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坊武宅前院廳堂。</br> 武君雅看著幾上擺著的十一鋌黃金還有旁邊堆著的一百匹絹，驚的嘴都合不上了，趙信則拿著懷玉寫給他的訂單所需藥材在看。</br> “東宮藥藏郎長孫濟安，不熟，沒聽過。”胖子是右衛鎧曹參軍事，本也就是八品小官，對東宮并不清楚，何況東宮剛換主，經歷了一輪大清洗，藥藏郎換人也很正常。</br> 不過看著實實在在擺在面前的黃金和絹帛，胖子還是相信對方就是藥藏局的人。至于沒立契這事，他覺得人家是東宮的，誰還敢黑東宮錢不成。</br> “百兩黃金買那一萬份藥，不虧吧？”</br> 懷玉遞給他一張單子，上面是他詳細羅列的那十種藥所需要的主要藥材，“六種止血散都用不到名貴藥材，這么大量，便宜的一份三四十錢就夠，貴的也不會過百錢。至于五瘟散、萬續膏這些還能更便宜些，我估算一下，本錢合起來頂多有千匹絹就夠了。”</br> 千匹絹三百六十貫，而百兩黃金值八百貫。</br> 胖子轉動著眼珠子，“那咱們訂價多少合適？”知道對方的訂金足夠，胖子也不擔心到時還生枝節，現在想的是如何賺多點。趙信這掌柜則告訴他們這些藥在兩市類似藥的價格，都并不算便宜。</br> 就算量大價優，這萬份收八百貫也完全沒問題，一份合到八十錢，并不貴。</br> 胖子拿出一鋌黃金，又指著那百匹絹，“二郎，這些是你的診金，你單獨收下，不入千金堂。”他的理由是之前他們說好的合伙，懷玉提供藥方他們出錢合伙制藥賣錢，這筆診金收入當歸懷玉個人。</br> 就跟之前懷玉給李靖家給程咬金秦瓊家開方問診一樣，診費屬他個人。</br> “剩下這十條大黃魚，咱們留五條在千金堂賬上，用來買藥加工及備用，另外五條咱們分了吧。”胖子笑呵呵提議。</br> 懷玉與胖子是三七分成，跟千金堂掌柜伙計們則是一九分成，胖子打算直接分一次紅，也刺激一下大家的積極性。</br> 五條大黃魚價值四百貫錢，合一千一百多匹絹。</br> 懷玉看胖子和趙信都很興奮的樣，便也笑著同意了。</br> 最后商量就取一千匹絹分紅，給千金堂員工分一百匹絹，趙信做為掌柜獨得五十匹，其余藥工、伙計分剩下四十匹，另外拿出十匹獎勵學徒們。</br> 懷玉和胖子則拿那九百匹分，七三分成，懷玉六百三十匹，胖子二百七十匹。</br> 趙信很興奮，這剛做事沒幾天，就能分紅五十匹絹，那幾位藥工每人也分到幾匹絹，也是樂的合不攏嘴，伙計學徒們也多少分到一些，也是意外之喜。</br> “一會我去西市買肉，今晚加餐，我做東。”趙信興奮的喊道，五十匹絹呢，十八貫啊。</br> “這錢哪能由你出，這樣，千金堂賬上支錢買肉，晚上加餐，這段時間大家也辛苦了。”懷玉笑著道。</br> 懷玉分紅六百三十匹絹，他干脆直接把先前買小院的五十貫錢給胖子。</br> 十條大黃魚直接拿去西市金鋪里換成銅錢和絹，這樣也方便分紅和采購藥材，懷玉的那條大黃魚他也帶上了，幾人直奔西市。</br> 西市九宮格的東部中間北邊臨街便是金銀行，這里有許多金銀鋪子，既加工金銀首飾，也做金銀銅錢兌換等業務，甚至也還經營一些放貸業務，算是大唐的金融街。</br> 趙信熟門熟路，對各家店的信用、當下兌換率都非常了解，但還是帶著他們在幾家大店轉了一圈。</br> 那些掌柜的看到他們的大黃魚非常眼熱，陳二郎這金匠的名頭在長安非常響亮，這些金鋌印的十足，那就是十足，各家都驗了一下，挑不出問題。</br> 一鋌黃金兌八萬開元通寶，不過各家店都沒那么多好銅錢，主要還是兌絹，也可以兌其它的銅錢，兌換比例各有不同，但沒有誰會愿意拿黃金換舊錢。</br> 幾家店一起兌換，一圈下來，便裝了幾大車的絹，直接送去懷遠坊，因為如今戰爭逼近的緣故，本來一兩黃金官價八千銅錢，一匹絹三百六銅錢，一兩金是兌換二十二匹多點絹，在趙信出面下，一鋌黃金換二百四十匹絹，一兩多換了六百四十錢。