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br> 李世民一身戎服，在校閱屯營飛騎的騎射，能百步穿楊者，賜錦袍一件，金刀子一枚。</br> 飛騎、千騎、百騎，一眾禁衛都爭相展露騎射本事。</br> 場上不時傳來喝彩之聲，李世民也不時的賞出一件錦袍一枚金刀子,對那些騎射了得的衛士，他都還要叫上前來親自賞賜，并詢問姓名家世等。</br> “陛下，突厥使者執失思力帶到！”</br> 懷玉上前復命。</br> 執失思力跟在后面，一見到李世民立即開始指責武懷玉毆打突厥貴人。</br> “請陛下一定要給我突厥一個交待！”</br> “特勤阿史那結社爾乃是始畢可汗之子、突利可汗之弟，我突厥汗國極尊貴的子弟，如今前來出使和談,居然被區區一侍衛毆打,豈有此理！</br> 必須嚴懲此人，否則我突厥絕不答應！”</br> 武懷玉站在一邊，手拄著那超長儀刀，理都沒理會執失思力一下。</br> 李世民招手，“武千騎，執失思力的指控，你做何回答？”</br> “陛下，臣確實打了那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不僅打了,還狠狠的揍了，就拿臣手里這千牛刀抽的,抽的他滿臉是血，牙齒都打飛好幾顆。”</br> “陛下你聽,此人還如此囂張,豈有此理，必須給我們一個交待。”</br> 李世民不急,“執失思力,你讓他把話說完。”</br> 懷玉也一臉云淡風輕，“陛下,那家伙實在欠揍啊，當時我奉旨前去宣召此人，結果剛過去就看到此人隨從居然拿馬鞭在抽打陛下的禁軍衛士，不僅如此，他還一邊抽一邊辱罵陛下，連太上皇和我大唐都一起侮辱。”</br> “君辱臣死，臣豈能縱容那突厥狗奴如此囂張？當下便一刀鞘把他抽翻在地，然后狠狠的抽了一頓。”</br> 李世民詢問了細節。</br> “死了沒？”</br> “回陛下，就是抽了一頓，沒拔刀，一點皮肉傷，給他長點教訓而已。”</br> “沒死就算了，”李世民擺擺手，“那種無禮之人，就算抽死了也活該。”</br> 這下執失思力怒了，脹紅著臉，“陛下這是有意包庇此人了,阿史那結社爾可是我突厥汗國最尊貴的子弟。</br> “我突厥鐵騎百萬,匯聚關中飲馬渭河,你們敢毆打我突厥使者,就不怕頡利大汗揮兵渡河，踏平長安城么？”</br> 李世民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冰冷無情。</br> “我大唐起兵之初曾與突厥結盟，此后賞賜饋贈你們的金帛數不勝數，可頡利背棄盟約，引兵深入。</br> 大唐與朕都沒有半點違背盟約，更不曾有半分對不起你們的地方。</br> 爾等雖戎狄胡虜，可亦長人心并非畜生，為何卻全忘大恩，反恩將仇報，還敢自言不慚夸口強盛？</br> 朕今日便先斬爾等，再將兵擒滅頡利。”</br> 執失思力本來還很強硬，結果不料李世民今天居然要殺他。</br> “陛下，你忘記渭水北岸有我突厥百萬鐵騎乎？”</br> 李世民不屑的一笑。</br> “百萬鐵騎？你們入關中的攏共都不過十萬騎，咸陽一戰，孤便破你兩萬前鋒，斬千余，俘數千。</br> 一群牧羊馬放羊的牧民，也敢跑來我大唐京畿放肆。</br> 朕一直念著以往盟約，給你們留了幾分機會，你們卻不珍惜，真當自己強橫了得？</br> 不過土雞瓦狗，朕滅你們，如砍瓜切菜爾！”</br> “來人，將此人推出去砍了，首級送給頡利，告訴頡利，保管好自己項上人頭，朕隨后親自去取！”</br> 懷玉上前。</br> 執失思力面色大變，這段時間他往來京畿，跟大唐談和，李世民對他一直很客氣。</br> 豈料眼下居然要殺他。</br> “陛下，我····我····”</br> “你還有何遺言？”</br> 執失思力蒼白無力的祈求，“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請陛下息怒，莫要讓唐突再無回轉余地。”</br> “余地？