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聽雨樓出來,馬車上懷玉腦子里還是這個大姨子,倒不是想著她的誘人氣質(zhì),那是皇帝女人,想也不行,想也有罪。</br> 他想的還是大姨子跟他交待的關于李藝的事,他雖早知曉李藝是個死人了,但沒想到,最后這一刀皇帝卻要安排他來捅。</br> 李藝不但得死,而且連死法都早給他安排好了。</br> 掏出自己的那面六扇門的令牌。</br> 白澤令牌,上面一只虎首朱發(fā)戴角的瑞獸。</br> 傳說,這人面虎頭神獸能說話,而且通萬物之情,知鬼神之事,能辟除人間一切邪氣,只有當人間王者有德之時才會出現(xiàn)。</br> 上古時黃帝巡守至東海時,白澤現(xiàn)世,口吐人言,向皇帝講述天下妖怪鬼神情形,共計一萬一千五百二十種,黃帝讓人圖錄記載,便是白澤圖。</br> 大姨子代號九尾狐,也是白澤圖上異獸之一。</br> 莫名其妙成了六扇門四大首領之一,刑憲司員外郎,可就得了這么一枚白澤令,他去鹽州還真是任務重重,既要順路干掉李藝,還得收復鹽州,還得暗中建立六扇門朔方局。</br> 一切都要從頭開始,</br> 是真不想做這事,可皇帝選擇了他,他就沒有拒絕余地。</br> 白澤,皇帝是把他當成他的祥瑞?</br> 大唐諸大將軍、中郎將等高級武將的儀袍,皆繡白澤,天子隨駕儀仗鹵簿中,也有白澤旗。</br> 回到家,發(fā)現(xiàn)趙信、陳興和侯三、許二愣子、武君威幾個隴右舊部們,正在家里喝酒。</br> 見到懷玉回來,全都起身迎接。</br> “什么時候到的?”</br> “一早到的,昨晚在渭橋驛站過夜,天亮城門一開,我們便進城了,”許二愣子瞧著懷玉身上紫袍金玉帶金魚袋,羨慕的道,“這分別才多少日子啊,二郎如今都已經(jīng)換上紫袍了。”</br> 陳興笑著上來,“這金玉蹀躞帶就是好看。”</br> “紫袍更好看。”趙信也上來。</br> 懷玉打量著這幾個家伙,發(fā)現(xiàn)他們變化也不小,比如趙信陳興,半年前在長安城,一個是李家的采購外管事,一個是西市的牙人,可現(xiàn)在聲音洪亮,人站在那里甚至感覺都高大了許多。</br> “都胖了,”懷玉笑道。</br> “我們在鄣縣很輕松悠閑,日子舒坦,肉蹭蹭長,我都胖三十斤了。”趙信道。</br> 這幾個家伙,都是八九品官,在隴右鄣縣那地方,天高皇帝遠不說,懷玉走前劃分好了鹽井寨的利益,他們確實過的很舒服。</br> 別人在邊疆戍守,可能很艱辛,但他們絕對是在享福。</br> 短短不到半年,每人都積攢了一筆不小的錢財,還買田置地,娶妻納妾,小日子真過的很舒坦。</br> 要不是懷玉相召,他們還真不舍得離開呢。</br> “知道你們在鄣縣小日子過的舒坦,但是這次我去鹽州還是叫你們來,你們沒意見吧?”</br> “二郎這是提攜我等呢,跟著二郎有機會立功受賞,這機會求之不得。”趙信拍著胸脯笑道。</br> 他們很清楚自己有現(xiàn)在的官職,有如今的身家田地,那都是拜懷玉所賜,對懷玉也是無條件的信任。</br> “二郎換的這宅子真大,比懷遠坊那大多了。”</br> “想當初,咱們在懷遠坊小宅里更熱鬧些啊,可惜我們都沒能來參與二郎與樊娘子大婚呢。”</br> “這轉(zhuǎn)眼大娘子都懷上孩子了。”</br> 兄弟伙再相聚,聊的很開心。</br> 懷玉讓人去請?zhí)K烈、陳盛、許大、牛見武他們來,都是要同去朔方的,今日一起聚聚。</br> 侯三忍不住問起身家大兒子黑娃。