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郊外回來,懷玉特意去了同在宣陽坊內的大姐家。</br> 武玉娥如今也是珠光寶翠,剛剛加封為高唐郡君。</br> “剛回來還沒吃飯吧,姐給你做點榆錢炒雞蛋吃。”</br> 看到弟弟來武玉娥很高興,非要親自下廚給懷玉煮面,又做榆錢炒雞蛋,雖說如今也有郡君誥命,但她動作依然麻利。</br> 懷玉抱著小外甥逗著他,小家伙長的跟大姐挺像,也有點馬周的影子。</br> 很快一碗拉面餺饦就做好了,配上剛炒的榆錢炒雞蛋,聞著就香,特別是那胡麻油的味道,聞著好香。</br> “姐夫還沒散衙呢?”</br> “現在忙著呢,身兼數職,不到閉城鼓響起是不會到家的,還經常在衙門睡。”大姐倒沒什么抱怨的。</br> “映素、含素呢?”</br> “去永業坊咱娘那里了,最近跟小妹一起在魏相公家,跟裴娘子學禮儀呢。”</br> 魏征妻子裴氏,出身名門,禮儀這塊自然不用說,她家也有幾個女兒,如今魏家小郎們時常過來跟懷玉讀書,武玉娥的兩個女兒跟小妹,則也經常過去跟裴氏學禮儀這些。</br> 何況,武家四娘子那也是跟魏家小二郎訂了婚的,武四娘是裴氏未過門的準兒媳,兩家又是鄰居,裴氏也樂意從小教導下武四娘,讓她知書達禮。</br> “我這兩外甥女一天天長大,也是越發出落的漂亮了,大姐有沒有開始給她們尋個好人家?”</br> 玉娥坐在旁邊,看著弟弟吃面,一臉幸福。</br> “確實有許多人有提親之意,我跟你姐夫也說過這事,雖說她們姓韓,可如今在馬家,這婚事還得你姐夫拿主意,你姐夫說不急,好好挑一個好人家。”</br> 馬周現在很忙。</br> 剛升了治書侍御史,成了御史臺第三號,然后又兼了門下省的諫議大夫,接著又加了太子右庶子,還兼修國史。</br> 一人身兼四職。</br> 除了諫議大夫和修國史這兩職事稍輕,但太子右庶子這正四品書職還是很重的,東宮如今主要官員就是太子詹事、少詹事,和左右庶子,左右庶子雖各兩人,但太子年紀漸大,東宮官職責也重了。</br> 基本上馬周跟另一位右庶子是輪流到東宮當值,一人一天。</br> 而治書侍御史的職事更重。</br> 忙到都沒什么時間顧及妻兒,這么可愛的小兒子,也都沒時間陪。</br> 吃完不托和榆錢炒雞蛋,馬周仍還沒回來。</br> 姐弟倆聊著天,看的出武玉娥如今挺幸福,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曾經她是個很苦命的女子,連嫁三次,結果三個丈夫都是婚后不久死了,最后只留下兩個女兒。</br> 甚至一度被趕回娘家,好在娘家父母兄弟對她很好,可娘家再好,有時也會覺得如浮萍般沒有歸宿感。</br> 嫁給了窮書生馬周,誰又能想到他如今能這般發達呢。</br> 正四品官、賜紫金,深得皇帝賞識信任。</br> “我姐夫現在還喝酒嗎?”</br> “早戒了,滴酒不沾,自你勸他要少飲酒,他就不喝了,如今都是喝茶,”</br> “喝茶雖比喝酒好,但也不能喝太濃,”</br> 懷玉拿出一張單子給大姐。</br> “這甚?”</br> “我給你們選的一塊地,在鳴犢泉附近,”</br> 三百畝良田,而且是連片的,可以置一個好莊子。</br> 馬周雖爵位僅高唐縣子,可他還身兼數職,有正四品職,這次有三百畝的認購額。</br> 武懷玉只是用手中職權,給馬周挑了一塊好地。