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樊玄符這國公府千金不習慣鄉下生活，不料她倒是短短時間就跟村里的女人們打成一片，嫂子嬸子阿婆都處的很熟絡。</br> “大家都很喜歡你啊。”</br> 夜晚，星空下，青帳里，倒也十分寬敞，因為人多,家里窯洞也住不下，來時特意帶來了帳篷，天氣也還不算冷，住在帳篷里再生個爐子，倒是別有情趣。</br> “嘴甜，禮多。”樊玄符笑著道，逢人就主動打招呼，上來就送上一份精心準備的小禮物,幾尺花布一兩樣小首飾一出手,自然能贏得一片好評。</br> “二郎你猜我今天收到多少地？”</br> 樊玄符興奮的伸出一個巴掌，“五百多畝地呢，有龍橋堡村民的，也有東里其它幾個村子里村民的。”</br> “你給的價格那么高，比行市高出一成了，現在大家都困難，自然愿意賣你。”</br> 武家之前有三百畝地，先前老武也又收下三百多畝,在龍橋附近就有了近七百畝地，還沒算上兄弟倆在白鹿、豐塬這三個塬上的幾百畝地。</br> 這次樊玄符開出很高的收地價格，不少迫于生計的村民,也都忍痛的割賣了一些地。</br> “咱家現在可成龍橋堡最大的地主了。”她有些得意的道。</br> “你不買地,我們家也是龍橋堡最大的地主啊,原先我爹三百畝地時就是地最多的了。”</br> 唐初的地雖然限制買賣，地價也并不高,但不論是貴族官員,還是地主豪強,或是普通百姓，有了錢之后，都還是第一時間想到買田置地，就跟后世兩千年后大家買房的積極性一樣。</br> 干啥都不如買地來的直接可靠。</br> “可惜為了拿地，答應地仍租給他們種，租子也不高，要是能夠都收回自己種的話，我們去我老家買些五溪蠻來，一個壯丁也只要兩萬錢左右呢，蓄奴種地，收益可全是自己的，地連成片，耕種的本錢還能攤薄，莊子還能養豬養牛養雞鴨這些又能收益不少·····”</br> 莊園經濟，比起簡單的土地出租，收益要高的多，只有小地主或富農，才會喜歡把地佃租出去,這樣比較省事。</br> 而對大地主或貴族而言，他們更愿意搞莊園，蓄奴、雇傭人集體種植,甚至還會修渠、打井這些，同時搞些養殖，都能大大提升經濟收益，只不過這種莊園經濟前期投入較高，一來得有較大的連片土地，其實就是蓄奴、養大牲口甚至打井修渠這些前期投入都較大的。</br> 當然，收益也更高。</br> “二郎，我想把咱家這里一千二百來畝地，好好的整理一下，盡量把地跟村民們交換，換到一起。”</br> “換地這個事可不易，沒有人輕易愿意換地的，平時因為爭地壟的事都沒少爭吵呢。”</br> “我不讓他們白換，補給他們錢，或是多換給他們點地，”樊玄符雖說平時喜歡練刀騎馬，但畢竟國公府的，平時也是知曉府里莊園的運作模式，把地換到一起，不論是耕作，還是說引水澆地等都更方便，甚至還可以自己打井，以備干旱。</br> “你還耐煩管這些啊？”懷玉笑問，兩人躺在青帳里，倒是有幾分提前感受新婚夜的氣氛了，唐人的洞房花燭夜，在此時其實是傍晚黃昏時舉行婚禮，禮成后不是送入洞房，而是在院里搭個青色帳篷，在帳篷里過一夜。</br> “家里事務以后我總要管起來的，二郎專心干大事，家宅、田莊的事交給我來打理便是。”樊玄符已經提前進入了當家娘子的角色了。</br> 買田、換地，出租，買奴、雇人甚至買牛買馬，還要蓋房子，養豬羊雞鴨鵝等等，她在那里計劃著，眼里滿是幸福。