</br> “他現(xiàn)在跟三郎在族學里一起讀書,每旬也只有旬休那天回來,其余時間跟三郎吃住都在族學里,封閉式寄宿制,不許出門的,管的較嚴格。”</br> 侯三道,“管的嚴格好,就是不知道二郎給他這機會,這小子中不中用,能不能用心學,腦子學不學的進。”</br> 這位老武的老伙計,在隴右做隊副,變化也挺大,雖然依然還是那么黑,但那張臉也微微發(fā)胖了一點,身上的青色九品武官戎服,襯的他也多了幾分氣質(zhì)。</br> 當了官,還因鹽而富,整個人氣質(zhì)確實變了許多。</br> 不過面對懷玉的時候,侯三還是十分恭敬。</br> 他的妻子兒女,除了大兒子黑娃,懷玉讓留在長安讀書,其它的去冬便送到了隴右。</br> 現(xiàn)在的侯三,在渭州有三百多畝地,還納了兩妾,有十多個奴隸,還有自己的煮鹽灶房、柴坊,還跟人合伙弄了販鹽馬幫,在鄣縣,也算成了小豪強。</br> 不過他沒忘記,這一切都是武懷玉給予他的。</br> 這次回京,他就還特意備了許多禮物,給老武的,給柳氏的,給懷玉懷義兄弟倆的,還有給樊娘子的,甚至有給潤娘的、玉娥的,零零碎碎馱了兩馬。</br> 看著那張他請人寫的禮單,懷玉笑道,“侯叔,咱自家人,這么客氣做什么?”</br> 陸續(xù)的,牛見武、蘇烈來了,陳盛、趙義、許繼祖來了,然后馬周玉娥來了,連程處默汪達聽聞他們來了,也特意過來了。</br> 老武都提前下班回來了。</br> 壽陽侯府里,頓時格外的熱鬧。</br> 陳興和陳盛兩兄弟重聚首,打量著對方的官袍,都挺感慨的,當年李靖家奴,如今卻都借著妹夫懷玉的幫助,成為了八品武官。</br> 那邊許二愣子和大哥許二桿子也是熱情相擁,當初老大許二桿子接父親班進了元從禁軍,二愣子在家種地,后來跟著懷義子弟隨征去隴右,倒是意外發(fā)達了,如今也混到了從九品隊副。</br> 反倒是許二桿子,現(xiàn)在還僅是伙長。</br> 而趙義一來,也是立馬跟結義兄弟趙信抱在一起,當年兩市里乞討求活的兩小乞兒,如今一個成了武官,一個也是長安兩市里有些名聲很體面的武家大掌柜,一個青色武官戎服,一個也穿上了體面長袍。</br> 趙信等看到馬周現(xiàn)在也穿著紫袍系著金魚袋,也是很感慨,當年一同去隴右,那時馬周還僅是個窮書生,懷玉的隨從,大家一樣身份,誰能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賜金紫封高唐縣男爵了。</br> 還娶了懷玉的大姐,這家伙真是人生贏家。</br> 馬周對這些當初的同伴,也是十分熱情,官職雖有高低了,但卻沒生份。</br> “二郎,咱們這次再聚首,去朔方,還不得殺的梁師都人仰馬翻?”</br> “就是,當初二郎只是檢校醫(yī)務,都能殺的突厥狼崽子們鬼哭狼嚎,這次去做刺史,那更不用說。”</br> 眾人大笑。</br> 程處默看著這場面,也是憶起當初的崢嶸,他十分羨慕的道,“羨慕,除了羨慕就是羨慕,我卻只能在長安干羨慕了。”</br> 程處默如今官爵也不低,東阿縣子爵,千騎營左一統(tǒng)軍。</br> “我也很想跟二郎去朔方啊。”程處默仰天長嘆,他爹即將出任瀘州都督,都督蜀地六州軍事,做為老程嫡長子,處默本來也想跟著去的,但上面沒同意,他又想去朔方,仍沒同意。</br> “機會有的是,急什么。”</br> 程處默悄悄告訴懷玉一個消息,“昨我阿耶受召入宮面圣,陛下說要把十一公主賜婚給我二弟,”</br> “好事啊。”</br> 老程做為新貴,一心也是想要更進一步的,為此,甚至不惜老臉,主動跟清河崔氏的寡婦勾搭,被長安多少人罵啊。</br> 崔寡婦還只是皇帝的表姑。