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塵散盡,山谷中空空蕩蕩,滿地都是商隊丟下的車馬行李,頗為狼藉。
禁軍與鳳隨的侍衛卻已經在山谷中上了絆馬索。箭上弦,刀出鞘,做好了廝殺的準備。鳳勉也開始安排手下親兵砍伐山上的干草枯樹,以備不時之需。
埋伏在山峰上的人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出現在山谷盡頭的兵馬了。
這些人都穿著土黃色的兵服,與大宋軍隊的紅色兵服制式相仿。這些人有的帶著頭盔,有些則蒙著頭巾,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
離得再近一些,便可看出這些人俱是身形高大的莽漢,面容粗獷,有些人的頭巾之下還露出發辮來——兵服可以換穿,但遼人的髡發,卻不是那么好遮掩的。
如此,倒是更加可以確定這些人的身份了。
“放箭!”
旗官一聲令下,十數枚捆縛在長箭之上的霹靂彈朝著遼人的隊伍射出,有幾枚霹靂彈引線較短,尚在半空中便已炸開。
劇烈的爆破聲和驟然間爆開的火焰與熱浪,宛如峽谷中吹響的第一聲號角。沖鋒在最前方的戰馬受到驚嚇,竟將馬背上的騎士甩了下來。
翻倒的戰馬和騎士與后方繼續前沖的騎士沖撞在一起。混亂之中,又一波箭雨襲來,擠成一團的士兵瞬間被收割了生命。
一時間戰馬的嘶鳴與人類的慘叫交織在一起,干涸的河床也迅速被染紅了。
遼人悍勇,并不因為遇到阻礙就后退,反而沖勢更猛。
他們的隊伍之中也有弓弩手,只是峰頂山石草木頗多遮掩,山下射來的箭基本上都射空了。鳳勉一方也只有倒霉的旗官手臂上中了一箭,被同伴拖下去包扎,換成了鳳勉的副官充當旗官。
從司空等人的箭雨之下沖過去的遼人,有的被絆馬索絆倒,有的被禁軍中的弓弩手射死,而更多的人則越過他們的尸首,與后方的將士短兵相接。
峽谷中頓時殺聲震天。
這一場廝殺從日出時分一直持續到了日落,才終于因為霹靂彈引發的大火而結束。
鳳勉讓人將之前準備好干草枯樹丟下山崖,這些東西都已經干透,極易點燃。而且它們將攀援在山壁之上的干草也引燃,一時間峽谷里煙氣蒸騰,之前沖入山谷中的遼人生怕自己會被火勢困住,不得已,只能暫時后退。
這時夜色已經降臨,在宋人占據了高處,又有霹靂彈加持的情況下,繼續糾纏下去并無益處。
遼人退出山谷之后,繼續向黑松林的后方撤退。
遼人退走之后,鳳勉也帶著人下了山與鳳隨等人匯合。
有屬下問起被商隊丟棄在路上的車馬,鳳勉眼睛一蹬,“當然帶走!帶不走的都一把火給老子燒了!”
總之一根線頭也不能給遼人留下。
想來鳳勉沒少干過跟遼人爭分奪秒搶奪戰利品這種事,手下一伙兒如狼似虎的親兵并沒有因為一天的廝殺而露出疲態,反而一個個雙眼冒光地開始搜索沿路被丟棄的馬車。
瓷器和大件的擺設,砸了,砸了,這東西不當吃不當喝,還沉甸甸的不好帶。
茶葉、布匹、吃食……統統帶走。
珠寶首飾,金銀細軟……帶走,帶走,這些東西可都是能換銀子的。
還有馬車,拉車的騾馬都牽走,車廂則堆放在撤退的路上,能給追兵制造一點兒障礙,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鳳隨帶著徐嚴趕過來的時候,就見白潛和司空兩個人,正靠著車轅直喘粗氣。
這兩人負責將那些需要帶走的貨物集中裝到幾輛較為結實的馬車上。活兒不算重,但兩人畢竟已經兩日一夜沒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來回搬了幾趟東西,就都有些頭暈眼花起來。
鳳隨忙說:“你們兩個,換下來休息。”
司空轉頭看看,見鳳勉的手下也都被安排去休息,便也不再推辭,跟著白潛上了馬車,裹著斗篷靠在箱子旁邊躺下,幾乎立刻就睡了過去。
鳳隨盯著他眼瞼下淡淡的淤青看了一會兒,解下身上狐裘,蓋在了司空的身上。
這樣的動靜,要放在平時,司空是一定會警醒的,但此刻,或許是熟悉的氣味兒與溫度讓他感覺熨帖,睡夢中的他眉頭展開,露出了一個舒心的表情。
徐嚴有樣學樣,解下身上的斗篷蓋在了白潛身上,然后主動接手了這兩位留下的活兒。
雖然一整天的廝殺令他們幾乎耗盡了力氣,但昨天夜里他們都吃得飽,睡得好,不比司空等人連夜急行軍,一直在連軸轉。
何況為著便于趕路,沒用的東西都舍棄了,要帶走的東西并不多。
車馬很快便整理完畢,一行人朝著涿州的方向快馬加鞭,一路疾馳而去。
司空是被馬車顛醒的,他揉著被磕疼了的腦袋瓜子坐了起來,頭腦還有些暈沉,身體上溫暖舒適的感覺卻已經先一步傳來。
