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懷玉內襯鐵鎖子甲,外披明光鎧甲,手執千牛刀,踩鐙上馬,今天天氣很晴朗。</br> 房玄齡一襲紫袍,在馬上望了望天,“今天是個好日子?!?lt;/br> 黃袍的李世民卻臉色凝重,“今天是個恥辱的日子,當永遠銘記?!?lt;/br> 此話一出,讓大家也都收斂表情,是啊,今天是與頡利約定會盟的日子,不出意外,今天將再次締結盟約,隨后頡利將率兵退出關中。</br> 一切都將暫時劃上個句號,可對大唐君臣來說,這絕對不是什么勝利。</br> “走吧。”</br> 李世民一夾馬腹,催馬前行。</br> 武懷玉和安元壽兩位千牛侍衛,便也催馬上前,越過皇帝,在前引路護衛。</br> 中書令房玄齡、侍中高士廉、兵部尚書杜如晦、左衛大將軍長安道大總管秦瓊、右武衛大將軍萬年道大總管程金,還有左屯衛將軍周紹范、右監門將軍李孟嘗七騎,跟隨在后。</br> 屯營的百騎、千騎、飛騎還有驍衛等護衛左右。</br> 出長安城,抵達長安西門外,這里早已經集結了大批精銳唐軍,兵馬陳列于渭河便橋南岸。</br> 數萬將士旗幟分明、鎧甲锃亮,刀槍如林。</br> 皇帝檢閱將士們,士兵們山呼萬歲,聲沖云宵。</br> 這天,是八月二十八日。</br> 諸軍齊至,旌旗和鎧甲遮蓋了原野。</br> 頡利也引突厥大軍南抵渭河北岸,烏泱泱的看不見尾。</br> 李世民讓兵部尚書杜如晦協助左仆射蕭瑀右仆射封德彝在營中指揮,秦瓊、程咬金這兩員上將軍,則分別指揮大軍左右。</br> 皇帝僅率房玄齡高士廉周紹范以及武懷玉、安元壽,</br> 六騎直接上渭橋。</br> 渭水便橋雖名為便橋,但并不簡便,只是因漢代時曾直通便門故稱,此橋長一里,寬五丈余,這座橋是長安通往西域、巴蜀、朔方、河套的要津,十分寬闊平坦。</br> 懷玉和安元壽兩騎并行在前,也一點不顯擁擠。</br> 他們緩緩催動著坐騎,一路來到了便橋中心停下,腳下便是濤濤渭河水。</br> 頡利也率突利等六騎上橋,緩緩過來。</br> 相距還有數丈,頡利便停下了馬,不再往前。</br> 兩邊就這樣在橋上遠遠對視。</br> 李世民催馬緩緩上前,懷玉和安元壽便奉旨讓開,李世民來到最前面,又往前走了幾丈,距離頡利六騎已經不過三丈余。</br> “咄苾,唐突兩國早有盟約,你為何負約違誓,引兵入關?”</br> 頡利看到李世民身后旌旗蔽野,又看到皇帝這般自信威武,也不由的有幾分懼色。</br> 這時,突利看到武懷玉和安元壽的鎧甲腰間,居然掛著一圈有些熟悉的東西,定睛一看,那不就是之前過河見李世民時,那白袍總管跟他炸魚演示的掌心雷嗎?</br> 那掌心雷往渭河里一扔,那濺起高高水柱,水底大魚都給炸翻肚。</br> 想不到這渭水上會面,白袍總管帶上了掌心雷,腰里還掛這么多,定睛一數,好家伙,十八顆。</br> 他不由的吞咽了下口水,這要是在這里突然扔過來,他們躲都沒地方躲啊。</br> 突利心砰砰直跳。</br> 武懷玉也注意到突利雙眼發直的盯著他腰間看,他呵呵一笑,然后伸手放到了腰間掌心雷上,手轉動了一下掛掌心雷的腰帶。</br> 那邊突利一直緊張的盯著他,見他手摸上了那掌心雷,當下腦子已經發脹,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撲通就朝李世民跪下了。