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朔方婆姨</br> ??刮了幾天幾夜的風(fēng)，總算停歇。</br> ??天氣難得晴好，武懷玉也脫去紫袍玉帶，便服出營，他沒進(jìn)靈州城，而是在城外附近轉(zhuǎn)轉(zhuǎn)。</br> ??靈州距離長安不過千二百里。</br> ??“長安與靈州之間，主要交通道路有三條，邠、寧、慶道尤為主線，從長安到了慶州環(huán)縣后，也稱環(huán)靈大道。”</br> ??懷玉他們來時走的是涇原道，經(jīng)豳涇出蕭關(guān)入靈州。</br> ??眼下他們這里，卻是環(huán)靈大道的北端，靠近靈州城，路邊有不少攤鋪。幾人做普通商賈打扮，進(jìn)了一家攤鋪。</br> ??路邊上支起的一個茅草棚，一個婦人帶著幾個孩子。</br> ??“客官，嘗嘗我們家的剁蕎面吧，好吃不貴又實惠。”</br> ??婦人粗布裙荊木釵十分樸素，既要做生意還要帶孩子，背上一個小娃娃，旁邊一個兩歲左右的跟著，灶邊還有三個孩子，大的可能十歲出頭，小點的六七歲，在幫忙干活。</br> ??沒看到男人。</br> ??“哦，聽說剁蕎面也算是朔方特色，定要嘗嘗。”</br> ??張承德問，“你家剁蕎面多少錢一碗，大碗小碗，面湯要不要錢？”</br> ??“五文錢一碗，大碗，添點面湯不要錢。”</br> ??韋思仁則打量了下這簡陋的鋪子，看著那幾個孩子臟兮兮的有點嫌棄，又看了那桌幾也都有層污漬，那粗劣的陶碗甚至還有不少缺口，便想要換個地方。</br> ??懷玉倒沒那么挑，笑了笑，“五文一大碗，那倒真不算貴，你給我們每人來兩碗先。”</br> ??婦人笑著應(yīng)下，卻并沒馬上邁腿去做。</br> ??倒是市井里奔走慣了的趙信笑著去摸錢，直接抓出錢袋，上好的開元通寶一個個數(shù)在桌子上。</br> ??一行七人，數(shù)了七十個錢。</br> ??那婦人見狀，眼睛放光，連聲說著謝謝，然后趕緊過來數(shù)錢，每數(shù)十個擺一摞，數(shù)了兩遍。</br> ??“客官莫見怪，山野村婦愚笨。”</br> ??韋思仁皺眉，“我們還會缺你那碗面錢？”</br> ??婦人只是賠著笑，然后收了錢，轉(zhuǎn)身開始忙活。</br> ??劉緒看著那個面色憔悴的婦人，“五個孩子，居然都是女孩，看她們年紀(jì)，應(yīng)當(dāng)還有兄弟什么的，</br> ??這婦人年紀(jì)當(dāng)不會超過三十五。”</br> ??“說五十三我都信。”韋思仁見桌幾簡陋又臟，還特意叫個丫頭弄來水和抹布，可看了那抹布后又嫌棄無比。</br> ??劉緒倒是挺自然的坐下，見韋嫌棄，還扯了把草給他擦拭了一遍，“這剁蕎面那是朔方婆娘們的拿手本領(lǐng)，這姑娘長到八九歲，作母親的就要手把手的教女兒學(xué)剁面，</br> ??等到姑娘及笄，剁面技術(shù)已學(xué)到家了。</br> ??在朔方，姑娘會不會剁面，剁的好不好，那可是小伙子們找媳婦時衡量對手手巧不巧的重要條件。</br> ??要是哪家姑娘不會剁面，剁的不好，那都不容易嫁出去。</br> ??黃土高原上人家，剁蕎面還是待客的上等飯食呢。”</br> ??劉緒打小吃百家飯長大的，對這個剁蕎面鋪有著別樣的親切感。</br> ??