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蕭元景像來說話算話, 如今說走, 便也沒久留, 尋了個合適的時機便快步出了門。
南云則是若無其事地到正房去,尋了幾句閑話同母親聊, 以防萬一會見著蕭元景。
她一邊同母親說著話, 一邊豎著耳朵留神聽著, 及至外間傳來輕微的關(guān)門聲,懸著的那顆心方才算是徹底落了回去,長舒了一口氣。
雖說不合時宜得很,但她還是莫名想起來方才蕭元景調(diào)侃的那句偷|情, 臉又不由得有些熱。
他在這種事情上不著調(diào)得很, 可每每卻又說得讓人沒法反駁。
姜母見南云的神情不大對, 便問道:“怎么了?可是淋了雨,有哪里不舒服?”
“無妨,”南云連忙擺了擺手, 又尋了個借口出門躲開了, “我去煮飯。”
送走蕭元景后, 南云便再沒什么可擔(dān)憂顧忌的, 又恢復(fù)了先前悠閑自在的狀態(tài)。她不慌不忙地到廚房去準備了晚飯,及至晚間,又撿起針線,將那繡了一半的香囊完成大半,覷著天色不早,方才吹了蠟燭歇下了。
及至第二日, 南云收拾完家中的雜事后,將那香囊給繡完,帶著它去了桑家。
昨日與桑榆分別之后,一連串的事情鬧得她手忙腳亂的,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卻已經(jīng)太晚,并不方便再到桑家去。但她心中始終還記掛著先前的事,便想借著送香囊的功夫,去見一見桑榆。
南云心中斟酌著,想著到了桑家該如何說,結(jié)果倒是巧了,還未進門,就見著桑樸隨著桑父出門來,手中還拿著農(nóng)具,像是要下地干活的樣子。
一見這模樣,南云便不由得松了口氣,知道這事算是解決了,總算是沒白費桑榆的一番折騰。
南云先前是隨著桑榆到桃花巷去一道尋人的,桑樸如今見著她,也覺得沒臉,支支吾吾地問候了聲,便替父親拿過農(nóng)具來,快步離開了。
他走路的姿勢看起來不大自然,像是身上有傷似的。
桑父神情復(fù)雜地看著他的背影,先是嘆了口氣,而后又同南云道:“是來尋阿榆的吧?她在家中,進去吧。”
南云并沒多說,點點頭問候了聲,便進了桑家。
桑榆正在院中翻曬干菜,見她進門后,手上的活也沒停,笑道:“你且等我會兒。”
“我這兩日在家中繡了個香囊,”南云同她熟悉得很,自是不必見外的,垂手在一旁看著,“是你喜歡的石榴花樣式,特地來送給你。這些日子我不在家中,有勞你幫著照料了。”
“若論這么細,我豈不是還要送你個什么,好謝謝你前日里冒險陪我到京中去?”桑榆隨口開了個玩笑,“不必這么客氣。”
南云也笑了聲:“倒不是同你客氣……你只當是我近來練了女紅,繡來給你,想要討兩句夸贊就是。”
等到將筐中的干菜都翻曬妥當,安置在院中,桑榆拍了拍手上的塵土,從南云手中將那香囊給勾了過去,拎起來細細打量了眼,頗為捧場地夸贊道:“喲,那話怎么說的來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如今這繡工,的確是長進了不少。”
兩人玩笑著進了房中,桑榆又泡了茶來,給她倒了杯。
南云捧著茶盞,這才小聲問了句:“桑大哥的事情算是解決了?”
“眼下來看,算是吧。至少如今能老老實實地在家中呆著,能跟著下地幫忙去,不想著往桃花巷跑了。”桑榆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臉上卻并沒什么高興的意思,很是平靜地同南云講了昨日的事情,“昨日一早我趁著你家寧王殿下的車回了家中,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他才算是回到了家中。”
南云眼皮一跳,因著是在說正事,便沒去糾正桑榆話中的“你家寧王殿下”這個說法。
“我爹心中原本就憋著氣,見了他后,直接動棍棒打了一通。”桑榆信手指了指門外,“又罰他在那水缸邊跪了半晌。”
難怪方才桑樸是那么個模樣,走路都顯得不大順暢,臉上的氣色也很不好。
南云奇道:“你娘沒攔?”
“她倒是想攔來著,被我給按住了。”桑榆撇了撇嘴,“我沒上去踹他兩腳就是好的,做的混賬事情,哪有那么輕易就揭過去的道理?”
南云給她添了茶,勸道:“消消氣。一時走岔了路,能回頭就好。”
桑榆卻仍舊沒什么好臉色,冷聲道:“且看著,等他都改了再說。”
先前倚紅樓的事情算是將她給氣著了,并不是說兄長道個歉就能翻篇的。
“算了不提他,”桑榆嫌棄地擺了擺手,臉色總算是和緩了些,同南云笑道,“寧王殿下呢?”