你們引兵深入長安城下，這是給朕余地？現在還敢侮辱到朕頭上，真是豈有此理。”</br> “是我等一時沖動，胡言亂語，還請陛下息怒。”</br> 這時隨駕左右的左仆射蕭瑀、右仆射封德彝見狀，也都站了出來，為執失思力求情，念在他是使者的份上，將他打發回去。</br> “朕現在放他回去，豈不是越發讓突厥人以為朕怕了他們？</br> “陛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況且無禮的也并非執失思力，而是其隨從結社爾，執失思力的父、祖還都曾與我大唐開國有功·····”</br> 李世民不肯松口。</br> 執失思力急的跪下磕頭求饒。</br> 良久，李世民才終于開口，“將此無禮狂徒囚禁于門下省，聽侯發落。”</br> “阿史那結社爾狂悖無禮，鞭笞四十，同囚門下省。”</br> ······</br> 執失思力被百騎架去了門下省關押，連帶著被武懷玉抽昏迷還沒醒來的阿史那結社爾也被一起拖走了，這家伙來之前并沒有表明身份，只做普通隨從來的，武懷玉要事先知曉這家伙是頡利的侄子、突利的弟弟，估計也不會這么抽他這么重，多少得給兩突厥可汗留點面子不是，多少得少抽幾下。</br> “繼續演武。”李世民揮手，讓屯營禁軍繼續演試騎射本事。他扭頭看著武懷玉，然后笑了，“抽之前沒想過后果么？”</br> 懷玉直言：“這突厥狼子敢在我長安毆打禁衛，還公然侮辱太上皇和圣上，臣既然聽到了，豈能饒他？”</br> “很好，賞賜突厥奴隸兩口，突厥馬兩匹。”李世民大笑著賞賜。</br> 玄武門外，眾多屯營將士們聽說了武懷玉的事跡后，都朝他投以敬佩贊賞的目光。</br> 左仆射蕭瑀卻有幾分不滿，認為武懷玉連使者都打，破壞兩國關系，尤其是眼下這關鍵時候。</br> 封德彝則笑呵的道，“年輕人果然血氣方剛，不愧是威震隴右的白袍總管。”</br> 武懷玉很淡定。</br> 抽人的時候他并不沖動，阿史那結社爾太猖狂了，該抽。</br> 再則，當時他又不是抽執失思力，只是抽他一個隨從，也沒想到他是頡利侄子，當然如果知道，武懷玉也有很大機率還是會抽他。</br> 他并不擔心抽了他就會破壞兩國盟約，挑起兩國沖突升級啥的，突厥人都打到長安城下了，還有什么盟約、升級啥的可擔心的？</br> 李世民一直對執失思力很客氣，不是懼怕，只是在顧全大局，也是在拖時間攢更多籌碼，骨子里李世民是不懼突厥人，是在做兩手準備的。</br> 這樣的君王，才是武懷玉果斷抽結社爾的原因。</br> 這要是換成宋朝皇帝，那不得立馬將他五花大綁了送去突厥大營請罪，甚至直接砍了腦袋送去啊。</br> 大唐與突厥現在這局面，其實也是到攤牌見真章的時候，歸根到底還是得硬實力說話。</br> 下值回家。</br> 安元壽同行，對他十分佩服。</br> “阿史那結社爾那是突利可汗之弟，”</br> “嗯，突利應當有不少兄弟吧？”</br> “重點是突利是突厥小可汗，他還曾跟圣人結拜為兄弟。”</br> 李世民跟突利結拜過兄弟？</br> 這他倒是不知情。</br> “那是武德七年的事了，頡利和突利聯兵進犯，太上皇讓陛下和元吉統兵拒敵，</br> 陛下對突厥人采用了分化離間之計，給了突利很多珠寶錢帛，并且跟突利歃血為盟結為了兄弟，然后專只打頡利。</br> 頡利聽說后，對侄子突利小可汗便起了猜忌之心，既畏懼陛下用兵如神，又懼突利背后捅他刀子，最后不得不退兵了。</br> 李世民跟突利結拜，那也是有很深的政治意義的，當時李世民是秦王，突利則是小可汗，兩個結拜抱團，互為援手。</br> 突利雖有吃里扒外的嫌疑，但突厥汗國內的權力格局本就跟中原王朝不同，突利為小可汗，相當于是分封東部的藩王，做為前可汗之子，頡利這個叔父與突利這侄子，本就關系并不和睦。</br> 大可汗與小可汗之間的關系，也不如中原王朝的皇帝和親王那么約束力強。</br> 安元壽本以為因為這層關系，今天武懷玉打了結社爾，會闖禍，可誰知李世民并沒因此處罰他，反而獎賞了他。