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坊。</br> 穹頂別院。</br> 伊琳娜帶著一家人拜見武懷玉,這是一個大家庭,一家子都是金發碧眼高鼻深目五官立體身材高大。</br> 伊琳娜的父親??ㄋ褂袀€漢名叫安祿,不在西市胡肆賣酒時,在家里卻也穿的跟個唐人無異,軟腳幞頭配緊袖圓領袍衫加烏皮靴,雖然一臉胡相,可遠處看真跟唐人無異。</br> 伊琳娜的母親蓋婭,是個風韻猶存的胡姬,年輕的時候也是胡旋舞跳的非常棒的,曾經在涼州的蕃坊里還很有名氣,如今是五個孩子的母親,伊琳娜是她的長女,她一襲胡裙仍襯著她傲人的高挑修長身材。</br> “快去拿龍膏酒來招待安大郎武二郎?!卑驳摰奶圃?完全聽不出半點胡味。</br> 蓋婭笑著取來一壺酒,倒在杯中,色黑如純漆,懷玉還是頭次見這顏色的酒。</br> “龍膏酒?”</br> 安元壽笑著對懷玉道:“伊琳娜的父母看來非常喜歡你啊,這酒可是非常不錯,雖然三勒漿、葡萄酒在長安更有名,可卻絕對不如這個好喝。”</br> “有什么來頭?”</br> “這酒來自遙遠的西域烏戈山離國,漢書有記載,去長安一萬二千二百里,距安西都護治所六十日行,行百余日可至條支國,國臨西海,有大鳥,卵如甕?!?lt;/br> “烏戈地暑濕酷熱,其國多豬婆龍,當地人捕獲后以特殊工藝釀造成龍膏酒,不僅可以補氣血,還可以滋心養肺,壯筋骨驅濕邪,還能輕身延年,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lt;/br> “這酒用金壺、玉盞更佳。”</br> 懷玉不知這烏戈山離國在哪,但聽他說這酒是用豬婆龍釀造的,倒是聽明白了點。</br> 豬婆龍,中國古代把鱷魚稱為豬婆龍,用鱷魚釀的酒,難怪叫龍膏酒,估計原本名字也不叫這個,畢竟把鱷魚稱為龍,除了中國估計外國也不會。</br> 用肉釀酒倒不稀奇,比如唐人也喜歡喝的羊羔酒,還是宮廷欽封世襲御酒呢,好酒的馬周還曾經跟他講過這種美酒,用米一擔,如常浸漿,嫩肥羊肉七斤,曲十四兩,杏仁一斤,同煮爛,連汁拌米,如木香一兩同釀。</br> 還有的則是用羊肉五斤煮爛浸酒一宿,入消梨十個,同搗取汁和曲米釀酒。</br> 基本上是黃酒的一種釀造工藝,就是加入了嫩肥羊肉。</br> 在后世的時候,武懷玉還見過廣東的一種酒,玉冰燒,就是加肥豬肉釀造的,據說先用大米釀酒,然后把米酒和豬肥膘一起封壇保存,最起碼要浸泡五年以上,肥肉里的脂肪會慢慢溶于酒中,不僅可以吸附酒中雜質,還可以賦予酒水特別的脂香味。</br> 喜歡喝的人,喜歡的不得了。</br> 而許多外地人,卻是一口也喝不下。</br> 大唐的羊羔酒,能成為宮廷御酒,甚至得到王公貴族一致喜愛,說明這種肉酒在古代很有市場。</br> 這個西域藩國用鱷魚釀酒也不稀奇了,他稀奇的是怎么把酒釀成了漆黑如墨的顏色。</br> 一般上等米酒較佳的是琥珀色,也有澄凈如水的,而一般的米酒則渾濁、渾白,甚至有許多濁物,也有因為雜質多,呈綠色的,古人所謂綠蟻酒便這種了。</br> 可黑色的米酒,是真沒見過。</br> 安元壽明顯以前喝過不少次龍膏酒,他端起就喝,喝的很享受。