</br> “尊貴的大唐皇帝陛下,我等并非背約棄盟,只是聽聞長安有亂,擔心陛下安危,便不辭辛勞,從塞北趕來關中······”</br> 突利這一跪,幾個跟著突利一樣,早暗里朝拜過李世民,還得了官爵封賞,得了許多金銀珠寶賞賜,還得到互市等承諾的俟斤首領,也都下馬跪拜。</br> 這其中,也有人早發現懷玉他們腰間的掌心雷的。</br> 頡利六騎。</br> 五騎下馬朝皇帝跪拜,獨留頡利一人還在馬上,有些凌亂。</br> “諸位免禮平身!”</br> 李世民對這一出非常滿意,突利這昆弟沒白請吃渾羊忽歿,那幾位也沒白吃。</br> “咄苾,真是這樣嗎?”</br> 頡利可汗看看李世民,又看看面前跪一地,屁股高高撅起的突利五人,然后再看看對岸那旌旗遍野鎧甲反射著明光的唐軍。</br> 咬了咬牙。</br> 雖心有不甘,可最終還是也翻身下馬。他對李世民躬身一拜,沒有跪拜,已經是他這大汗最后的倔強了。</br> “聽聞建成元吉欲謀害大王,我立即召集諸部人馬,日夜兼程南下······”</br> 睜著眼說瞎話的功夫,那是上位者的必修課。</br> 這場面武懷玉都有點忍不住想笑,頡利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明顯不夠熟練,可能是草原上大家都比較直接,所以他這番話簡直是漏洞百出。</br> 但李世民明顯又不是來較真的,大家要的是能夠和議退兵。</br> 大唐展示出了足夠的力量,反倒是頡利屢屢失利,兼之突利等首領又都嚷著要退兵,甚至還偷偷的過河朝拜李世民,受封受賞,頡利也無法再繼續下去。</br> 今天這會面,其實就是給各自一個臺階。</br> 頡利這邊說他是來給李世民撐場子的,走半路聽說李世民已經掃除叛亂,但來都來了,就特意來長安當面恭賀。</br> 至于說這一路上突厥部眾劫掠隴右、關中等,那都是因為突厥頭領們馭下無方,沒有約束好手下,也是那些草原上的家伙沒見過世面,見啥都覺得新奇,看到啥都想要。</br> 他回頭一定好好約束他們,要讓人去狠狠抽那些人鞭子。</br> 話到這,李世民自然也不會再追究這些,轉而開始表示感謝頡利他們前來朝賀。</br> 頡利順勢接道,“為賀皇帝登基,我們準備了三千匹馬、一萬只羊為賀禮,獻給皇帝陛下?!?lt;/br> 李世民也不能白收突厥人的賀禮,當下也表示要回賜。</br> 所謂回賜,也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東西,事實上是頡利也不可能甘心就這樣退走,給李世民一個面子,說來朝賀,但要想打發走,必須還得給好處。</br> 只是來硬的不行了,沒那個底氣了,就服個軟說來朝賀,大唐總得給賞賜,這賞賜跟進貢,只不過是一樣東西的兩個說法。</br> 突厥吃虧了,就來軟的,請大唐給賞賜。</br> 要是他們占上風,那就會來硬的,逼迫大唐給他們進貢。</br> 頡利進貢馬匹和羊,李世民則回賜金銀和絲綢等。</br> 雙方都很默契的沒有再提什么割讓靈州朔州,讓大唐承諾不再對梁師都動手等額外話題。</br> 當一切談好。</br> 李世民下馬,向前走了幾步,頡利也就下馬,也上前幾步。</br> 雙方站在渭河便橋中心,互相張開雙臂,一把抱在了一起。