</br> 可惜她的算術不太好，老是算錯。</br> “我去把潤娘叫來，她算的好。”</br> “咱兩人多聊會啊。”</br> 此時天還不算晚，兩人獨處的感覺懷玉很喜歡，當然，樊玄符今晚是不可能跟他睡一帳的，還沒成婚呢，這于禮不合，也就現在一起聊會天。</br> 一會，樊玄符會跟她的三個好妹妹一起睡，她們的劍婢也一起。</br> 樊玄符嫁妝里有三千畝地，自己名下原來也還有兩個莊子六百畝，這一下子又買入五百畝地，成地主婆了。</br> “許二桿子他娘挺可憐的，聽說以前是個十分潑辣能干的婦人，現在卻沉默寡言，聽說都跳三回河上兩回吊了。”</br> “任哪個婦人被突厥狼崽子們糟蹋了都差不多，”</br> 許二桿子他娘很不幸，不僅被糟蹋了，而且聽說被七八個突厥賊糟蹋的，饒是平素里潑辣又能干的許嬸，也難以從那陰影里走出來。</br> 許二愣的妹妹們現在天天輪流守著母親。</br> 跟許嬸一樣不幸落到突厥人手里還被糟蹋的，村里還有好些個，甚至有幾個婦人沒了的。</br> 還是這次大唐震懾住了頡利，最后頡利撤走時放還了許多擄掠的百姓，否則還有更多人只能淪為草原上的奴隸。</br> “只要人還在，這坎總能過去的。”懷玉也只能如此感嘆了，雖說大唐之初，社會風氣還沒宋明時那樣注重貞節什么的，但這事哪怕攤到后世的女人身上，也很難扛的住的。</br> 經這次突厥入侵，龍橋堡死了幾十人，甚至整個村子都重新洗牌了，原來五十戶禁軍戶，在村里屬于自耕富農，甚至那幾位軍官家還是小地主，但這次好些禁軍戶家死了青壯男人，</br> 頂梁柱榻了。</br> 村子被破，有人家當家的男人死了殘了，有的年輕婦人死了或被糟蹋，家破了，錢糧被搶走了，</br> 青黃不接。</br> 不少人借貸埋葬家人，或是借錢重新修葺窯洞，許多人都或多或少的借了錢借了糧欠下了債，不少人家還或多或少的賣了地。</br> 村里的地開始向少數人手里集中，不少原來手里還有二三十畝地的村民，已經淪為了無地戶，甚至有的因為沒了青壯男人，直接就棄籍投附別家做奴仆了。</br> 武家就是那個兼并土地最多的，也是借糧借錢放貸最多的，利息還不低，但村民們卻還得稱他們武家仁慈心善。</br> 別人家秋借春還，借一起碼還三，還要小斗出大斗進這種事，武家借一還二，斗量公平。</br> 別家要是沒有田地什么的抵押，還借不到錢糧，武家是看在鄉親份上，都多少借一些。</br> 同樣是買地，別人趁機壓價，巴不得不要錢收地，武家收的地卻還比正常市價高上一點點。</br> 何況武家收了地，還把地交給原主租佃，租子還不高。</br> 這樣的人家，確實是大善人了。</br> “二郎，咱們買些奴來吧，”</br> 收回來的地也不全是要交給原主租種的，也有部份是連人帶地都賣給武家了，這些地樊玄符打算還是想辦法換到一起，弄莊子蓄奴集體耕種，再搞點養殖。</br> “再多養些耕地的牛馬，不僅可以給自家耕地，農忙的時候還可以出租給佃戶們耕地，閑時還能拉車趕貨，這牲口還能配對下崽，繁殖賺錢呢。”</br> 懷玉聽了很佩服，任何時候都是一樣的啊，掌握了生產資料后，就能錢生錢，自己下崽子，不斷增值，而那些普通百姓，日復一日的辛勞，卻也僅能勉強溫飽，而一旦遇到點災荒、戰爭、疾病等，就可能要被洗劫一空。</br> 買個青壯奴隸，差不多要二十畝地一年的收益，買牛買馬也是相當于很多地的產出了，何況蓄奴養牲口也還要成本的，但收益也不低。