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條條大道通羅馬。</br> 也有人生來就在羅馬,還有的人生來只是牛馬。</br> 一頭近千斤的黃牛,價值幾萬錢,太平年間一牛之價也可值一二十畝好地一年之產(chǎn)出。</br> 紀國公段駙馬爺要招待客人,結果這頭牛就打架撞樹上撞斷了脖子。</br> 懷玉帶著朋友回懷遠坊宅子,準備給大家做鐵板牛肉、小炒牛肉、燉牛骨等,結果剛進院,卻發(fā)現(xiàn)趙義在等他。</br> 看到他來,既期待卻又猶豫。</br> “有事就直說。”懷玉笑道。</br> “今天長安兩市的糧行各店,都只開門了半個時辰,糧價又漲了。”</br> 趙義搓了搓手,“官價斗米四百。”</br> 懷玉明白話里之意,“市價呢?”</br> “粟一斗五百錢,有價無市,城南黑市有人偷偷的賣,斗米千錢了。”</br> 粟價一般為米價六成,米賣千錢,那粟起碼得賣六百,官價斗米四百,這種時候誰也不會賣。</br> 哪怕官府已經(jīng)在強力干涉,又是開常平倉放糧,又是嚴厲打擊高價,但去年河東大戰(zhàn),今年夏開始突厥又大舉入侵,結果便是去年河東就沒有糧食入京,今年備戰(zhàn)河東,還調了許多糧去河東。</br> 緊接著隴右河西朔方大戰(zhàn),進京的糧食大減,還要向邊關拔糧。</br> 眼下秋糧還沒收,正是青黃不接之時。</br> 加之突厥十萬騎兵進入關中平原,兵臨長安城下,越發(fā)讓長安的百姓恐慌起來,想盡辦法搶糧。</br> 前幾年,大唐圍王世充的洛陽時,洛陽斗米三千,仍買不到糧,洛陽城中的貴族富人都只能拿金子換糧。</br> 李唐最終能拿下洛陽,也不是攻下來的,而是城中糧盡,河北竇建德援軍又敗于虎牢關,最終鄭軍才絕望開城投降。</br> “我們千金堂不是還有些存糧嗎?”懷玉問。</br> 趙義點頭,“幸好阿郎你之前早有準備,我們提前買進了不少糧食,又從三原運來不少糧,咱們現(xiàn)在才不用到處去搶糧。”</br> 千金堂現(xiàn)在有些糧,伙計學徒們也一直都有飯吃。</br> “是這樣的,咱們千金堂現(xiàn)在的醫(yī)師、藥工、伙計、學徒們一天有兩頓飯吃,中午還有頓粥喝,大家都很感激阿郎。只是,咱們千金堂不少人也都是長安人,現(xiàn)在糧價高又買不到,大家家里都很困難,有的都好幾天沒揭開鍋了······”</br> 懷玉看他為難的樣子,也明白了原因。</br> 趙義是趙信的結義兄弟,也是他拉來千金堂的,在他去隴右后就接替成了千金堂的掌柜。</br> 他管著千金堂現(xiàn)在百多號人。</br> 號里很多人家里有困難,找上門來,大家也難以安心做事,可要跟東家借糧,這種時候糧食有多金貴大家也明白,這口也難張。</br> 尤其是對那些伙計學徒們來說,他們本就只管食宿衣鞋,學徒期間是沒工錢的,這借了也還不了。</br> 可不找東家借,大家又沒別的法子。</br> 這個口,也只能趙義來開。</br> “走,先進院里說。”</br> 懷玉既沒馬上拒絕,也沒馬上答應,而是先拉著趙義進院,那邊安排二桿子他們去切牛肉、下米煮飯。</br> 前院,干活的眾人,一邊手里不停,一邊卻也豎起耳朵一直在關注著掌柜的趙義和東家懷玉。</br> 個個都充滿期盼。</br> 他們對在千金堂的活計,其實是很滿意的,千金堂給的條件不錯,對伙計學徒們也不苛刻,雖說做不好事,掌柜的、師傅會打罵,但哪都這樣。