</br> 現(xiàn)在李世民肯把女兒嫁給他兒子,老程不知道多高興,雖然五姓七家那些大宗嫡子,未必瞧的上皇家公主,可對老程這樣的勛戚來說,真是做夢都會笑醒。</br> “十一公主才四歲。”程處默悄聲道。</br> “你二弟處亮今年多大了?”</br> “十四,”</br> 相差十歲,聽著不大,可公主才四歲啊,李世民為了籠絡功臣也挺下本的。</br> “十一公主叫什么名字?”懷玉心想不會是高陽公主吧。</br> “公主閨名我們怎么能知曉,好像字德賢。”</br> 表字德賢?</br> “知曉公主生母是誰嗎?”</br> “好像是位姓高的低級后妃,好像已逝。”</br> 姓高,已逝?</br> 懷玉立馬想到了剛才分別的聽雨樓假母高大娘子,那位風情誘人的六扇門九尾狐,自己妾侍高惠安的姐姐高惠通。</br> 不會這么巧合吧。</br> “姓高,莫不是去年四月病故的高刀人?”</br> “好像是。”程處默道。</br> 懷玉這下真不知道說啥了。</br> 大姨子的女兒,豈不是自己外甥女,外甥女嫁給兄弟程處默的弟弟處亮,挺復雜的。</br> 懷玉沒再多聊這事。</br> 程處默也沒再聊,他是國公府嫡長子,照慣例,功臣子弟尚公主,一般都是以嫡次子,少有選嫡長子的。</br> 他倒沒怎么羨慕弟弟能尚公主,雖說本朝太上皇那五位公主駙馬都很了得,官做的也很高,但男子漢大丈夫沒幾個真正愿意尚公主的。</br> 畢竟,一般人結婚,那叫娶妻,而皇家公主,只能叫尚公主,有點倒插門的意思,甚至婚后還得住在公主府上,要是碰上個刁蠻點的公主,那只怕日子更慘,到時納妾估計都沒機會。</br> “二郎你這次去鹽州,真是兵強馬壯啊,”處默更羨慕的還是這個,這么年輕就出鎮(zhèn)一州刺史,還是統(tǒng)帶兵馬去伐偽梁。</br> “滅梁師都,最后肯定還要出大兵的,柴駙馬和薛萬徹不是練兵備戰(zhàn)么,你到時找機會,想辦法也加入他們,隨大軍北上,也還是有機會立功的。”</br> 程處默嘆道,“我倒是寧愿現(xiàn)在就跟蘇定方交換一下,去做你的鹽州司馬,哪怕跟牛見武那小子換一下也行,做個別將也好。”</br> “你現(xiàn)在可是堂堂禁軍千騎左一統(tǒng)軍,鹽州可容納不下你。”</br> 老武看著今天這么多客人,尤其是老伙計侯三也來了,十分高興,對懷義道,“趕緊叫人宰羊殺雞,宰兩只羊。”</br> 侯三便自告奮勇卻幫忙殺羊。</br> “要不燒烤吧,一邊烤串一邊喝酒,我新釀柿子燒,你們一定得嘗嘗,酒烈如火,帶勁的很。”懷玉笑道。</br> 于是大家都笑著應下,覺得燒烤更有意思。</br> 來的有些晚的黃瓜縣侯韋思仁看到武家院里這熱鬧無比的景象,還很驚訝,這一院子人,有兩個紫袍,五個緋袍,一堆的青綠袍,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并沒有什么嚴格的尊卑之分,在那里邊穿串邊烤,還直接就喝上了。</br> 安元壽、盧懷讓不請自來,“韋長史,站在門口愣著做什么?”</br> 盧懷讓瞧了下庭院里那熱鬧,笑道,“多熟悉的場面啊,讓我不由的又想起當初跟武侯在隴右時的日子了,真讓人懷念啊。”</br> 來的晚的張承德、劉緒、來濟等一干文官們,見到那場面,也是驚訝不已。</br> 懷玉笑著張羅著大家,“不要拘束不要客氣,大家隨便些便好。”</br> 蘇定方一邊穿串,一邊一直暗中觀察著,他發(fā)現(xiàn)來的客人真不少,尤其是身份各異,但每個來的客人,跟武懷玉關系都非常的熟絡,而且是那種極親近自然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