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侯府，北院。</br> “王家愿意嫁女與我們武家？”老武聽了兒子懷玉的話，極為驚訝。</br> “父親可愿三郎娶王氏女？”</br> 老武騰的站起來，“當然愿意，為什么不愿意，龍門王氏，那是太原王氏祁縣房分支,雖不是大宗嫡系，可王績父子幾人可是非常有才華名氣的。</br> 當年我們家還住在太原文水的時候，我跟你四叔他們經商，經常路過龍門，有幾次你四叔還特意帶我們去聽過文中子講課，那真是當代大儒名師,無數文人雅士甚至我等這般的販夫走卒都慕名前往旁聽呢。”</br> 文中子便是王績大哥王通,他三十來歲便去死了，但一身學問通天，門生弟子上千，他的弟子們在他死后私謚文中子，甚至仿論語在編寫《中說》。</br> “這事真能成？”老武興奮的滿面通紅，別看王績父親和大哥死的早，他與其它幾個兄弟官職都是八九品的芝麻小官，可王家名頭響啊。</br> 本就屬于太原王氏的分支，雖不是著姓房，那也是正經五姓子。</br> “阿耶,王績原先都愿意跟魏征家結親，咱家難道還比魏家差？”</br> 此話一出,老武立馬淡定了，“那自然，魏征拿什么跟咱家比,他也就會耍嘴皮子，他爹不過是隋朝一縣令，咱家雖然往上三代沒當過官,可再往上祖宗十八代都是公侯,不比他魏家強的多？</br> 他是道士出身，你也是道士，他只是個野道士，你可是樓觀逍遙子的弟子，當今宗圣觀三品住持國師都要尊稱你師叔。</br> 魏征只是個男爵，你可是侯爵了?！?lt;/br> 老武這么一對比，覺得自家比魏家強多了，就連宅子都比魏家的好。</br> “那明天趕緊把老三接上，最好是請上族長同去王家。”</br> 老武很期望這個聯姻能成，老大懷義訂了程咬金女兒，老二懷玉如今馬上要跟樊興女兒成親，都是軍功勛貴國公嫡女。</br> 老三如果能夠跟王家結親，那以后自然也不用擔憂前途。</br> 至于懷玉給王家的條件，老武不在意，兩千貫如果能換一個五姓女，值。</br> 借錢都要娶。</br> “可惜你要娶樊氏女，否則你要是能娶王家女就好了?！崩衔涓袊@著道。</br> “都一樣?！?lt;/br> 這種聯姻，是資源的強強聯合，王家的名氣，還有他們的人脈關系才是最重要的。</br> 之前武懷玉其實是一直在心里劃了條線,打定主意不跟李淵的元從舊臣們、以及山東士族等這些舊士族勢力走近的。</br> 他清楚這些勢力是李世民忌憚的，并不想跟他們有來往。</br> 可這次他左思右想，覺得王績家是能夠有機會爭取聯姻的，不僅僅是說惡心魏征，關鍵是如果能跟王家結親，那以后在士族這塊確實能有不少關系。</br> 而且王績跟那五姓四十四家不是有區別的，既有名氣，但又屬于只剩下名氣的，對皇帝沒啥威脅的五姓子。</br> 被魏征幾次三番的搞，他覺得人不能太單純，當官也不能太死板，有些關系能夠拉的上，還是要拉一拉的。</br> “大郎、三郎運氣好，遇上你這好兄弟?！崩衔涓袊@。</br> “阿耶，一家人說這話做甚。”</br> “我這里還存了點錢·····”</br> “阿耶留著吧，錢財的事不用擔心。”</br> 跟老武商量好，懷玉第二天一早便先去了族長武士棱家，先給族里義倉捐上一百石糧，族學捐二十石糧，又捐助一萬錢。</br> 武士棱讓管家記下。</br> “如果王績真愿意，別說兩千貫，就是三千貫也是值得的，錢不夠我來出。”老武聽完后，十分贊同。</br> 武家也是河東人，在河東這塊，勢力最強的便是王氏，然后是裴柳薛三家。</br> 跟他們幾家一比，武家那連號都排不上，比如溫氏等都比武家強太多，在以前太平年月，人家王氏只跟其它關東四大郡姓聯姻，旁支庶出才會跟薛柳韋楊等結親。</br> 武家想跟這樣的門第聯姻，給賠門財人家都看不上。</br> “缺錢直接到我這先拿去。”武士棱道，“這樣的機會可是非常難得啊。”</br> “我挺好奇，你用什么辦法打動他們的？”</br> “伯父，魏征都能跟王家結親，咱武家哪比魏家差？”