</br> 吃用這塊是真沒虧待,一天兩干一稀,比別人家中午多頓稀的,時不時的還能見到點葷腥,甚至之前還分過兩次紅,伙計學徒們東家也給有賞,不管多少,這都很難得。</br> 現(xiàn)在這年月,這樣的活哪找去。</br> 懷玉帶著趙義到了前院廳堂,又特把負責賬目的潤娘也叫來,大姐玉娥這段時間一直在給潤娘打幫手,便也叫了來,又叫來了負責倉庫錢糧的老劉。</br> 簡單的翻看了下賬本,千金堂最近確實很忙,生意很好,利潤很高,潤娘的賬記的不錯,而老劉負責管倉庫錢糧,也比較可靠,他是武胖子妻子娘家?guī)淼募疑X糧保管的沒有絲毫差錯。</br> 之前懷玉就早交待過,千金堂賬上有了進項后,除了部份用來采購藥材和發(fā)工錢等外,剩下的要將大部份買糧儲備。</br> 那時大家還不知道會有現(xiàn)在這么嚴峻的情況,會讓突厥人打到長安腳下來,還覺得糧價這么高還一直買,到時秋糧一收,那就要砸手里。</br> 現(xiàn)在看著賬上、倉庫里的這些米面麥粟黍糜豆等糧食,大家真覺得東家眼光好。</br> 懷玉簡單的計算了下,按現(xiàn)在儲備的這些糧食,足夠維持千金堂現(xiàn)在這些員工吃到明年的夏收,而老武還從三原運來許多糧食,既有武家自家種的糧,也有收租的糧,還有些懷玉讓老武從鄉(xiāng)里收上來的。</br> 自家暫時不缺糧,甚至還挺富余。</br> “既然大家家里條件困難,眼下時局艱難,咱們就同舟共濟,互相幫助,抱團取暖。”</br> 懷玉合上賬本,開口表態(tài)。</br> “醫(yī)師可借一石糧,藥師可借八斗,</br> “伙計可借五斗,學徒可借三斗,若是其在鋪里平時表現(xiàn)勤懇踏實的,可多借一斗,若是平時表現(xiàn)不佳,偷奸耍滑的,則少借一斗。”</br> 趙義聽說了長松口氣。</br> “那這糧怎么個借法,多少利?”</br> 陳潤娘在旁邊道:“阿郎,現(xiàn)在京師米谷大漲,有價無市,且糧價一天一個價,也不知道突厥人什么時候就過來了,估計還得大漲。”</br> “現(xiàn)在外面都買不到糧,更別說借了。”</br> 懷玉道:“都是咱自家鋪子里的人,這個時候能幫就得幫。至于說利息,”</br> 他本來想說不要利息,但想想這樣做無疑也是壞規(guī)矩的行為。</br> “現(xiàn)在外面借糧是什么利息?”</br> 老劉接道:“一般情況下,借糧都是借半年,春借秋還,或是秋借春還,官府災年借糧,一般是一分息,但這種糧一般人可借不到,也沒多少能借。一般非災荒之時,借糧,起碼五分利,多為倍息。</br> 若是遇饑荒之時,那往往便是春借一斗,秋還三斗了。”</br> 從借一石利息一斗,到借一石利息五斗,然后借一石利息一石,再兩石三石,這些都很普遍。</br> 而借一石只收息一斗,這種一般也就是官府的表面文章,沒普遍性,除非是那些大家族內部的族倉,借給自家孤寡殘疾的,帶有族內救濟性質的,甚至糧食是平時大家捐的,才可能只收一成息。</br> 就算是那些大寺廟里借糧,都起碼是春秋一斗,秋還本息二斗了,而還三斗的,那就是雙倍的利息。</br> 朝廷平時的公廨錢放貸,五萬本錢,一月都要四千利息。</br> 半年時間,借一還三,真是要命。</br> 哪怕借一還二,也很驚人,但考慮糧食饑荒時是救命的,也是沒辦法。</br> 甚至那些貪心的地主或僧人借貸糧食,借出去的時候小斗出,收回的時候卻用大斗,暗里又等于加了息。