</br> 這種十足成色的十兩大金鋌，現在長安城極受歡迎，許多勛貴世家高官都在暗里兌換收藏黃金。</br> 亂世黃金盛世古玩，那是沒有錯的，誰也無法確定，突厥人會不會打進關中來，萬一打進來了，到時收拾細軟跑路都方便些。</br> 要知道突厥始畢可汗幾十萬騎圍楊廣于雁門，那也不過十幾年前的事而已。</br> 在西市逛上一圈就會發現，西市現在有股恐慌的氣氛，許多人都在囤積物資，尤其是糧食，價格還在漲。</br> 原來是斗米匹絹，現在斗粟就匹絹了，要知道粟價本來只有米價的六成，這意味著糧食又漲了幾成。</br> 西市也變的有些蕭條，現在河朔、隴右、河西諸地，基本上已經不通關中了，連河東那變的氣氛緊張。</br> 懷玉本來想換掉自己那鋌十兩黃金，看到這氣氛，最后干脆也不換了，他本來想把金鋌換了，然后買糧儲存，可看糧市的情況，朝廷雖然也開倉放糧平抑糧價，卻仍已經控制不住。</br> 有錢都買不到糧，各家糧鋪都只早上開門營業賣一會，然后就關門了，都等著漲價，現在賣的越多就越虧。</br> “以后每天派幾個伙計早點過來排隊買糧，不管糧價怎么漲，還能買到時就多買點，要不然我們千金堂到時也沒糧吃。”懷玉交待趙信。</br> “他娘的，都是這狼日下的突厥狼崽子，總跟我們大唐過不去，好不容易天下要一統，要過太平日子了，他們還總是南下。”趙信也忍不住罵道。“希望永康公和柴駙馬能夠在邊關頂住這些狼日下的。”</br> 肉市上的肉不多，價格也是已經漲的驚人無比。</br> 懷玉本來想著管他貴還是便宜，買些犒賞下大家，可趙信卻覺得肉疼，最后他還是買了些邊角下水，羊頭、羊骨架、豬頭、豬羊下水。</br> 那些的價格比肉便宜太多，一個大豬頭十幾斤只要兩斤肉價，一副羊骨架也才兩斤羊肉錢，什么豬肺羊肝肚腸那些玩意更便宜，特別是豬肺這玩意本來是要扔掉的，買肉多的客戶就贈送了。</br> 懷玉見狀，干脆一邊掃了好幾個肉攤，把那些下水給包圓了。</br> “買這么些個，也吃不完啊，天氣熱，都壞了。雖然便宜，可壞了也浪費。”趙信道。</br> 武胖子也點頭，“這些玩意太難吃，騷臭騷臭，買點就行了。”</br> “放心，一會我親自來弄，保證好吃。”</br> “這能好吃到哪去，除非放香料，可香料貴如黃金，放下水里可太浪費了。”</br> “走吧，回去讓你們瞧瞧啥叫變廢為寶。”</br> 一行人滿載而歸，幾大車的絹帛、銅錢，還有許多藥材，以及豬羊下水雜碎等。</br> 當他們回到懷遠坊小院時，藥工、伙計、學徒全圍了過來，大家高興的過來搬東西。</br> 潤娘也驚訝的看著這一車車東西。</br> 懷玉把金鋌遞給她，“暫時不換了，你先收好。”</br> 十鋌黃金換了兩千四匹絹，比預計的多換了近一百八十匹絹，這多換回來的絹仍入賬上，依然還是分一千匹，懷玉分紅六百多，然后再付了胖子的五十貫宅子錢折一百三十九匹絹，還剩下近五百匹，胖子直接給他五百匹絹。</br> 連著新收的一百匹絹診錢，懷玉給潤娘六百匹絹加十兩黃金，直接拉到內院房，這是他個人的。</br> 剩下的絹、錢、藥都入中院庫房，交由那位出納，賬則還是潤娘。</br> “買這么多羊頭豬頭下水怎么吃？”</br> 懷玉倒是不嫌棄這些玩意臭。</br> “起鍋燒水，多燒水，其它人把豬頭羊頭拿去火上燎干凈毛，再刮洗干凈，剁開放水里泡，記得加點鹽。”</br> “把腸肚肝心肺拿水多刮洗幾遍，洗干凈了。”</br> “那個骨架，別看沒什么肉，一會燉出來也是美味，剁成大塊，放清水里泡出血水。”</br> 雖然沒那么多花椒胡椒桂皮八角等香料，但懷玉也還是很有信心的。對于平時也難得有葷的那些伙計學徒們來說，這也是難得的大餐。</br> 大家在懷玉指揮下都忙碌起來，這玩意看著臟臭，其實主要還是要有耐心清理。