</br> “魏征名頭還是不小的，如今官職也不低啊，尚書左丞?！?lt;/br> “咱武家名頭更大?！?lt;/br> “可咱武家不是士族?！?lt;/br> 懷玉哈哈一笑，“其實龍門王家現在處境挺不好的，我聽說自從文中子去世后，王家可是每況愈下，家族里連個七品官都出不了，這地位自然也是越來越低，</br> 受這些年戰爭影響，王家連祖產都賣掉了許多。</br> 王績在京數年，窮的連房租都交不起，你說難道王家不急嗎？王績的兒女也慢慢長大，這樣下去將來也是娶不到兒媳婦的。</br> 咱們武家雖非名門，但也是新貴，朝中也是有些勢力的，如今還愿意給他們這么大筆錢，這機會可難得啊?！?lt;/br> 老武點頭，“也是，自從跟魏征結親，被圣人責斥后，王家想再收陪門錢也難，有名望地位的可能看不上他家了，普通暴發戶王家又看不上?！?lt;/br> 懷玉跟武家說的所謂釀酒，其實也不過就是給雙方結親的一個由頭，一個臺階。</br> 王家名頭響，可現在拉垮了，辭職的王績也就成了一個窮詩人，連酒都喝不起，回家的盤纏都還沒湊夠。</br> 王績好酒，借著這由頭留他在長安，甚至借合伙釀酒為名，把陪門財換個名目給王家。</br> 其實這酒坊不過只是讓王績掛個名而已，到時懷玉釀酒，借他王績名頭，弄個酒仙牌、斗酒學士牌啥的。</br>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聯姻才是真正的目的。</br> 懷貞坊，王績家。</br> 王績兄長王凝被請來。</br> “武家倒不比魏家差?！蓖跄牶螅烈髟S久說出了這么一句。王凝眼下在長安侯選，在地方任正九品州學博士期滿，來京侯選，最近天天拜訪高官勛貴，雖說龍門王家的名頭也不錯，甚至他兄長王通弟子許多都在朝中任職為官。</br> 如溫彥博還曾任中書侍郎，王珪如今也是四品，杜淹還是御史大夫，河東三鳳薛家兄弟也都曾是他兄長學生，如今薛元敬也是太子舍人。</br> 大家還是挺給王家面子的，前去拜訪，也都會接見。但王凝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人走茶涼，父兄不在后，別人給王家幾分面子，也不過是面上客氣客氣。</br> 對于他現在侯選求職這事，也并沒有誰愿意真正幫忙。</br> 當然其實父兄的學生們也幫過王家很多忙，比如讓王績兄弟四個都出仕做了官，甚至如王績這般嗜酒誤事的狂人，要不是大家的關照，也早就被彈劾革除了。</br> 王家兄弟都很有才，不是秀人就是進士的，但問題是王績只是個詩人，他的幾個兄弟也多只是對經史子集很有研究，當官卻不太懂。比如王凝，之前也是在京城做過一任官，后來才被放到州做博士的。</br> 王凝也很有學問，但他是個史學家，對歷史很有研究，一心忙著要編史著書。</br> “看看武三郎人吧，如果人不錯，可以訂下?！?lt;/br> “阿兄，我打聽到，這武家三兄弟，老大老二是正妻嫡出，老三卻是妾侍所庶出，其母王氏是太上皇早年賞賜給武士恪的宮人，老家江南······”</br> 王凝卻只是擺了擺手，“咱們既然都收陪門財嫁女給寒門庶族了，嫡庶什么的也不是那么重要了。”</br> 王績苦笑兩聲，是啊，在太原王氏大宗嫡系那邊，這種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提都不要提，可他們現在不是也沒辦法了嗎。</br> 將女兒嫁給新貴，其實也不完全是為了陪門財，更關鍵的還是想要借這些新貴的勢力，重振家業。</br> ······</br> 初冬的太陽很溫暖。</br> 小胖子懷良被從城南武氏族學里接了出來，侯三的兒子黑娃還有武成的大兒子武毛，兩個伴讀也跟著請了假。</br> “去哪啊，二哥。”</br> 封閉式的族學，效果還是挺明顯的，剛回來見到小胖子時，還不懂什么事，但現在明顯既有禮貌，而且談吐都不一般了。</br> 人也長高了一些，沒那么胖，而侯黑娃和武毛兩少年變化更大，變白了變高了也變壯了。</br> “三郎啊，阿兄給你說了門親事，帶你上門結親去，一會可要好好表面，對方可是五姓七家的太原王氏，要是人家看上你了，你以后可就前途光明了?！?lt;/br> 小胖子才八歲，對娶妻結婚這事還懵懵懂懂，還沉浸在今天不用上課的喜悅中。