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br> 長安櫻桃也在新科放榜之時成熟了。</br> 趁著旬休，武懷玉今天帶著家人們來櫻桃園宴客。</br> 這個櫻桃園在宮城之西修德坊，位于朱雀門街西第三街街西從北第一坊，北出芳林門入禁苑，永安渠在坊西部流過。</br> 櫻桃新熟，許多黃鸝鳥在園子里飛舞，它們最愛吃櫻桃，守園子的奴仆們這些天是日夜驅鳥，鳥口保果。</br> 新成熟的櫻桃鮮紅欲滴。</br> “這有多少櫻桃樹？”</br> “千余棵，有十幾個品種，現在成熟的是最早熟的，那邊晚熟的還在開花呢，”</br> 這處櫻桃園其實是一處別院的后花園，后花園里還有兩個藕池，一到夏天的時候，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也是非常美麗的景色，在這兩池荷塘岸上，就是千棵櫻桃，還有許多桃樹和梨樹。</br> 有這么大的園子，自然也還有前面很大的庭院廊屋。</br> 這處宅院原本也是彭國公王君廓的宅子，是他初投大唐時所賜，后來更立大功，便又賜了宣陽坊大宅，這里則成了王君廓的別宅，他在這里種下許多櫻桃等樹，還挖兩個藕池，花了許多心思，打造的很不錯。</br> 年后早春時這里的櫻桃花盛開，也是非常漂亮的，櫻花如雪，據說當初王君廓初入長安，去新昌坊的青龍寺看櫻花，結果因為當時私服前往，穿的也較隨意，還被禿驢們怠慢。</br> 一氣之下，他就在自家花園廣種櫻桃花，要實現櫻花自由。</br> 他武德元年投唐，這園子櫻花樹種了十年，如今一點不比青龍寺的櫻花樹少，品種甚至更多。</br> 光是這園子櫻花樹，就值一大筆錢了。</br> 可惜如今全便宜了武懷玉。</br> 早春看花，暮春結果，花果兩美，既是花樹也是果樹，長安的貴族，以及宮廷、寺廟里都種有不少櫻桃。</br> 櫻桃甚至還是長安貴族們才能吃的起上果，跟肉食里的羊肉一樣，比后世的車厘子身價可貴多了。</br> 這種櫻花其實跟純粹看花的山櫻花不是一種，那種純賞花的山櫻花，主要生長在長江流域，揚州比較胸中，長安也有，但比較少，一般就是種那么幾棵點綴一下，懷玉這園里也有點，花好看，結出的果是不能吃的。</br> 天氣晴好。</br> 這邊早熟的櫻桃已經可以采摘享受，那邊晚熟的還在開花，而另一片桃樹，也是含苞待放，枝頭滿是粉紅花苞。</br> 直接在櫻桃樹下鋪上波斯手工編織的艷麗花紋羊毛毯，毯角用各式美酒的酒壇壓住。</br> 毯上擺上幾案，放上蒲團。</br> 今年武家修德坊別院的櫻桃開園，采摘的第一批櫻桃，都是最大最紅的，采下來后直接進貢宮里，給皇帝、皇后、太子、太上皇，以及韋貴妃、楊淑妃、楊婕妤她們先享受。</br> 然后采第二批送到城南青龍坊的武氏家廟供祖。</br> “今天櫻桃宴準備了哪些？”</br> 櫻桃宴也算是貴族的一個傳統文化，有檔次的貴族，那肯定得有個自己的櫻桃園子，每年櫻桃成熟，進貢宮里和供家廟后，便會在櫻桃園里宴請朋友。</br> 而那些實力不夠的貴族，自家沒園子的，則一般會在皇帝賜下櫻桃后，在家里擺宴，雖也叫櫻桃宴，但肯定不如那些有園子自己開櫻桃宴的貴族。</br> 武懷玉是新貴，但如今那是貴不可言。</br> 新昌坊有梨園、修德坊有櫻桃園、永興坊有葡萄園、宣陽坊也有桃園等。</br> “今日準備了酪櫻桃、櫻桃畢羅、冰鎮櫻桃、還有泡櫻桃果酒，以及鮮榨櫻桃汁等?！?lt;/br> 櫻桃宴自然得是櫻桃唱主角。