關(guān)中的面食種類很多，各有千秋，剁面重點是剁，不過也不算復(fù)雜，一般用的剁面刀比較特別，不是普通菜刀。</br> ??刀約二尺長，寸寬。</br> ??那婦人早就把蕎麥面揉成一個圓團(tuán)，此時有客人，便把面取出放面案上，然后用搟面杖把面團(tuán)一部分搟開，接著雙手握刀，開始由前向后剁。</br> ??動作嫻熟，十分麻利。</br> ??頓時，一根根面條很整齊的排列在面案上。</br> ??剁一次，算一刀面，下鍋里煮，一刀面能撈三四大碗。</br> ??婦人動作嫻熟，剁的面根根分明，粗細(xì)一致。</br> ??她家的兩個大點的丫頭，也跟著揉面、搟面、剁面，另一個六七歲丫頭則幫忙燒火。</br> ??婦人剁完一刀面下鍋，然后背著孩子過來。</br> ??“幾位客官，咱家的剁蕎面若是搭上咱靈州的羊肉臊子，吃起來更是鮮潤滑爽，面香可口呢，可要配上臊子？”</br> ??懷玉覺得這婦人挺會做生意，沒有一開始就推銷加臊子，而是面已經(jīng)下鍋了，這才來推銷。</br> ??“多少錢一份，羊肉新鮮不，”趙信笑問。</br> ??“都是一早才從屠夫那里買的現(xiàn)宰的羊肉，燉煮一早上，香的嘞，不貴，十文錢一份。”</br> ??面才賣五文一碗，臊子倒要十文一份。</br> ??婦人見趙信沒馬上要，便又加了一句，“大份十文，小份只要五文，大份量很足，小份也不少的。”</br> ??“我要先來一份小份的和一份大份的，要是真有你說的量足還新鮮、美味，到時每人一大份。”</br> ??婦人見狀，高興的過去準(zhǔn)備。</br> ??那邊，婦人的兩個大的女兒又開始剁面，刀落面案噔噔噔噔急如雨打芭蕉，面條翻動若銀絲飛舞。</br> ??看的出，這兩丫頭，大的不超過十一二，小的可能也就十歲左右，可這剁面功夫已經(jīng)出師，得到母親真?zhèn)髁恕?lt;/br> ??第一刀面很快煮好，撈起過涼水，兩丫頭端來。</br> ??一人端了兩碗。</br> ??“客官慢用。”</br> ??丫頭個不高，挺瘦，還有點靦腆。</br> ??四碗面條，一碗配上大份羊肉臊子，一碗配了小份，還有兩碗，則配的是素臊子，那是不需要另加錢的，是一些當(dāng)季蔬菜，切成小塊炒煮綿軟，好像還配了豆腐丁，制成臊子湯，佐以蔥花。</br> ??確實很香。</br> ??趙信先嘗，連連叫好。</br> ??“就是這個味，”</br> ??羊肉臊子也挺鮮美，那婦人還挺會經(jīng)營的，雖然兩小份的與一大份的價錢一樣，但一大份的份量，其實要比兩小份的多點，這樣買大份的可能覺得更劃算。</br> ??“就這味，每人兩大碗剁蕎面，再各來一大份羊肉臊子。”</br> ??蕎面是北方百姓常種的雜糧，產(chǎn)量不高但比較耐旱，所以在黃土高原，尤其是朔方一帶尤其常見。</br> ??漫山開遍蕎麥花時很美麗。</br> ??懷玉挑起一筷子，發(fā)現(xiàn)確實挺不錯。</br> ??這早上起來操練兵馬，又騎射一通，接著出來逛，還真餓了。</br> ??這人一餓啊，什么都要香上三分。</br> ??武懷玉一邊吃著剁面，一邊還不忘跟那婦人閑聊，主要是問問如今糧價等物價，又諸如安不安全，官府征稅征役攤派情況等。</br> ??婦人說糧價還好，靈州可是塞上江南，西北糧倉，這里的糧食相對還算充足，價格也比較穩(wěn)定。</br> ??這剁面五文一碗，也是因為蕎麥要便宜些。