司空低頭,看見從他肩上滑下去的熟悉的大氅。
難怪他會睡得這么舒服了。
司空一笑,將大氅抱在懷里,打算去找鳳隨。
為了防止貨物在顛簸中掉落,箱子裝好之后都用繩索做了固定,此外,外面還罩上了一層厚布遮風擋雨。
司空和白潛就是縮在遮布下面睡覺的。
這會兒白潛仍在沉睡,身上蓋著一件不知道什么人的棉斗篷,睡得臉蛋熱乎乎的。
司空從遮布下面鉆出來,觸目所及,乃是一片空曠的荒原,不遠處便是山巒起伏的黑影,映在夜幕之上,像靜默的剪影。
月上中天,一輪圓月宛如銀盆一般,將荒原上的景色映照得纖毫畢現。
司空想到了一句話:天時、地利、人和。
在這樣的夜晚撤退,也算是老天幫忙吧。
馬車周圍都是鳳隨的親兵,見他醒來,便有人牽著馬過來,帶他去見鳳隨。
鳳隨和鳳勉走在車隊的前方,正商議涿州送來的情報。見司空過來,鳳勉忙說:“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鳳隨瞥了他一眼,心里嘀咕他怎么從來不知道這位弟弟是個如此熱心的人。
司空忙說:“這一覺睡得沉,已經緩過來了……大人怎么沒休息?”
鳳勉打了個哈欠,“事情都安排妥當,我也要去補一覺了。”
他還有一肚子話要跟司空說,但想想這會兒大半夜的,又是在趕路,周圍還有那么多耳朵聽著呢,實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招攬人這種事兒,也要講究一個談話的氛圍與技巧。鳳勉心想,還是到了涿州,再找個合適的機會坐下來慢慢談吧。
鳳勉走后,司空驅馬走過去,將大氅遞給鳳隨,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大人太冒失了,這么冷的天……”
他有些說不下去了。說得多了,顯得他不識好歹似的。
鳳隨卻沒想那么多,伸手接過大氅披在身上,笑著說:“這會兒沒有風,走的也不快,倒也不覺得冷。”
說著他從自己腰帶上解下一個布袋遞給司空,“將就著吃一點兒。”
袋子里是餅和肉干,水袋里的水也是冷的。但這種趕路的時候還能有一口吃的,司空就已經很知足了。
司空咬了一口餅子,問他,“張大人他們現在何處?”
鳳隨知道他想問的其實是李騫,微微一笑說:“張大人和車隊中的隨行人員一個不少,已經和涿州防御使派出的隊伍碰了頭,大約明日黃昏時分就能趕到涿州了。”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道:“你師父沒事,只是這一路上行動匆忙,免不了要受些罪。”
司空頓時蔫了。
出發的時候,他還以為這一路上有禁軍護衛,真遇上流匪也不會有什么事。誰能想到,這里面還有遼人摻和一腳。
鳳隨的手有點兒癢癢,要不是周圍全是人,他真想伸手在司空的腦袋上揉一把。
“你師父不會怪你的。”鳳隨湊近一些,輕聲安慰他,“事有輕重緩急,你有公職在身,自然要以公事為重。”
“我知道。”司空蔫蔫的啃了兩個冷餅子,感覺精神都恢復了。他問鳳隨,“我們這是去涿州?那些遼人呢?”
“遼人應該也知道我們正在趕往涿州。”鳳隨已經從陳原禮那里知道了太華出現的事。
鳳家人手中掌握了廣平王與耶律乙辛有勾連的證據,以此推算,這些人極有可能是耶律乙辛的私兵。
原本他還覺得不能肯定這件事是否就是耶律乙辛授意,但蔚州也有遼兵集結,總不會是蔚州一帶的駐兵心血來潮,想要出來打劫一票。
國情雖有別,但運兵一道,自有其相通之處,地方駐兵是不敢擅自行動的。這一條,放在那里都是適用的。
司空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們既然知道我們要去涿州……”
鳳隨很輕微的搖了搖頭,“他們的目標并不是我們這些人,而是歲幣。在他們摸清楚歲幣的下落之前,應該不會貿然出手。”
在鳳隨看來,剛才的一場廝殺,不過就是跟廣平王有勾結的遼人,想要伸手取走他們的紅利罷了。
但只是這點兒銀錢的話,是不是足夠引動他們的貪念呢?
鳳隨對此表示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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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鳳勉想挖人很正常啊,如果鳳隨還要回京城,鳳勉肯定會覺得像司空這樣的猛人不留在前線是一種浪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