</br> 雖然也有人喜歡直接站在櫻桃樹下，直接拿嘴吃樹下的櫻桃，但貴族，自然得有貴族的范。</br> 宴席擺在櫻桃園的櫻桃樹下，櫻桃第一主角，但其它該有的菜肴點心美酒也不能少。</br> 唐初飲食還是帶有不少胡風的。</br> 比如說奶酪就是唐人最喜歡吃的一種食物，凝凍狀的奶酪直接澆在新鮮的櫻桃上，以鮮奶酪的肥濃滋潤搭配初熟櫻桃的鮮甜多汁，其口感，最為唐人所稱頌。</br> 至于說櫻桃畢羅，這是拿櫻桃當餡料的點心，外皮還是半透明的，既美味又精致。</br> 櫻桃果酒那當然也必不可少，因為時間有限，所以都是直接拿現成的酒，加上冰糖等泡，泡上一兩天就能喝了，甜絲絲的。</br> 當然，武家也還有正宗的櫻桃果酒，就是以櫻桃自然發酵而成，什么也沒添加，這種就跟葡萄果酒一樣，還有一種則是櫻桃燒，跟柿子燒一樣加工蒸餾釀造而成。</br> 三種櫻桃酒，任君選擇。</br> 今年的新科進士李義府也是今天武家櫻桃宴的客人，不過此時他還在城南看房子。</br> 宅院不大，也就是兩進廓院，帶個小外院，占地兩畝多，相對比較緊湊，布局倒挺好，夯土的院墻，院里還有口井。</br>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里太偏了些。</br> 宅子在大安坊，坊南就是長安城的南廓墻，東南便是長安城的安化門，這坊里住的多是農民。</br> 坊內有秦瓊、長孫無忌、房玄齡、高士廉這四位拜宰相的園子。</br> 坊東西還有永安渠和清明渠穿過。</br> 這院子收拾收拾一下，還是很不錯的，他特別喜歡前院的那顆銀杏樹，這到了秋天的時候，滿樹銀杏葉變成金黃的時候，那得多么美麗。</br> 還有后院的那些桂花樹他也很喜歡，八月中秋桂花飄香，在那明月之下，把酒吟詩，這得多愜意。</br> 李德晟也很喜歡這宅院。</br> 這些年來東奔西走，也難得安頓，如今終于沾了兒子的光，得翼國公舉薦，調入關內道支度司任職。</br> 關內道支度司就設在長安城，他現在暫時是借調，但以后肯定能解決這問題。</br> “宅子還行，就是小點，”</br> “價格能不能少點？”</br> 李義府微笑著跟牙人道，</br> 牙人是官牙，對這位新科進士也很給面子，畢竟人家不僅十五歲中進士，關鍵是人家還已經成了武氏家族的女婿，新科進士的面子可以不給，但武家的面子必須得給。</br> 何況這位還是那位活閻羅武京兆尹的學生呢。</br> 牙人賠笑，“進士郎若是能定下來，價格我可以跟賣主再壓一壓，原主也是要告老還鄉的京官，急著要回家?！?lt;/br> 兩人討價還價一番。</br> 李義府說這里太偏，他現在皇城民部行走，這里去上值得走十里路，牙人則說恭喜進士郎前途大好，這么快就已經在民部行走了，又說騎馬的話十里路倒也要不了多久。</br> 然后又把價壓低了一點。</br> 其實李義府完全可以繼續住在宣陽坊老師家，但畢竟他父親現在也調京城，他以后也要開始在京任事，他們父子都希望把河北老家的家人都接來京中，總住老師家也不方便，甚至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br> 而老師其實也提出，要送他懷遠坊的一座舊宅給他，但他最后還是拒絕了。那宅院是老師發家以前居住的，對老師肯定也有些特別意義。</br> 李義府現在雖春風得意，但爺倆手中也沒多少錢。