</br> ??“擱長安，這樣的剁蕎面，起碼得十錢一碗。”趙信道。</br> ??婦人便道，“長安那可是京師，皇家的家，可不能比。”</br> ??懷玉想起在東市賣蒸餅的鄒駱駝，以前賣二十錢一個蒸餅，后來武士彟做了一段時間雍州治中，對那些賣糧的賣餅的，整頓了一番，殺了幾個趁戰(zhàn)亂大肆囤糧、漲價的。</br> ??鄒駱駝后來蒸餅都只賣八文錢。</br> ??這個時代搞小餐飲，價格主要還是跟糧價息息相關(guān)。</br> ??武德年間戰(zhàn)亂不止，長安糧價較高，生活成本高，別看一個饅頭賣七八文錢，但許多平民，可能一天也就賺二三十錢。</br> ??若是太平安定時期，一天的工錢大概是能買到一斗米的，但在戰(zhàn)亂時期，能買幾個饅頭也不錯了。</br> ??靈州富裕，糧價較穩(wěn)定，再加上是邊關(guān)，比長安的物價還是要便宜許多。</br> ??一大碗剁面賣五錢。</br> ??但這里一斗米也就賣幾十錢，去年長安的糧價，可是從斗米二三百錢，到六七百錢，甚至最高時黑市賣過更高，現(xiàn)在回落了，那也要百多錢。</br> ??懷玉簡單的推測了一下，這個婦人在這路邊賣面，僅賣剁面毛利最少有百分之十，不算羊肉臊子和羊雜湯的，這算是小商小販們尋常利潤，追逐什一之利。</br> ??賺點辛苦錢而已。</br> ??不過羊肉臊子可能利潤高些。</br> ??“你這里可有茶酒賣？”劉緒叫婦人拿點蒜來佐面，一邊詢問其它。</br> ??婦人的小面攤沒有茶和酒，這些比較貴重，一般來吃面的也不會要酒和茶，她經(jīng)營相對單一，除了剁面就只有羊肉臊子，羊雜湯還有冷切羊肉，但也更符合她這攤子。</br> ??她這樣的小攤子，居然也是要向官府交錢的，不過交的不是什么工商稅之類的，而是衙門來收的錢，沒有正式名目，但反正得交一筆錢，這是給衙門的，還有給衙門里人的，一般是不良人來收。</br> ??當(dāng)然，慣例還要給地頭蛇交一筆。</br> ??這幾筆錢，不多不少，能拿的出來，也不會把他的利潤全拿走，剩下的也還能維持。</br> ??這數(shù)量，其實也明顯是對方仔細(xì)計算過的，什么攤鋪什么店，有多少利潤，他們差不多是要抽一成，然后這衙門、胥吏、地頭蛇，加起來就抽三成了。</br> ??雖是在城外路邊擺攤做生意，但官的私的黑的白的，那是一點該交的都少不了。</br> ??“你男人呢？”懷玉問。</br> ??“春耕呢，在家跟我公婆小叔子姑子他們忙著耕田種地，家里還有三個小子，幫著種地和放羊。我們母女六個，則在這里擺攤剁面，賺點活錢補貼家用。”</br> ??兩大碗剁蕎面配了一大份羊肉臊子，武懷玉他們吃的是十分滿足，婦人娘幾個也是既忙碌又高興，揉面搟面剁面燒火煮面，一刀又一刀，忙個不停。</br> ??那小娃都很懂事的不哭不鬧。</br> ??這攤子守在環(huán)靈大道上，生意不好也不壞，辛苦一些，但也多少能幫襯到家里一些，光靠土里刨食，更難。</br> ??家里種的蕎麥、蔬菜，家里養(yǎng)的羊，在這里能夠變現(xiàn)更多。</br> ??武懷玉看著那條環(huán)靈大道，雖然靈州鬧出了刺客襲擊的事，但路上來的商旅貨物仍然很多。</br> ??頒寧慶道由關(guān)中平原進(jìn)入黃土高原后，主要還是以川道為主。</br> ??