</br> 伊琳娜為懷玉倒滿一杯龍膏酒,“二郎試試,這酒很香的?!?lt;/br> 懷玉端起酒杯輕抿一口,慢慢讓酒液在舌尖上打轉。</br> 別說,一點肉腥味沒嘗到,喝起來微微發甜,甚至還帶點豉香。細細品之,醇香甘甜,又綿厚,甚至還能感受到一些藥香、果香、肉香、曲香、酒香,多種味道的混合,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卻又并不雜。</br> “這龍膏酒里除了豬婆龍和大米,應當還加了不少香料、藥材吧?”</br> “二郎真是厲害呢,一口就能嘗出其中玄妙?!?lt;/br> 伊琳娜母親蓋婭也稱贊不已,她早年跳胡舞,后來跳不動了,就當壚賣酒,做起酒家胡,對于酒那也是非常了解的。</br> “怎么樣,沒有騙你吧,這龍膏酒可是比羊羔酒還要好喝,甚至還延年益壽呢。”安元壽笑道。</br> 懷玉微微一笑。</br> 藥酒嘛。</br> 其實但凡涉及保健這塊的東西,尤其是食用的,多少肯定會有些吹噓,甚至喧賓奪主的意思。</br> 可偏偏這套總有人相信。</br> 當然,藥酒適當飲用也確實有好處,但也沒吹的那么神。不過他們這么一說,懷玉倒是想到自己以后是不是也可以釀酒賣?</br> 甚至可以做藥酒生意,畢竟自己有千金堂這口碑名頭都越來越響的藥肆啊,馬上還要開分店了,到時千金堂里賣藥酒,那不是正好嘛。</br> 泡藥酒他可是挺在行的,本來中醫里就有許多藥酒方。</br> 相比起這種肉釀葷酒,懷玉更有自信。</br> 一邊喝著龍膏酒,一邊聊著閑篇,懷玉對這個所謂的烏戈山離國還有些興趣,就跟他們仔細談論起來,一邊聊一邊分析起這國家在哪里。</br> 安元壽對西域地理比多數唐人都更了解,畢竟他家祖上就是安息國東遷來的,甚至一直都還有參與絲路貿易。</br> 蓋婭做了畢羅、胡餅等下酒。</br> 烏戈山離國,漢代又稱排特國,懷玉聽了許久,倒是差不多搞明白了方位,大概好像是在伊朗高原的東部。烏戈山離和排特,其實這兩個國名,是一個地理的前后兩部份的音譯,烏戈山離其實是漢代對亞歷山大的音譯,排特則是對普羅達夫西亞的尾字音譯。</br> 好像漢代的時候,中亞建立起了一個龐大的安息帝國,不過后來大月氏西遷,中亞塞人各部受到打擊,紛紛南下闖入安息境內,占據了錫斯坦。</br> 安息皇帝派了個大貴族蘇林率軍討伐鎮壓入侵其東北的塞人,經過十年戰爭,塞人臣服,安息收復邊境,但大貴族蘇林卻也以其功績,在錫斯坦割據。</br> 西部仍在安息帝國統治下,東部則在蘇林家族統治下,名義上屬于安息而,蘇林家族的政治中心正是在錫斯坦,漢書里就是把蘇林家族統治下的,安息人與塞人雜居的東部地區稱為烏戈山離國。</br> 不過后來這個烏戈山離國被月氏人建立的貴霜帝國吞并。</br> 到如今,那里則是波斯薩珊王朝統治著。</br> 后世當屬于阿富汗境內。</br> 這個烏戈山離國,其實就是亞歷山大城。他南面的條支國,也是在阿富汗境內,好像這兩個地方,在后來大唐興盛的時候,在波斯薩珊王朝覆滅后,其未代皇帝投奔唐朝,這里納入唐朝,置都護府。</br> 條支巨鳥,卵大如甕,那不就是駝鳥么?至于龍膏酒,估計是灣鱷所釀了。</br> “這酒都是從西域販來的嗎?”