</br> 燒、刮、洗、泡。</br> 最后上鍋淖水，加入姜片、大蔥、桔皮、茱萸，多煮會，打去血沫子，然后換水大火燒開，小火慢燉就是了。</br> 一直燉到天黑，一鍋鍋都香味四溢。</br> 眾人也早就口水都流出來了，為了這頓大餐，午餐他們甚至都免了，就留著肚子等晚上。</br> 烤了些胡餅，就等著造。</br> 很有幾分原汁原味的清燉羊頭、豬頭，在鍋里已經燉的軟爛，撈起來從骨頭下剝下來，一半直接剁碎了拌點蔥花夾胡餅餅里吃，一半則加上姜絲蔥花，在鍋里煎炒一下，加點醬。</br> 至于肚腸心肝肺加上一些羊尾油燉的也是濃郁軟爛，撈出來剁巴剁巴，裝入大陶碗，然后撒上鹽、蔥、姜絲，再舀上大半碗帶著油花的湯。</br> 一手胡餅夾羊頭肉，一手端著大碗羊雜湯，一口餅子一口湯，那個美咧。</br> 經過數個小時的漫長燉煮后，不僅肉軟爛，而且腥味什么的也基本上沒什么了，雖然如果能加點胡椒粉啥的會更鮮美，但就算這么清湯原味的，一群人也吃的直喊娘。</br> 連陳潤娘這樣名門出來的，都喝的直點頭。</br> “這些玩意居然這么好吃？”</br> “其實就是得久燉，然后趁熱，就吃不到什么異味了，但如果放涼了，就會腥膻。”</br> 懷玉抓著塊羊蝎子啃的帶勁，宰羊的屠夫刀功很好，排骨肉剃的很干凈，但脊骨上還是帶著一些，尤其是里面的骨髓熬出來，很香。</br> 可惜沒紅燒醬，要不更好吃。</br> 眾人在啃餅子，懷玉卻開始拉條子。</br> 面早已用加鹽的水和好，還抹了油蓋上盆醒足了時間，并反復和面三次。</br> 此時面已經完全和好，懷玉開始拉面，他的動作很嫻熟，輕輕扯拉，面團就變成長條卻又不斷。</br> 如此左拉右扯，一根又一根筋道的拉條子下入湯中煮，濃濃的羊湯上面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羊油，底下的湯坐在火上，極為滾熱，拉條子很快就浮了上來。</br> “這又是啥？”</br> “拉條子！”懷玉給潤娘先撈了一碗，讓她品嘗。胖子迫不急待的接過勺子給自己撈了一碗。</br> “干，愣是好吃。”</br> 關中人好面食，不托、冷陶、湯餅，各式面食都有，但他還是頭次吃這種圓滾滾又長還又筋道的面，一長條就是一碗，吸溜起來無比的痛快，尤其是極為筋道，加上那濃郁的羊湯，再來把蔥花，那真是絕配，再來兩瓣大蒜嚼著吃，更美味。</br> 雖然生蒜很辣，可胖子卻吃的停不下來。</br> 一碗吃完，馬上又去撈第二碗。</br> 這頓飯從黃昏時吃到月上柳梢頭，最后所有人都吃撐了，才不得不停了下來。</br> 那些燉的肉、湯也只吃了小半。</br> 懷玉讓人把肉、骨全撈起來，裝入籃子，然后用繩子吊到井里去保存，剩下的湯則重新煮沸燒開，然后常溫保存。</br> “明天早上坊門開了，大家每人分一些肉和湯送回去給家里人吃，你們發的絹帛分紅也一并帶回去，也讓家人高興高興。”</br> “給你們一個時辰的假，送完趕緊回家，咱們接下的訂單不少，得趕緊了。”</br> “趙掌柜的，你再多招一些藥工、伙計、學徒來，另外東市千金堂鋪子，也要盯緊了，多催一催。”</br> 一頓放開的飽餐，也沒花費太多錢，但卻讓千金堂的這些剛加入不久的員工們，個個對新東家感激不已，這樣的東家又分紅又吃肉的，誰還會不賣力。</br> “潤娘，明天阿兄休假，我們也一起回趟三原吧？帶你見見阿娘大姐她們，另外我打算到三原招些鄉人子弟過來做事，我還想把大姐娘三也帶回長安來，她們在鄉下很辛苦，到長安也可以幫我做事，也輕松些。”</br> 陳潤娘挺著肚皮，一時貪嘴，多吃了碗拉條子，撐的直打嗝，她幸福的依偎著懷玉，“妾都聽二郎安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