南云沒料到她會突然問到自己身上,莫名心虛地咳了聲,掩去其中的曲折不提,含糊不清地答:“自然是回王府去了。”
“我先前雖聽你說,可終歸擔(dān)心,昨日見了寧王殿下后,算是能放下心來了。”桑榆輕輕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他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人。”
南云反問道:“何以見得?”
雖說她自己不承認,但這舉動,的確像是想要聽桑榆多夸兩句似的。
桑榆了然地笑了聲,而后道:“他待你好,又上了心,只這一點就夠了。更何況家世品貌無一不好,這樣的人,怕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若不是真將南云放在眼中,蕭元景堂堂一個王爺,又怎么會紆尊降貴地同她閑聊那么些話?無非就是想要聽一聽南云少時的事情罷了。
桑榆看得很清楚,所以也就投其所好,說了不少。
見南云卻并沒什么喜色,桑榆奇道:“這樣的郎君,你難道還不滿意?”
南云遲疑道:“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緣故?”桑榆隨即追問道。
南云嘆了口氣。
蕭元景待她的確是好,她雖遲鈍,但卻并不傻,許多事情細想之后也能明白過來。
若是在旁人面前,南云并不會多言,可桑榆是她自小到大最好的手帕交,有些不能同母親說的話,也就只能同桑榆商量一二了。
所以猶豫良久,南云咬了咬唇,說出了心中所想:“他如今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恐不能長久。”
蕭元景這個人脾性如此,若真是看上了什么東西,便會毫不吝嗇,將大半的心力都傾注其中。就譬如他曾經(jīng)有段時間喜愛金石碑拓,散盡千金四下收集著,更是專門在藏書閣中辟了地方來存放。
也正因此,這些年來時常有人投其所好,送這些東西過來。
可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蕭元景其實早就不似當初那般喜愛,就算是得了珍品,看一眼后便束之高閣,還不如南云上心。
南云跟在他身邊隨侍,卻是將此看得明明白白。
她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并沒什么獨特之處,只得蕭元景傾心的,容貌也好、學(xué)識也罷,雖都很說得過去,可卻稱不上數(shù)一數(shù)二。
蕭元景如今對她,就像是當年對那些金石碑拓,入了眼起了心思,喜歡也是真的喜歡,可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歇了興致。
蕭元景這樣的出身,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情與行事,這世上許多東西于他而言皆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喜歡了就要,不喜歡了就丟開。
不必負什么責(zé)任,也沒人敢去同他討什么承諾。
可南云不一樣,她骨子里是個長情的人。
所以無論旁人怎么同她夸蕭元景,她都是不肯輕信,更不肯徹底放下防備的。
她心中想著許多,可又不知道該如何細說,好在桑榆對她是再了解不過的,只這么一句,就夠猜出個七八分了。
“這……”桑榆遲疑著,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
歸根結(jié)底,她也不過是未出閣的姑娘家,對情|愛之事的了解也就來自話本子,或是看周遭的人是怎么個模樣。
南云這種情形著實罕見,桑榆也不由得替她頭疼起來,又是為難又是無奈的。
歸根結(jié)底,蕭元景同南云的身份相差太多,并不是說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至少在感情一道上,他二人如今就注定不可能平等。
而一時半會兒,也沒什么好的解決辦法。
桑榆越想,就越是替南云發(fā)愁,她束手無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南云。
到最后,還是南云自己想開了,反過來安慰她道:“其實我這也是庸人自擾。畢竟這世上,哪有長久的事情呢?你看有些人海誓山盟,最后還是難免背信,屆時更是傷心傷情。”
倒不如從一開始就看得明明白白,別抱奢求,將來也就免得難過了。
話雖這么說,可桑榆卻仍舊高興不起來,輕輕地握著南云的手,欲言又止。
“再者,蕭元景的品性也是沒得挑的。”南云像是說給桑榆聽,又似是說給自己聽一樣,“既然他許了我側(cè)妃的名分,便不會反悔。就算將來他不喜歡了、煩了,也不會苛待我,這就很好了。”
其實南云心中還橫著一根刺,那就是徐知音。
這是她壓根不愿意提起,更不想讓桑榆知道的事情——若桑榆知曉此事,必定會憤懣,會替她難過。可偏偏又沒什么辦法解決,說出來,也沒什么用處。
這根隱秘的刺始終橫亙在她心里,也時時提醒著她,千萬別因著一時的好就迷了眼,陷進去。
有方晟這個前車之鑒,她早就明白,感情之事猶如賭博,就是越當真,就越容易賠得血本無歸。所以有些事情原沒必要去細究,大被一遮,心照不宣地揭過去就是了。
南云拿定了主意,同桑榆笑道:“有錢有勢、衣食無憂就夠了,何必要去在乎什么愛不愛的?”