</br> 據長安志記載,相傳有一牛犢,落入東泉,后來牛犢從西泉浮出,原來東西二泉地下相通,后得名鳴犢泉。</br> 這塊地方,在東白鹿原、少陵原、八里塬三東之間,東臨浐河水、背依鳳棲原,地處川原地帶。</br> 豆盧懷讓給武懷玉選中的香積寺旁那塊千畝地,也就在鳴犢泉這塊地旁邊。</br> 以后兩家的莊子還能做鄰居。</br> “三百畝好地,大概要多少錢?”</br> “京畿的地要貴些,尤其是這種連片的地,大概得四五千一畝算下來。”</br> “那倒不貴。”</br> 馬周以前是窮書生,他現在住的這宅子,當初價值兩百多萬,是皇帝出錢買下賞賜的,但現在的馬周并不窮。</br> 他專心當官,可武懷玉也會經常記著這姐夫,做的買賣也經常捎帶上馬周,讓他投錢,雖說投的不多,但架不住武懷玉經營的那些產業,都很賺錢。</br> 馬周不管賺錢經營這些,基本上是武玉娥幫他打理,實際上也就是武懷玉在代管,錢生錢,利滾利,馬周現在也算是小有身家。</br> 千五百貫錢,已經不算問題了。</br> 之前懷玉還幫馬周在他老家,給他置了一千畝地,也在京畿給他置了二百畝地,另外在朔方和隴右也各置辦了一些地產,馬周也是個有幾千畝地的地主。</br> 不過這三百畝地,價值更高。</br> 姐弟間也不用說那么多客氣的話,馬周也很信任小舅子,家里錢財什么的,都是直接交給懷玉打理。</br> 先前武懷玉組團去韶州開礦,讓馬周也入一股,他也是沒半點猶豫聽從安排。如今度支使衙負責長安坊內街鋪的改造,懷玉又讓馬周投錢,馬周也是都讓懷玉操辦。</br> 武玉娥倒是挺關心家業,但也很放心交給兄弟,她是個溫柔而又賢淑的女人,她并不是貪財,只是想多為兒女們攢點彩禮、嫁妝。</br> 馬周如今的官爵地位,尤其是得天子寵信,想要給馬周行賄送禮的人很多,尤其是他現在做了治書侍御史這個御史臺次官后,送禮的更多了。</br> 有被調查的官員,直接送來一箱黃金,但馬周直接拒絕了。</br> 那人不死心,又加了一箱,送到武玉娥這里,武玉娥也是沒有理會。</br> 她對丈夫最大的支持,就是絕不拖后腿,什么各種送禮行賄、請托的事,她從不會搭理。</br> 她甚至都不怎么去參加那些貴族世家的貴婦人舉行的那些什么插花、品茶、品香等聚會。</br> 她現在把精力放在帶小兒子,放在教導兩個女兒,放在打理家務上面。</br> 身份地位的巨大變化,并沒有影響到她本來的樸素心態。</br> “還想吃點啥,姐給伱做。”</br> “吃飽咧,姐姐做的不托太香了,我都吃了一大碗,榆錢也炒的嫩。”</br> 在大姐眼里,不管懷玉如今官拜宰相,是人人敬重的宰相公,但在她眼里,仍然還是當初她打小抱大背大的那個小二郎,那是她帶到出嫁的小跟屁蟲。</br> 雖然曾經失去這弟弟九年,那九年也是她最艱苦磨難的日子,可終究云開見月。</br> “大郎在韶州也不知道如何了。”</br> 長安去廣州,足足五千里路。</br> 韶州,那是在五嶺之南,一個讓長安多數人聞之色變的地方。</br> “阿兄在韶州挺好的,大瘐嶺的梅關古道已經修好了,”</br> “這么快就修好了?”</br> “其實也才幾十里而已,最難修的也就是一段山凹,這次不僅是韶州地方來修,朝廷這邊立了項,圣人敕令工部等全力相助,地方上的豪強等也不敢怠慢,自然就快。”</br> 武懷玉說的簡單,其實這條路修起來確實是花了很大心血的。</br> 有朝廷的全力支持,甚至還特意從神機坊調了一批火藥過去開山炸石。