</br> 馬車駛在長安城那土路上，揚起許多灰塵。</br> 懷貞坊內住的大多是工匠居多，還有就是些長安諸衙里的低級官吏甚至是些流外，也有一些商賈，坊里比起永興坊平康坊就顯得雜亂的多，甚至坊內街巷上行走的居民，衣衫也大多打著補丁。</br> 一路來到王績家。</br> 王家早就在等候了。</br> 懷玉裝了一馬車的禮物，十幾壇的好酒，梨酒、杮子酒、葡萄酒、紅薯酒、高粱酒，還有西域來的三勒漿、龍膏酒，以及劍南燒春、羊羔酒等。</br> 除了王績夫婦喜歡的酒，還有絲綢布匹、糧食，細鹽、香皂等諸多東西，這一車，價值百貫。</br> 王績王凝兄弟看著這一車的好東西，既驚訝也覺得非常受用，感受到的是久違的那種優越感，這幾年在長安，這種優越感已經越來越難得了。</br> “請！”</br> 懷玉帶著武士棱、武士恪，還有懷良一起走進王家，王績王凝兄弟早備好了茶水點心，一番寒喧，也直接考教了武懷良一些功課，武懷良的回答倒也還好，畢竟以前在家王氏也有教他讀書等，族學請的先生也還不錯。</br> “孺子可教，天資聰慧，可造之材也。”王績笑呵呵的評價。</br> 這門親事，也就算成了。</br> 接下來其實倒沒談太細，懷玉是很直接的人，直接把京郊三百畝地、延康坊三百貫的宅子的地契、房契直接給了王績，還跟他寫了份合伙開酒坊的契約，懷玉投資三千貫，王績則以所謂獨家酒方等入股，懷玉六王績四。</br> 這所謂獨家酒方也不過是個名頭，就是懷玉送他一千二百貫錢，這其實就相當于是陪門財，比魏征之前的一千貫還多二百貫。</br> “叫大娘過來見一下大家?！蓖蹩冃值芤娛虑橐呀浾劤?，便笑著讓盧氏去把大女兒叫出來。</br> 王大娘子今年才五歲，長的挺可愛，八歲的懷良跟五歲的王大娘還不明白今天的場面意義，見面后兩人倒還挺合的來。</br> 最后由武士棱和王凝做為見證人，武王兩家寫了一份訂婚的婚書，這樁親事就這么迅速的達成了。</br> 王績拿著那張酒坊合伙的契約，隨時可以找懷玉退一千二百貫錢，當然也可以合作釀酒，然后賺錢分紅。</br> 兩家約定，十年之后成婚。</br> 王績直接打開了一壇葡萄酒慶賀。</br> “王三郎如今在京侯選，不知道可獲選？”</br> 王凝搖頭，懷玉便道，“不知王三郎明日是否有空？”</br> “到京之后，一直閑著呢。”</br> “那明日是否愿意隨我同去拜訪下趙國公？”</br> 趙國公長孫無忌，吏部尚書，剛因佩刀入宮被免職在京反省。</br> 王凝一聽，馬上點頭說有空，長孫無忌就算免職在家，但若是能夠在這國舅爺那里得到賞識，放選授職，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br> “王學士不知是否也有空，不如一同前往？”</br> 王績剛辭了官，本來說要回老家，現在跟武家結親，要留下來了，一時倒沒想好接下來要做什么。</br> 王凝對兄弟道，“一同前往拜訪下趙國公吧?！?lt;/br> “那就有勞武二郎幫忙引見了?！?lt;/br> “咱們可是親家啊?！?lt;/br> 幾人一起笑起來，高昌葡萄酒格外的甘甜醇厚。</br> 在王家吃了頓飯后，懷玉還特意帶著王家人去了趟相隔也只有幾坊地的延康坊宅子。</br> 那宅子還是安元壽送給懷玉的，本來是安置伊琳娜，金屋藏嬌置別宅婦的，現在空置在那。</br> 懷玉便干脆拿來送給王家。</br> 王家人在這座充滿拂菻風格的圓頂白房子到處轉了一遍，出人意料的很喜歡，主要是這宅子雖是胡風，但也有幾畝地，比他們借住薛家的小院可大多了，里面裝飾也挺新，家具等一應俱全。</br> 尤其是院里的那一架子葡萄，王績尤其喜歡。</br> “改天挑個吉日，我叫人過來幫王學士搬家，”</br> 王績笑著謝過，是越看這院越喜歡，這門親事還真結對了。</br> 盧氏甚至還不忘補刀對比了一下魏征，“比魏家可是豪爽大方多了，還是武家大氣！”</br> “幸好沒跟魏家結親，兒女婚姻大事，他們倒討價還價弄的跟買菜似的?！?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