“你說的是,”桑榆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桌子,也笑了,“就該這么著。怎么高興怎么來,才不為他們這些男人費心思難過。”
姑娘家的交情就是這樣,護短護得不講道理,也任性得很。
昨日從京中回來時,桑榆打量著蕭元景,在心中給了他個很高的評價,也希望他能同南云白頭偕老才好。可如今這么一來,卻是霎時將評價給調(diào)低了不少,權(quán)當是他是個穩(wěn)妥的飯票。
這也就是南云沒提徐知音的事情,不然她只怕轉(zhuǎn)頭就要罵人的。
但這樣毫不講理的護短卻讓南云覺著輕松了許多,她又同桑榆閑聊了許久,及至快要晌午,方才回了家中。
南云長大后是個沉默內(nèi)斂的性子,很少同旁人講過自己的心思,有什么事情從來都是壓在心里,如今難得說了許多,倒是心情舒暢了不少。
只是這樣閑適的日子總是不長久的,她又在家中留了三日后,終歸還是收拾了東西,回了京城。
先前蕭元景離開的時候,曾反復(fù)叮囑她要早些回京,南云仗著他并沒詳細規(guī)定時日,便硬著頭皮拖了幾天。蕭元景回府之中左等右等,都沒將人給等回來,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是被鉆了空子。
他反應(yīng)過來后,就被氣笑了,狠狠地在賬單上又添了一筆。好在南云沒有得寸進尺,終歸還是在他不耐煩之前趕了回來。
南云回到王府中時,恰是傍晚,正院里的丫鬟來來往往在給屋中送飯菜。
“你可算是回來了!”順子一見她,如蒙大赦地說了句,隨后半推著她向正房走去。
南云無措道:“我先去放個包袱……”
“放什么包袱,”順子見她這心大的模樣便覺著愁,“王爺都氣了大半日了,你還有心思回房收拾東西呢?”
南云隱約猜到些,為了確準,還是問了句:“他氣什么呢?”
順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屋中便傳來句涼涼的聲音:“你說我氣什么呢?”
南云:“……”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jīng)著意壓低了聲音,沒料到還是被蕭元景給聽到了。
他這話音里滿是不悅,壓根不帶掩飾的。
順子一臉“壞了菜”的神情,將她往里面推了一把,而后又低聲招呼了句,將房中的丫鬟都喚了出去。
偌大的房中,就只剩了他二人。
其實若說起來,兩人也就三日沒見,并不算什么。
可自打南云調(diào)到正院來,就是時時在蕭元景眼前晃著的,就算是到行宮圍獵都將人給帶著,從來就沒分開過。
南云手中還拎著個包袱,有些不安地站在那里,飛快地抬眼打量了下蕭元景的臉色。
桌上擺滿了飯菜,熱騰騰的,剛出鍋沒多久。
蕭元景卻并沒要動筷子的意思,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南云,將她這模樣看在眼里:“你這是怕什么呢?”
南云心下嘆了口氣,而后道:“怕你不高興。”
“你若是能早點惦記著我會不高興,也就沒現(xiàn)在了。”蕭元景冷笑了聲,“我讓你早些回來,你都能拖個三五日。我若是沒說這句話,你是不是還準備住個十天半個月呢?”
明明是三日,他卻偏要說成三五日,然后還要拿分明沒發(fā)生的“十天半個月”來一并算賬。
南云仿佛當頭被扣了個黑鍋,有冤都沒出申去,只搖了搖頭,不知如何辯駁才好。
“你這是覺著冤?”蕭元景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來,直截了當?shù)卮疗屏耍S后問道,“你倒是說說,這幾日都做什么去了?若是能給個合情合理的緣由,我也不同你計較。”
南云愈發(fā)沒話說了。
畢竟她這幾日的確沒什么要緊事,清閑得很,只是不想這么快就回王府而已。
蕭元景又問道:“那你知道我這幾日做什么了嗎?”
南云搖搖頭。
“大前日,我親自挑了個黃道吉日,立側(cè)妃的;前日,我著人收拾了個院子出來,給側(cè)妃住的;昨日,我令人去采買衣裳首飾,給側(cè)妃用的。”蕭元景頓了頓,忽而笑了,“然后我的那位側(cè)妃,樂不思蜀,如今方才姍姍來遲。”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依舊不在同頻道的兩人#
阿云:被自己的腦補搞到難過憂慮,又自顧自地堅強起來,表示去tm的愛情,有錢有權(quán)就好。
阿景:情竇初開的處男忙活了三天,氣死.jpg
ps.其實認真說,阿云的擔(dān)心也不是犯矯情。她只是吃苦太多,所以不敢指望別人,也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畢竟不到以后,誰知道自己遇到的是背信的渣男,還是能廝守一生的真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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