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娘子的樂團一大早就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又遣人去內院通報。
不多時,陳夫人就帶著丫鬟們過來了,先是奉上酬金,然后對著他們好一通夸贊,最后又點名見了將離。
永平公主還單獨賞了這位將離先生一對上好的玉佩。
一行人從公主府的側門離開的時候,司空看到了昨天來時收了他的賄賂,又給他暗暗介紹了左鄰右舍的情況的那位小廝。
司空思索了一下,干脆留在最后,特意跟樂團拉開了一段距離。
果然小廝看到他就客客氣氣的迎上來寒暄,司空賞了他一塊碎銀,閑話兩句,給他造成一種“大人派我出門有事”這樣的印象。
等出了側門,司空一直等走過了長街拐彎處,才一溜小跑地追上了溫娘子的驢車。
溫娘子一臉緊張的等著他,見他上了車才拍了拍胸口,“剛才那人……”
司空忙說:“昨日見過他,不好讓他知道我跟你們是一起的。”
溫娘子以為他只是不想牽連他們,但司空這樣做,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萬一有人問起鳳隨,他的隨從怎么少了一個,可以有個人證,證明這個隨從是一大早剛剛離開的。
溫娘子還有些擔心陳夫人來見司空一事,忍不住囑咐他,“若有人問起,你只說在外地游歷的時候見過師父,拜在他門下。”
“不行吧?”司空忙說:“我這水平,吹出這大牛來,不是砸了你們師門的招牌嗎?”
旁邊的玉弦忍俊不禁。
溫娘子瞪他一眼,“那就說在外地遇見師父,得了他的指點,算是門外弟子。”
司空點頭,“好。”
門外弟子什么的,對人家師門的影響不大。這個牛還能勉強吹一吹。
這樣一來,他也可以順理成章的打聽林山翁、李騫這些人的消息了。理由都是現成的,總不能對師門的事情一無所知。
溫娘子也算是走南闖北的人物了,司空的兩次出場都詭異得很,她對司空這人沒有一點兒懷疑也不可能。
但司空教給她《春江花月夜》,對一個樂癡來說,司空的出現就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其他種種的疑慮,都可以往后放一放了。
這一次他竟然出現在了公主府,又有公主府的侍衛追著,溫娘子就忍不住聯想到了西京城里目前正在到處抓捕烈火幫余孽一事。
她以為司空的身份是烈火幫網羅來的江湖人。
溫娘子對這事感觸不深,何況司空跟他們住在一起,若是能逃過官府的抓捕,也算是還了司空的人情了。
車隊從朱雀大街經過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兒阻礙,不得不靠到路邊停下來。
司空將車簾掀起一點兒,悄悄向外張望。
就見街面上有衙役押著幾輛囚車經過,囚車里有男有女,一個個蓬頭垢面,神情呆滯。
路邊的百姓竊竊私語,原來這是刑部衙門的人押著烈火幫的犯人。至于押到哪里,有人說押到城門外去殺頭的,也有人嘀咕說是送去北邊充軍的。
司空沒有看到自己認識的面孔,想來像三當家這樣的身份,牽連甚廣,一時半會兒恐怕還審不完。
溫娘子有些擔心的看著司空。她很怕司空會腦子一熱就這么沖出去劫獄了。還好他只是偷偷摸摸看了兩眼,也并沒有露出什么見到熟人的表情。
這就讓溫娘子松了口氣。道路一通,她趕緊囑咐車夫快點兒趕路,她得抓緊時間把司空藏到家里去,等到這一陣風聲過了,再說其他。
林山翁的住處在城東的安順街上,這個位置,距離牡丹樓還挺近。
林宅是一套里外三進的院落。宅子不算大,但假山回廊,池塘亭臺,布置得處處精巧。家里的下人也都十分盡心,他們進門之前,已將各人的住處收拾得妥妥帖帖。
溫娘子住在主院旁邊的側院里,而司空則住了溫娘子的書房。
書房的位置在前后院之間,緊鄰池塘。書房周圍是一片梅林,正值花開,書齋便如同建在彩云中一般。
即便不開窗,空氣中也氤氳著清幽的梅香。
書房中藏書頗豐,書案書架也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各種擺設文具也都一應俱全。司空就覺得林山翁不但有錢,還是個風雅的老頭子。
就在司空懷著對林山翁的好奇心到處打量人家書房里的擺設布置的時候,他的上官鳳隨也帶著陳原禮正要離開公主府。
與他同行的,還有他的發小江林晚。
昨夜宴會結束時已經過了子時,他們又都喝了酒,起來的就都有些晚。
江林晚酒意未散,干脆拉著鳳隨上了車,晃晃悠悠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們就被劉隊長帶著的侍衛給攔住了。
這里是公主府的側門。
公主府的正門通常是不開的,唯有貴客臨門,或者宮中天使奉旨前來,公主府才會打開正門跪迎圣旨。
一般客人出入,都是走側門。
江林晚掀開簾子,不耐煩的問道:“什么事?”