</br> “嗯,波斯三勒漿、龍膏酒還有高昌的葡萄酒,中原也有人試圖仿造,但釀造出來后,口感相差很大,所以各胡肆里賣的胡酒,其中上品,都是萬里迢迢西域販來的,保證原汁原味,就是價格也很貴?!?lt;/br> 懷玉點頭。</br> 酒這個東西,很玄乎,不僅是有配方就行的,除了大米等原料外,最重要的還是一個地方的水和溫度濕度等大環境影響。</br> 有時可能隔一條河,兩家酒場一樣的配方一樣的師傅,釀出來的酒都口感相差很大。</br> 從波斯販酒來大唐,這萬里迢迢,可知成本得增加多少。</br> 但架不住長安許多人就好這一口。</br> 唐代的士族文人官員們喜歡逛胡肆,就好比現代人喜歡泡吧一樣,既時尚又刺激,喝酒看舞聽曲,好不快哉。</br> “奴給阿郎舞一曲拓枝吧?!?lt;/br> 伊琳娜的母親蓋婭為女兒敲起鼓,父親安祿也彈起琴伴奏,伊琳娜換上了五色繡羅寬袍,頭戴有金鈴的胡帽,腰系飾銀腰帶,在琴鼓聲中舞動起來,</br> 其舞姿變化豐富,既剛健又明快,還婀娜俏麗。</br> 舞袖時而低垂,時而卷起,快速復雜的舞步,帶動著她那柔軟輕細腰肢間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br> 一曲舞罷,她還來了個深深的下腰動作,盡顯其柔韌。</br> 那鼓點,那舞姿,懷玉感覺好像是在充滿異域風情的肚皮舞。</br> 真讓人看的如癡如醉,音樂舞蹈繪畫這些充滿藝術氣息的東西,總是可以跨越種族和傳統。</br> 人美,舞更美。</br> 安元壽悄悄觀注著武懷玉,見他十分欣賞,看的如癡如醉心中十分得意,一個優秀的粟特商人,不僅僅是要會甜言蜜語,更得投其所好,武懷玉人年輕,出身一般,送他寶刀名馬美人,看來果然沒錯。</br> 一壺龍膏酒喝完,安元壽起身。</br> “時間也不早了,我便先告辭回去了,”</br> 武懷玉起身相送。</br> “二郎莫送了,好好享受這胡姬吧,后天當值,咱們再見?!?lt;/br> 伊琳娜直接挽住懷玉手臂,依偎在他身上,“阿郎,奴再陪阿郎喝幾杯吧?!?lt;/br> 看著這碧眼胡姬,半醉微熏的懷玉,也不由的心猿意馬起來。</br> “趁我高興,有什么要求現在就提,”懷玉直接道。</br> 伊琳娜緊緊挽著他的手臂,在他身上磨蹭著,“奴一家來長安,耶娘想要開一家自己的酒肆,如今武郎已經幫我們達成了這愿意,奴和耶娘都萬分感激武郎?!?lt;/br> 懷玉有點驚訝。</br> 原來安元壽不僅替武懷玉給伊琳娜家一筆不菲的納妾彩禮,甚至還把一間胡人酒肆轉過來交給了她父母,并說是武懷玉出錢的。</br> 這事辦的,周到萬分,且出手大方啊。</br> 懷玉笑笑,也并沒解釋什么,事是安元壽辦的,錢也是他出的,但這人情他領了,他也非常清楚,這不是無緣無故的愛,只不過是利益交換罷了。</br> 安元壽這般大方,也是因為武懷玉的叔父是武士彟,新任涼州都督、刺史,這胡姬、外宅還有西市那小酒肆,就當是武懷玉的居間費吧。</br> “酒肆哪天開業,我去捧場?!?lt;/br> “好啊,奴再給二郎跳支舞!”伊琳娜拉著懷玉回去,熱情無比。</br> 當天,武懷玉便住在延康坊別院。</br> 食髓知味,樂不思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