而武懷玉他組織的一眾貴族勛戚前去采礦,也是掏錢出人,幫著一起修路。</br> 否則哪有這么快就給修通了。</br> 大瘐嶺梅關內迅速開通,這也是讓長安天子都為之驚吧不已的高效,還特意給武懷義這個刺史嘉獎,散官直升一級,賜御馬、賜紫袍金魚袋。</br> 四品的韶州刺史,直接賜紫金。</br> 武家又多一位紫金。</br> 梅關路一通,現在江南通嶺南也便捷了,贛江與珠江相連,新的黃金商道出現,嶺南馮氏冼氏陳氏寧氏還有交州丘家的蔗糖,就是第一批通過這條梅關道的商貨。</br> 武家組織的長安聯合的礦業商行,也正式開始在梅關兩邊的江南虔州、嶺南韶州的山里開始采礦。</br> 朝廷也在韶州的岑水膽泉邊開建膽泉銅場,嶺南鐵礦采出的鐵料,正通過珠江流往韶州,經過武氏秘法,浸鐵成銅。</br> 岑水膽銅場的建立,也帶動了嶺南鐵礦的開采。</br> 韶州這個本來偏僻的邊州,一下子居然無比熱鬧起來,新通的商路,商貨絡繹不絕,而一座座新礦正在建起,大量的礦工涌入,使的韶州的物價都給拉升許多。</br> 武懷義這個刺史,現在忙的不可開交,但政績也是在狂飆。</br> “嶺南荔枝馬上要熟了,阿兄說要給我們快馬寄一些過來呢。”</br> “新鮮的荔枝嗎?四五千里,如何能寄來,這路上都得一兩月,不早壞了?”</br> “一路上水陸交替,快馬快船遞送,沿途再提前準備好冰塊,一直換冰,冰鮮遞送,大約有十一二天就能從廣州到長安,如果帶著枝條,送來還是比較鮮的。”</br> 武玉娥驚嘆,雖說貴族之家,夏天也能用冰,但這冰都是冬天儲在冰窖的,成本不低,十一二天時間,要趕五千里路,每天得起碼四百里。</br> “這荔枝吃的本錢也太大了吧?”</br> “嗯,從廣州運來長安,確實成本不低。”</br> 反正武懷玉合算過,要以一天四百里,十一二天跑完近五千里,這荔枝還要保鮮,那只能用雙層冰箱,外面一層放冰塊,里面放荔枝,沿途要保證冰塊供應,在冰塊融化之前就得換冰,基本上必須是二三十里就得換一次,差不多是一驛一換。</br> 還得安排人每隔幾十里接替傳遞,特別是要提前備好馬匹、船只,這樣不眠不休的跑。</br> 可每匹馬,最多只能裝兩壇,因為要加冰,所以一壇里也只能裝上五十個帶枝荔枝,兩壇不過百枚,大約也就是四斤。</br> 這種速度沿途不停換馬,成本是極高的。</br> 更別說還得中途換人。</br> 還要用船,在嶺南江南,夏天的冰成本也高。</br> 總之,這一趟下來,如果是保證十匹快遞,最后不損失的話也就是運達一千枚,四十斤。</br> 但花費起碼得要一千貫。</br> 一枚嶺南廣州鮮荔枝送到長安,十二天,每枚折到一千錢。</br> 這還是貴族私人組織,準備妥當,效率高,要是讓官府來送,這各種成本還得起碼翻上三五倍。</br> 聽到一枚鮮嶺南鮮荔枝送到長安,得合到一千錢,大姐都驚呆了。</br> “快別叫大郎送了,這也太奢侈了,如此辛勞花費,最后就為吃一口嶺南荔枝,”</br> “其實倒也沒什么,一千枚荔枝送來,進貢給天子,再給長安的勛戚貴族朋友們分送點,讓大家也嘗嘗鮮。”</br> 也還能展示一下武家的實力,十二天時間不僅要把嶺南荔枝送到長安,關鍵是還得保持新鮮,這可不光是有錢就行,還得有技術,有效率。</br> 讓長安的貴族們也知道嶺南的好東西,讓大家把更多目光投放到嶺南去,也算是打波廣告,花一千貫錢,武懷玉覺得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