單。他有武藝在身,在公主府里也掌握著一定的權力。
甚至,他不僅僅是趙玉的心腹那么簡單。他表現出來的能力,讓司空覺得,他更像是永平公主和趙玉之間的聯絡人。
司空有些狼狽地翻過了院墻,很小心的不在積雪上留下自己的腳印。
他用最快的速度逃離華云班的小院子。但有太華那一嗓子“給我搜”,他注定沒有時間逃回湘園,或者干脆逃出公主府。
時間來不及。
司空在梨花院的幾個小院子之間竄來竄去,試圖找出一條可以讓他脫身的路。
遺憾的是,公主府侍衛的動作比他預料中的更為迅速。不等他摸到梨花院的外墻,侍衛們已經將整個梨花院包圍了起來。
司空毫不遲疑地轉身竄進了離他最近的一個小院,小心翼翼地推開窗戶,翻了進去。
這是一個純女性化的房間,從窗口開始就垂著一重又一重華麗的帳幔。當然這樣的布置還有一個功能就是吸聲,司空覺得,住在這里的人很可能需要長時間的練習演奏,她大概是一位樂師。
帳幔的最里層是一架精美的屏風,淺色的絲綢上繡著大朵大朵恣意綻放的牡丹花。濃烈的配色讓整個畫面散發著一種熱烈到仿佛要燃燒起來的氣息,仿佛每一朵花都在盡情地揮灑著生命力,哪怕下一個瞬間就要枯萎,亦在所不惜。
司空覺得這是他長這么大以來,看到過的最為精美的絲綢制品。要是他的幾個妹妹將來能練出這樣的手藝,他就不用擔心她們以后會吃不上飯了。
司空被精巧的繡技所吸引,片刻之后才反應過來屏風的另一端,正在小聲交談的兩個女子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耳熟?!
“整個梨花院都被包圍了!”這是少女嬌憨的音色,帶著些許的慌亂,卻又因為某種不可控的突發事件而感到有些興奮,像司空記憶中那些正在上課時,忽然看到教室里竄進來流浪貓而興奮尖叫的女同學。
“領隊的人是誰?”這是略微年長一些的女子的聲音,柔潤婉轉,帶著輕微的慵懶。
“是劉隊長。”
“劉隊長不好說話……”女子停頓了一下,囑咐少女,“告訴嬸嬸,約束好我們的人,沒事不要亂跑。真要惹到這姓劉的頭上,哪怕公主面前,也不好求情呢。”
少女忙說:“已經說過了!娘子放心吧。”
女子又說:“跟他們說,等下大家一起過去。咱們畢竟是客,若是留在這里的人再遇到什么事,反而不好說。”
少女連忙答應著出去傳話了。
房中女子嘆了口氣,朝著屏風的方向走了過來。
司空一口氣卡在胸膛,正想原路退出去,就聽院子里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剛才出去那少女又著急忙慌地跑了回來,“娘子!劉隊長帶著侍衛進咱們的院子了!”
女子有些厭煩的說:“你去跟他說,我正換衣服,就不出去迎接他了。讓他守在院門口,等下我們的人都要出去。想抓誰,讓他看著抓吧。”
話音剛落,屏風旁邊的帳幔就被人掀開,年輕女子面容清麗,烏鴉鴉的一頭青絲挽成一個螺髻,耳畔懸著明珠,手臂上還搭著兩件裙衫。她正要往屏風后面走,一抬頭剛好和司空打了個照面。
兩個人一起愣住了。
司空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關頭遇見熟人,心中又驚又喜,正要開口,就見溫娘子伸出一根小蔥似的手指放在唇邊,輕輕的噓了一聲。
司空咧嘴一樂。
溫娘子臉一紅,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刷的一下變白了。
門外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其中夾雜溫娘子身邊的丫鬟玉弦的有些尖厲的嗓門,“干嘛?干嘛?你們到底是搜人?還是要存心欺負人?”
然后是男人蠻橫的聲音,嚷嚷著哪里都不能漏掉。
玉弦的聲音氣得發顫,“我家娘子可不是你們公主府的下人!你們敢進來,我們就放出消息,我家娘子有生之年再不會踏入公主府一步!”