</br> “借一還二吧,秋借春還,大家若是愿意,借照此息出借。”</br> 這個利息,在當下來說,確實不算特別高,但負擔也著實不輕,畢竟這僅僅屬于半年貸,貸的時間越短,負擔其實越高。</br> “二郎,咱鋪里除了醫(yī)師、藥工,其實多是伙計學徒,也沒東西可抵押典當。”</br> “自家里人,說這些做什么,立借據(jù)的時候寫上一筆,若是到期無法償還,可以做工償還。”</br> 說完,懷玉又道:“我今日帶回來一腿牛肉,連骨得有七八十斤,你讓我阿兄給你們割十斤肉,再把骨頭拿去,燉上一鍋牛肉牛骨湯,大家最近天天趕工,也著實辛苦了。”</br> “明后兩天,大家分兩班輪休,借了糧就趕緊送回家去,”</br> “以后大家若是生活上還有困難,記得隨時跟東家說,我們能想辦法解決的,肯定都會幫忙。”</br> 懷玉表現(xiàn)的非常大氣,雖然他在心里覺得這借一還二,簡直比黃世仁還黑,但人家借一還三更黑,甚至到期后還要利滾利,還沒算小斗出大斗進。</br>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掌握有生產(chǎn)資料的人,那是真滋潤,錢能生錢糧也能生糧,翻倍打滾的下崽,而普通老百姓,就是那真正的可憐韭菜,隨時要被收割。</br> “謝阿郎,我這就趕緊告訴大伙去。”趙義千恩萬謝出去,片刻后外面院里就響起大家的歡呼之聲,然后眾人都到門口來感謝,甚至真有不少小學徒直接跪下磕頭感謝了。</br> 這個時候,還能給他們這些小學徒借三斗糧,那真是活命之恩,活的還不是一個,而是他們全家。</br> 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有時一碗小米就能賣兒賣女甚至典妻賣屋。</br> 懷玉看的有些于心不忍。</br> 人家天天加班加點給他干活,學徒們連工錢沒,就一天兩干一稀,住大通鋪,一天到晚的干活,一個月都沒得一天休息,而且學徒們還得這樣干上好幾年。就算做了伙計,也還得熬幾年。</br> “趙義,讓我阿兄再多割十斤肉,這么多人,十斤肉煮鍋里一人也撈不到兩片,加十斤。”</br> 走到后院,懷義跟程處默牛見武他們在切牛肉,武君雅這胖子又來了,他們對懷玉的大方,倒也只是笑哈哈的說了幾句,在他們眼里,這只是懷玉的收買人心手段,三原武家終究比不得那些豪門士族,缺乏底蘊,做事就得溫和些。</br> 懷義將一塊牛肉遞給他,“這塊十斤左右吧。”</br> “干嘛?”</br> “你不給樊娘子送去么?一回來就把人家忘了?大姐說她白天來過,送來許多東西,有絲綢錦緞綾羅,也還有雞鴨,還牽來兩只羊呢,”</br> “趕緊去吧。”</br> 雖然武懷義在隴右軍中剛知道樊大娘身份時十分驚訝,甚至不贊成他與她攪在一起,但經(jīng)歷隴右這一遭后,他倒也接受了兩人了。剛分牛肉時,甚至還能替懷玉想到給樊家一份。</br> “大娘白天女裝來的?阿娘和大姐、潤娘她們什么反應?”</br> “我哪知道,你回頭問她們去,這個事情,你還是早點跟阿娘明說,既然都這般在一起了,也不要拖著。”</br> “這不是樊大將軍現(xiàn)在豳州了嗎,大娘的娘親又早不在了,我這上門提親也找不到當家做主的人啊。”</br> “那是你的事,趕緊去吧。”</br> 懷玉笑著接過牛肉便去了,一會后,居然把樊玄符給領回院子里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