長安過渭橋后，沿涇河到豳州，這里也剛改名邠州，以免幽、豳混淆，在豳州沿涇河支流馬嶺河（環(huán)江、馬蓮河），進(jìn)到慶州環(huán)縣。</br> ??再往北支流減少川道變窄，就不能再沿河川而行，改循山嶺而行，還要經(jīng)過一段瀚海戈壁。</br> ??慶、鹽、靈三州交界處的青剛嶺，是這條路上的關(guān)鍵處，要通過青剛峽，出青剛峽，可往靈州，也可至鹽州，還可至原州。</br> ??武懷玉他們剛才在聊環(huán)靈大道，就聊到這青剛峽，那里處三州邊境，地勢險要，扼守環(huán)靈大道必經(jīng)之處。</br> ??武懷玉覺得現(xiàn)在靈州情況不明，要恢復(fù)鹽州關(guān)鍵還得靠自己，打算帶兵先去青剛峽口，在那里筑堡修寨，做為收復(fù)鹽州的大本營，背倚慶州，可借助環(huán)靈大道的交通和商貨，尤其是以后要以鹽換糧，這交通要道越發(fā)重要。</br> ??而慶州都督是段綸，也算是關(guān)系還不錯的朋友，可以借些力量。</br> ??一騎快馬奔來。</br> ??“縣公，請快回軍營，任城王來了。”武懷亮進(jìn)來稟報。</br> ??武懷玉聽說李道宗又來了，一點不急，最近李道宗天天來找武懷玉，但追查刺客的事情卻沒什么進(jìn)展，更別說什么交待了。</br> ??“你就跟李都督說我在外邊呢。”</br> ??“縣公，任城王帶來了陛下使者。”</br> ??聽說皇帝使者來說，武懷玉不敢怠慢，趕緊動身返回。</br> ??懷玉離開前，摸出一枚銀開元通寶給婦人，算是給她的打賞。</br> ??婦人捏著那枚銀燦燦的開元錢，望著遠(yuǎn)去的一行人怔怔出神，還以為他們只是普通商人，沒想到這群大方的食客，居然是位縣公？</br> ??連靈州都督靈城王都趕著見他，現(xiàn)在還有皇帝使者來給他宣旨？</br> ??這個年輕人到底是什么來頭？</br> ??“娘，這枚錢怎么白的，私錢么？”</br> ??“傻丫頭，這可不是私鑄白錢，這是銀錢，”她之前聽說過這種銀幣，一個重一錢半，能值二百四十文開元通寶銅錢，十分罕見，有人專門收藏，一枚能換到二百五十枚銅錢呢。</br> ??五文一碗剁蕎面，夠她們娘幾個剁上五十碗。</br> ??大丫頭聽說這枚白錢居然值五十碗剁面，驚訝的合不上嘴，“那人好大方啊，居然賞咱這么多錢？”</br> ??婦人看著遠(yuǎn)去的背影，“他們可能是城外那鹽州兵軍營的，那年輕人可能是新任鹽州刺史。”</br> ??“這么年輕的刺史？比我阿兄也大不了多少呢。”</br> ??“你阿兄能比么，你阿兄是放羊的，耶是種地的娘是剁面的，上次來收錢的趙四他們聊到這位新刺史，據(jù)說出身國公之家，還是位神仙高人的弟子，來上任路上，還把一位要叛亂的王爺殺了，相當(dāng)了得呢。”</br> ??二丫頭聽了連連驚嘆，“娘，他們要是以后每天都來吃剁面就好了。”</br> ??一碗剁面再配份羊肉臊子，大約能賺到三文錢呢，要是他吃高興了，再打賞一枚銀錢，那都值一頭羊了。</br> ??婦人趕緊把那枚銀錢貼身收好，搖了搖頭不去做那不切實際的夢，轉(zhuǎn)身收拾碗筷洗碗去了。</br> ??一碗面能賺上半文錢，一天能多賣上幾碗面，就心滿意足了，至于什么刺史、縣公那些，離她們這些小民太遙遠(yuǎn)了。</br> ??(本章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