</br> 有些地主租借佃戶耕牛，一年租子要多交一成，稱為牛租。</br> ······</br> 天漸晚。</br> 懷玉終究還是被樊家姐妹給趕出了那個青帳，樊家的劍婢們背著斬馬輪班守在帳外。</br> 好在懷玉回到自己帳篷倒也不寂寞。</br> 胡姬伊琳娜相陪。</br> 天當被地當床，倒也是十分不錯的體驗。</br> 清晨，雖然還對龍橋堡戀戀不舍，也舍不得跟剛相認的兩姐姐分別，但職事在身，還是得往回趕。</br> 回到長安，老武還是對龍橋堡念念不忘，這次回三原，衣錦還鄉，讓他非常高興，但看到大家如今日子艱難，也很唏噓。</br> 武懷玉倒是已經有些麻木了，在隴右的時候，已經見多了受戰爭迫害的百姓了。</br> 婚期臨近，依然還要當值。</br> 一早上朝。</br> 李世民把快八十的宰相裴矩，授為民部尚書，這是繼楊恭仁、宇文士及、陳叔達、裴寂后第五位被踢下去的武德宰相。</br> 裴矩都快八十了，被罷相居然也不辭職致仕，居然仍接受了民部尚書之職。</br> 改任民部尚書后，直接提了個建議，對這次突厥入侵，遭遇暴虐踐踏的百姓，每戶賜絹一匹。</br> 御座上的李世民似乎對裴矩并不太滿意，當眾駁斥了他，認為戶有大小，不應當按戶，要賜絹也應當是按人口多少做為標準。</br> 雖是一件小事，但武懷玉卻覺得李世民是在表達他對裴矩不識趣的不滿。</br> 李世民目光掃過群臣，突然提到當初李唐初建之時，太上皇欲強宗室以鎮天下，故與太上皇同高祖、同曾祖的遠房堂兄，以及兄弟之子孫，不論年紀大小，就算是童孺皆封為王，如今這些宗室王數十上百人。</br> “遍封宗子，于天下利乎？”皇帝突然就拋出了這么一個問題，詢問殿上百官。</br> 本來以為今天早朝就早走個過場，馬上就要結束了，誰想到皇帝突然拋出這樣的問題來。</br> 所有人都不由的打起了精神，這個提問不同尋常。</br> 右仆射封德彝出班奏對。</br> “陛下，列朝都只有皇帝的兒子及兄弟才封為王，其它宗親如果不是有大功勛，便沒有封王的。</br> 太上皇親善厚待皇親國戚，大肆分封宗室，自東西漢以來，從來沒有如此之多。</br> 封給的爵位既高，又多賜給勞力仆役，這恐怕不能示天下至公也。”</br> 李世民緩緩的回了一個字。</br> “然！”</br> 武懷玉在殿中聽著這君臣一唱一和，很明顯是早有準備而來，看來李世民剛封賞過君臣后，還是對宗室不滿，要開始動手了。</br> 皇帝目光在殿中來回掃過，“朕為天子理天下，本為百姓，豈可勞百姓養已之宗族乎？”</br> “右仆射，你以為該如何調整？”</br> 李世民又問封德彝。</br> 封德彝這時也沒馬虎，直接回答，“臣請陛下降宗室郡王皆為縣公，惟有大功者不降。”</br> “大業以來，宗室中勞苦功高者，唯河間王孝恭、淮安王神通以及任城王道宗也，襄邑王神符、義安王孝常、長樂王幼良也皆有軍功，此宗室六王保留郡王之爵，其余郡王皆降為縣公，郡王以下爵，成年者例降三級。</br> 其還未成年且無功者，爵位收回。”</br> 李世民直接就來了個狠的。</br> “從今以后，皇兄弟、皇子，可封親王，皇太子子，封郡王。親王之子，承嫡者為嗣王，諸子為郡公，以恩進者封郡王，襲郡王、嗣王者，封國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