司空莞爾,覺得溫娘子這個丫鬟也不得了。
溫娘子在文藝界有一種較為超然的地位,她是受到權貴階層的追捧的,一旦傳出她將永平公主列為拒絕往來戶這樣的閑話,永平公主會很沒有面子的。
越是有權有勢的人,越是看重面子。
果然玉弦放了狠話之后,外面的侍衛就消停下來。
溫娘子憂心忡忡的對司空說:“這個姓劉的,執拗得很,他沒這么容易放過我們的。等下說不定還有別的法子刁難人。等下出去的時候,你拿著我的琵琶。”
這就是要帶著司空一起行動的意思了。
司空有些不好意思了,“又連累了你。”
溫娘子本來是有些不安的,司空這樣一說,她反倒坦然了,又有些好笑,不知道自己與這人的緣分怎么這般奇妙,每次都是司空被人攆著,走投無路的時候撞進她的房間里來。
“這個時候,也別說連累不連累的話了。”溫娘子嘆了口氣。
既然司空已經撞了過來,她哪怕只是為了保住自己人,也得花心思幫一幫司空。否則這個時候把司空供出去,劉隊長那里,她也一樣落不著清白。
說不定還會更麻煩。
跟劉隊長和公主府的侍衛所帶來的麻煩相比,溫娘子果斷選擇了司空。
“你這樣不行,”溫娘子上下打量他的穿著,伸手將他的袍角拽下來。她發現這一身衣服還是挺講究的,不過他一路逃過來,難保沒有人看到他,“換身衣服吧。”
溫娘子說著,走到門邊把玉弦喊了回來,嘀嘀咕咕囑咐幾句。不多時,玉弦帶了一個小包袱回來了,包袱里是一套淺色的長衫,樣式與司空身上這一套相仿,料子的質地要稍微差一些。
“唯有師弟的身形與你相仿,”溫娘子說:“換上吧。”
“不會惹麻煩嗎?”司空拽了拽身上的衣衫,“怕是有人看見,你不好解釋。”
“你放心,”溫娘子一笑,“那些人哪怕搜到這里來,也不至于當真不給面子的連箱籠也要翻一翻。”
司空放心了,“那就好,等回頭我再謝你。”
溫娘子有些無奈了,“謝就算了,別再被人追著跑……”
溫娘子放下帳幔,在外面親自替他把風。待他換好衣衫,又將他拉到銅鏡前面,替他描了描眉毛,畫了畫眼線,又上了點兒口脂。
司空乖乖配合。他也能理解,畢竟現在正逃命呢,易個容還是有必要的。
溫娘子打量他兩眼,在他額頭貼了一朵指甲大小的銀色蓮花。
司空,“……”
司空往鏡子里瞄了一眼,心說不得了,這妖精是誰啊?!
溫娘子看出他的局促,忍著笑說:“郎君忍耐一二。藝人上臺,慣會如此裝扮,不然的話,反倒引人注意了。”
司空嘆氣,“就是……不大習慣。”
溫娘子將他的頭發也打開,重新梳了一遍,又將他原來的木簪換成了一支白玉簪。這樣一來,倒真是有了幾分要登臺演出的華麗感。
“公主也是聽說我這里排演新曲才請了我們過來,”溫娘子低聲叮嚀,“若有人刁難,郎君索性上臺就是了。”
司空就明白了,溫娘子原本要演出的曲目便是《春江花月夜》。
公主府的侍女來到院門口,對攔著他們的侍衛說:“公主請溫娘子到云中樓。客人們已經到了。”
她臉上帶著懼怕的神色,面對劉隊長的時候,眼神都是顫抖的。
劉隊長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強壯的男人,濃眉大眼,面相帶著兇氣,他身后是他手下的侍衛,都穿著深色的薄甲,一個個如臨大敵。
“每一個人都給老子仔細看!”劉隊長沉著臉說:“一個都別漏過!”
話音剛落,隔著庭院,就見主屋的房門推開了,剛才跟他們吵吵嚷嚷的那個厲害的小丫鬟走了出來,她身后跟著兩個人,一個是穿著紅色斗篷的妙齡女子,還有一個是穿著淺色長衫的青年男子。
劉隊長的目光落在了那男人的身上。
這男人身量修長,面容俊美,額頭還貼了銀色的花鈿。離得近一些,還能看出臉上帶了妝,手中很小心地捧著裝在琴囊里的琵琶,確實是藝人的裝扮。
旁邊的幾間房里也有人陸陸續續走了出來,有主管這些藝人的管事,也有背著各式樂器的男女藝人。
司空就覺得,溫娘子的這個班子更像是一個私人性質的小樂團。大約是出于對溫娘子的信賴,他們看到溫娘子身邊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也并沒有大驚小怪,反而一個個都非常淡定的保持沉默了。
他們就這么一個一個的從劉隊長的面前走過,而劉隊長則帶著他的侍衛像押送犯人似的,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后,一直跟到了云中樓。
云中樓燈火璀璨,說笑聲、樂器彈奏的聲音從二樓傳了下來。
二樓正是宴客的地點。
一層則被數架屏風隔成了N個半封閉的房間,分派給不同班子的藝人們休息,做上場之前的準備。
司空跟在溫娘子的身后,被侍女們領到了角落的房間里。
房間不大,東西倒也齊備,司空謹慎的到處打量。他現在不僅要想著怎么逃走,還要想一個不會牽連到溫娘子的辦法才行。
押送他們過來的侍衛小隊就守在出口,司空看見了那位面相兇巴巴的劉隊長正和一個白色衣袍的男人說話。
司空眼神微微一抖。
那是太華。
不知道兩個男人聚在一起說了什么,他們的目光一起朝著溫娘子的樂團休息的地方看了過來。
司空下意識的向后一縮,忍不住問身旁的溫娘子,“劉隊長身旁那個,到底是什么人?”
溫娘子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眉頭微微一皺,露出一個有些厭煩的表情,“他啊,他是公主府的二管事。”
司空懵了一下,“不是戲班子里的人嗎?”
“你不知道。”溫娘子難得的露出了一點兒八卦的表情,湊過來跟他咬耳朵,“那個戲班子本來是別人送來的,但他不知怎么就很得公主看重……不是男寵那種意思。他這個人很厲害,據說劉隊長也打不過他。公主又很信任他,一來二去,就讓他管著公主府里的這些侍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