</br> 這東城西城的宅院雖好，可都較貴，南城的相對便宜，買一棟小院先住著再說。</br> 牙人見買賣談成，提成能到手，也是高興不已，各種恭維話不斷。</br> “為免夜長夢多，賣主再變卦，是不是現在就簽約立契？”</br> “好。”</br> 牙人于是又跟他談起如何交易來，是否現錢，錢谷絹帛那賣家攜帶不便，能否以金銀輕貨交易，若是只有錢絹，他也可以幫忙聯絡東西市里的金銀鋪幫忙兌換。</br> 要是手頭沒有足夠的現錢，也可以介紹長安幾大寺的香積廚。</br> 香積廚本是寺廟的廚房，但各大寺都放貸，久而久之，香積廚也就成了寺廟貸款的別稱。</br> 和尚們都喜歡表面一套背里一套，比如寺廟的奴隸他們稱為凈人，放貸那叫香積廚，本金要稱功德，利息喚做福報。</br> 只是那福報也是非常高的。</br> “功德福報多少？”</br> “看借多少，”牙人笑著解釋，一般這小額貸，短期貸，利息反而更高，如果貸的多，時間長，則相對利息要低，另外就是越大的寺廟香積錢，往往利息越低些。</br> 當然，有抵押或是有身份的，能貸到更多。</br> 李義府這樣的才俊，有武懷玉這樣的老師，武士逸這樣的丈人，他可以幫他弄到四分利兩年期的，而且是不計復利的那種，如果貸兩百貫以上，那總利息也只有本錢九成六。</br> 兩百貫，兩年利息才一百九十二貫。</br> 當然，這中間還得有點介紹費，以及手續費，甚至立契的花費等一些。</br> 總的來說，給李義府的這個條件，那都是長安最好的了。</br> 李義府心里算了一下，這利息與他了解到的，確實不算高了，畢竟以前朝廷公廨錢一年都是九成六的利了，月息那是八分起。</br> 其它一些民間借貸有更高的。</br> 李義府知道長安的借貸那就是天坑，一入坑可能就再也爬不出來。</br> 父子倆手頭沒什么積蓄，但中進士后各種饋贈不少，加上知道他要買房，武懷玉特意給了他一筆錢，李義府不肯拿，懷玉便說算是借的，不收利息，也不要求什么時候還，當時還說明是免的他去借貸擔利息。</br> “那就用銀開元吧，可否？”</br> “長安錢監新鑄的銀開元？”</br> “嗯，就是這個?！?lt;/br> 牙人想了想，“那得驗一驗，只要是真的，可以。”</br> 銀開元是中間沒開方孔的新銀錢，與純銀質開元通寶和銀銅開元通寶都不同，這種新的銀錢，是直接按每枚值一千六通寶錢兌換的，牙人也見識過，很精美。</br> 他心里既為做成了這筆中介買賣能拿到提成而高興，可又因為沒促成另一筆香積錢放貸而有些遺憾。</br> 李德晟直接取下褡褳，拿出里面銀燦燦的銀開元，爺倆早有備而來。</br> 牙人雖自己也懂驗看金銀，可為穩妥還是特意帶他們去了趟西市的金銀鋪，把這些銀開元驗看無誤后，立馬取來紙筆，立下白契，回頭再拿這白契到衙門換成官方紅契就行。</br> 至于與原房主交割的事，不需要李義府再出面，自有牙人中介負責。</br> “恭喜李主事、恭喜李進士，安宅長安！”</br> 李德晟和李義府爺倆都有種幸福感從腳底直升而起，這巍巍長安，也有他們一席之地了。</br> “時間不早了，我們父子還得去修德坊參加翼國公今日的櫻桃宴，就先告辭了！”</br> 爺倆收起契約，走出金銀鋪子，騎上馬滿懷喜歡的直奔修德坊櫻桃園而去。</br> 這一路上，神清氣爽，李義府感覺好似又回到那天高中進士后騎馬戴花游長安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