</br> 懷玉就在李世民身后一步,他盯著頡利那滿是辮發的腦袋,想著這個時候直接把頡利拿下,然后大唐冊封突利為大可汗,也不知道突利能不能控制的住對岸的人馬。</br> 不過這瘋狂的念頭也只能是想想,這種事情充滿太多變化,而且會盟的時候劫了頡利,這種事情在古人眼里,不論華夷,那都是非常不地道的行為,會被天下人指責,突厥人只怕更不會服大唐。</br> 一番擁抱過后,氣氛變輕松了不少。</br> 李世民邀請頡利到南岸去,頡利說要先回去準備賀禮。</br> “好,那明日,便在便橋南岸,搭建會盟之壇,再宣盟誓?!?lt;/br> 頡利也道,“明日我會帶上白馬一,白駱駝八前來?!?lt;/br> 送一匹白駱駝,八匹白馬,這在草原上叫九白之貢,其中意義很深。</br> 李世民非常滿意。</br> 正要告別各自返還,頡利指著武懷玉,“這位可是白袍總管武懷玉?”</br> “可汗也聽聞他的名頭?”</br> “如雷灌耳!”頡利在那個雷字上特意加重了幾分。</br> 李世民哈哈一笑。</br> 頡利目光如刀,在懷玉的臉上剜來剜去,但最終也并沒有提什么過份的要求,也沒說啥失禮的狠話,但懷玉相信頡利對他確實是挺恨的,當初可是懸賞千牛要取他首級的。</br> 如今面對面,卻也只能無可奈何。</br> 回到南岸,李世民拍了拍懷玉的肩膀,“看到頡利拿你無可奈何的樣子,朕非常痛快,等頡利的三千匹馬一萬只羊送來了,你去挑兩匹馬、十只羊?!?lt;/br> 南岸,蕭瑀、封德彝、杜如晦、秦瓊、程咬金等文武皆趕來迎接。</br> 左仆射蕭瑀抓著李世民的馬鞍,說皇帝今天太過輕敵冒險,尤其是本來都說好相距一箭之距對話,可皇帝上了橋,卻直接跟頡利近距離交談,甚至還擁抱。</br> 這萬一被頡利給劫了,那就完了。</br> 李世民自信道:“朕籌謀許久,非卿所知,突厥敢傾國而來,直抵長安,是以為我國內有難,朕新即位,欺我大唐不能抵御,朕又豈能再示之以弱?</br> 此時示弱,突厥只會得寸進尺,更加放兵大掠。</br> 朕今日輕騎獨出,皆是有備而往,突利等早已無心交戰,有心求賞撤兵,頡利雖為大汗卻也獨軍難支,</br> 何況今日朕身后數萬精銳,震耀軍容。</br> 而西面武功有柴紹、北面豳州有樊興、涇州有李靖、隴州有薛萬徹兄弟,渭北還有尉遲恭諸上將領兵,</br> 頡利敢戰必敗。</br> 朕六騎往見,頡利也僅六騎,頡利敢動手劫駕,也不過自取其辱而已,你真當武懷玉、安元壽手里的千牛刀是擺設?</br> 還是說你覺得他們腰間那一大串掌心雷是擺設?</br> 況且朕馬上天子,今日龍袍之下也隱藏細甲,馬鞍上也掛有弓刀,真動手,朕一人便可把頡利擒了?!?lt;/br> 李世民騎馬返回長安宮中,懷玉仍全程隨侍。</br> 東宮。</br> 李世民坐在那,沉思良久,突然對房杜二人道,“朕今日觀察突然兵馬雖眾,但陣容不整,頡利突利等君臣皆只一味貪圖財物。</br> 明日頡利與突利等突厥君臣達官皆來南岸,你們說朕如果到時將他們灌醉了,把他們全都綁了,然后令諸軍齊出突襲掩殺北岸突厥兵馬,將其擊潰,</br> 然后令柴紹、李靖、樊興、尉遲恭等率兵攔截,必能將這十萬突厥兵馬,一舉全殲?!?lt;/br> 這是個非常讓李世民心動的計劃,一路上一直在他心里盤旋著,他甚至都已經迅速的擬定了諸多步驟。</br> 越想越激動,這念頭揮之不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