劉隊長連忙湊過來,客客氣氣的表示京城里形勢不好,出入的客人也要做一個核查。
江林晚雖然不耐煩,但也不可能在公主府里跟人家的侍衛鬧起來,就喊來自己的隨從,跟劉隊長一起清點人數。
鳳隨忍不住有些頭疼。他來的時候帶著兩個隨從,這會兒只剩下一個,要怎么說對方才不會起疑,這倒是個問題。
果然劉隊長跑過來就問起了另外的一個隨從。
鳳隨若無其事的說:“衙門有事,我讓他先回去了。”
劉隊長抬頭,目光頗警覺,“不知是何時離開的?”
鳳隨不耐煩的擺擺手,“一大早的,我也沒起來,什么時辰,你還記得?”
最后這句話問的是陳原禮。
陳原禮正要順著他的話往回圓一圓,就見劉隊長身后的小廝小心翼翼地湊了過來,很是小心的說道:“隊長,湘園的那位兄弟,是辰時出門的。說他家大人交代,有事要辦……正好是小人伺候的。”
劉隊長刷的轉過身,“你沒記錯?”
小廝嚇了一跳,但事關自己的職責,不敢大意,連忙點頭,“沒記錯,沒記錯,昨日進來也是小人給這位大哥領路。”
言下之意,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也不可能認錯了人啊。
鳳隨與陳原禮對視一眼,各自安心。
連陳原禮這個時候也忍不住暗暗贊了司空一句,覺得這小子確實細心。
鳳隨最緊張的問題得到了解決,整個人也放松了,故作疑惑的問劉隊長,“可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劉隊長不敢得罪貴客,干笑了兩聲說:“也沒什么事,就是擔心人多事雜,沖撞了貴客,所以處處都得小心。”
鳳隨從昨晚看到司空抱著琵琶上臺開始,就知道這府里肯定是出了事。但劉隊長不說,他們也不好多問。
出了公主府,兩邊道別之后,鳳隨就囑咐陳原禮去打聽溫娘子一行人的落腳之處。
如無意外,司空這個時候還是跟他們在一處的。
鳳隨一想到司空這個小子認識的人倒是不少,雖然也替他慶幸,但是一想起他額頭上貼的那朵銀蓮花,就有些頭疼。
花鈿肯定不是他自己貼的……
關系這么好的嗎?!
鳳隨不是滋味的想,可別混著混著,樂不思蜀了。
司空在林山翁的家里安安心心的當起了音樂人。
他每天都跟樂團的人混在一起,按照自己記憶中的摹本來調整配樂,指導排演,還忙里偷閑跟樂團里年齡最大的一位姓徐的樂師學習吹簫。
果然在加入了司空記憶中的幾樣配樂,尤其是徐老的簫和響板之后,這一首曲子就很接近司空后世所聽到的演奏了。
司空聽得心潮澎湃,不能自己。常常是簫聲一起,便熱淚盈眶。
溫娘子也聽得熱淚盈眶。
她再一次覺得自己接住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而且司空還拒絕了她分給他的酬金,連公主府賞賜的那一對玉佩他也沒要,全部留給了溫娘子的樂團。
這就讓溫娘子特別不好意思,雖然司空一再表示她們能幫他脫身,就已經是幫了他的大忙。但溫娘子還是深感自己占了人家好大的便宜。被這種有些歉疚的心情所影響,無論司空跟她打聽什么事情,她都恨不能掏心掏肺的告訴他。
溫娘子一行人雖然深居簡出,但坊間的消息還是很靈通的。
于是司空也知道了不少外面的消息,比如烈火幫里罪名確鑿的一批管事打手之類的,都已經推出啟德門斬首了。
他們的親眷也都判了流放,不等春暖花開就被打發上路了。這樣的寒冬臘月,這些人也不知能不能活著趕到發配的地方。
還有一個比較惹人注意的消息,就是在這些被斬首的兇犯當中,還有兩個人是火神教里的法師,這兩個人據說在民間攬財,逼死了人命,簡直就是宗教界的敗類。
這個消息一出來,又有人到刑部衙門的大門口去燒佛像了。
還有激憤的百姓捆了自稱法師的人到衙門去投案。在烈火幫一事之后,西京城里又掀起了一股抵制火神教的風潮。
街面上到處都亂哄哄的,溫娘子就更加約束著自己人,不讓到處亂跑。
不過這個時候,城門也解禁了,出入城門的限制也都已經放開,在很多老百姓的眼里,這就是危機已經過去了的信號。
就在這種人心不大安穩的時候,有人來拜訪林宅,給溫娘子帶來了一個消息:她的師叔,牡丹樓的掌柜李騫,回西京城來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