</br> 懷玉想了想，覺得李世民跟突利的關系，這是有很深的利益關聯的，并不會因為他揍了結社爾就有影響，就好比頡利還是突利的叔父呢，他不也背著頡利跟李世民拜把子？</br> 親兄弟，有的時候也并非就一定是朋友，也有可能是競爭對手甚至是敵人，李世民不就把親兄弟建成元吉砍死了么。</br> “去西市胡肆喝酒？有些酒家胡可是很不錯的。”</br> “改天吧。”</br> “莫非惦記著延壽坊的？”</br> “哈哈哈！”</br> “好吧好吧，下次一起勾欄聽曲。”安元壽笑著道別。</br> 懷玉果真去了延壽坊，勾欄聽曲，怎及這金屋藏嬌的別宅婦啊。</br> 安祿和蓋婭夫妻倆個都去收拾他們的酒肆去了，計劃是早點開業，伊琳娜的兩個弟弟兩個妹妹也都跟著去幫忙了。</br> 伊琳娜如今跟了懷玉，倒是也知曉大唐的規矩，不再去拋頭露面，專心在家里等候懷玉。</br> “你這是在釀酒？”</br> 懷玉進了小院，有些驚訝的發現伊琳娜居然在家里釀酒。</br> “馬奶葡萄酒，”伊琳娜笑著向懷玉介紹她的私釀，“這馬奶葡萄本是高昌特產，用這種葡萄自然發酵釀酒，芳香酷烈，十分甘甜，長安西市的許多胡肆賣的胡酒里，就有許多是高昌葡萄酒。</br> 有些胡商在長安定居或在西市經商，就有人把高昌的馬奶葡萄帶到長安來栽種。”</br> 伊琳娜雖然是學跳舞的，但她母親可是個酒家胡，他父親也是酒肆里做事的，不僅熟悉胡酒也懂釀酒之法。</br> “那你哪來的馬奶葡萄。”</br> “二郎你昨天沒發現嗎，這院子里原本就栽種了好幾顆葡萄樹，搭了架子爬了好大一片，今年馬奶葡萄結的很好，剛好成熟了，也吃不完，奴閑來無事，便打算自釀點葡萄酒，到時可以放到我耶娘酒肆里賣！”</br> 真是個頭腦靈活又勤快的胡姬。</br> 懷玉看著她在那里釀葡萄酒，不由的想起其實很多水果也都能釀酒，不用糧食、不用酒曲，自然發酵，味道酸可口呢。</br> 葡萄皮的表面本就是酵母菌，自然發酵便可。</br> “我城南新昌坊有二十畝梨園，如今梨子正成熟時，用梨子釀酒也可以吧？”懷玉問。</br> “梨子也可以釀梨酒的，梨酒清冷可愛、湛然甘美，不過梨子釀酒就不能整個的釀造，得清洗干凈后搗碎壓榨，取其梨汁發酵成酒。一般的梨酒一個月就能釀好，比較清甜，</br> 但上好的梨酒陳釀，最起碼要一年，好的則兩年，最好的至少三年以上，色澤金黃，澄清透明。”</br> “前幾天梨園里看園子的人跟我說，今年那二十畝梨園的果子比往年多結了許多，突厥入侵關中，使的今年近梨子都沒訂出去多少，我原本還說都去做秋梨膏，現在看來，也還可以釀梨子酒了。”</br> 伊琳娜笑著說到時釀好了正好可以拿到她耶娘酒肆里賣，懷玉跟她一起釀葡萄酒，方法非常簡單，簡單的過下水，都不用怎么清洗，不能把葡萄皮上的那層白霜給洗掉了，釀酒就靠這層折霜發酵。</br> “關中多杮子，等杮子紅了，還可以用杮子釀酒呢，”懷玉笑著道。</br> “杮子也能釀酒么？我只吃過長安的火晶杮子，非常的好吃呢。”伊琳娜道。</br> 懷玉喝過杮子燒，味道還行，這種杮子酒也挺簡單的，杮子、草桿，加上面粉做酵母就行了，杮子在缸里發酵兩個月就可以燒酒，天冷的時候燒酒。</br> 這玩意跟弄地瓜燒差不多，用的是蒸餾冷卻法，酒頭酒尾一起中和，大概得有四五十度，喝的挺上頭，味道也還不錯。</br> 關中杮子極多，到處都是，一到冬天，杮子紅了，也是一抹靚麗景色，關中百姓也喜歡吃杮子，曬杮餅，或是做成火晶杮子，拿根麥桿一插，皮內的杮子跟果凍一樣的直接吸出來，甜晶晶的。</br> 果酒好啊。</br> 唐初戰爭不斷，人口少，糧食緊張，朝廷動不動就禁止糧食釀酒，但酒市場卻很大，用葡萄、杮子、梨子等水果釀酒，不耗費糧食不違反朝廷禁令，卻還能在這酒市場里分杯羹，大有可為啊。</br> “阿郎，咱們好像被人盯上了。”許二桿從前院進來，湊到他耳邊道。</br> 懷玉聽到這消息，第一反應居然是懷疑樊玄符打上門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