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內坊局。</br> 懷玉見到了位很特別的宦官,內侍省內給事兼東宮內坊局內坊令張阿難,一個干巴老頭,卻身著雁銜綬帶大科綾紫袍,還佩金魚袋。</br> 白凈無須,滿臉褶子。</br> 看到懷玉被小黃門領進來,一臉堆笑站那迎接,但懷玉卻能感受到這人不好惹。</br> 事實上剛才給他帶路的小宦官已經好特意提醒過這位年輕紅人。</br> 眼前的這位宦官,不僅官入三品,還有個侯爵。</br> 一個侯爵太監,準確的說現在還不能說太監,因為他現在僅是內給事,還不是內侍監,沒資格稱太監。這干巴老頭別看干巴年老,卻是如今東宮總管。</br> 在隋文帝仁壽年間就已經在宮內任事了,后來李淵鎮守太原時,張阿難在晉陽宮任事,他和晉陽宮監裴寂一樣支持和參與了李淵的太原起兵,之后從龍入關,再后來又到李世民的秦王府總管內務。</br> 一個有著上柱國勛,銀青光祿大夫從三品階,并且還封汶江縣開國侯,還兼著右監門將軍的一個宦官。</br> 簡直是李隆基的高力士。</br> 李世民宮中第一宦官,不是太監的太監。</br> “下官拜見張太監。”</br> “武員外客氣了。”</br> 一個太監一個員外,一個老的好像隨時要掛掉的干巴老頭,一個年輕得意的新晉男爵。</br> 兩人互相打量著,都對對方有些好奇。</br> 懷玉好奇一個宦官居然能夠封侯,更了得的是這老頭明顯得到李淵李世民父子的雙重信任的。</br> 歷經楊堅、楊廣和李淵李世民兩朝四代,還能有這地位,這老頭非常不一般。</br> 勛加上柱國的太監,能見到幾個。</br> 傳聞這老頭是個劍術高手,上柱國這勛不是白得的,而是他劍下真斬殺過不少人,一把劍護衛過李淵李世民爺倆多次。</br> “聽說武員外跟樊大將軍的女兒要成好事了?”老頭笑呵呵,卻又給人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覺。</br> “嗯?”</br> 懷玉驚訝這太監消息能這么靈通。</br> “我跟樊大將軍一起在右監門府共事,更早在大業年間我跟樊大將軍在太原就是老熟人了,”張阿難主動告訴懷玉,當年樊興爺倆還是李淵家奴的時候,他跟樊方就很熟,樊興更是曾拜在他名下學劍,甚至還曾拜他為義父。</br> “大娘那丫頭的斬馬劍也是跟我學的,這丫頭打小沒娘,有些可憐,當初在太原的時候,跟我最親近了,那是我干孫女。”老頭說到樊玄符的時候終于露出幾分慈祥笑容來。</br> “不知太監跟大娘還有這關系,晚輩失敬。”</br> 老頭揮揮手,“當年啊,那丫頭還小,我在晉陽宮整日也閑著,有這丫頭天天陪著啊,別提多開心了。可惜這丫頭命苦,”他打量著懷玉,“你小子這面相,我有些看不透,總像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br> “你要不嫌棄我這糟老頭子,是個殘缺之人,以后也跟那丫頭樣,叫我阿翁。”</br> “好好待那丫頭。”張阿難說完拍了下巴掌,便有小宦官帶來兩名年輕宮人,“太子殿下讓我給你挑兩宮人賞賜與你,我特意給你挑了兩個,可還滿意?”</br> 知道老頭是樊興的義父和師傅,樊玄符的干爺后,懷玉倒覺得來領宮人有些小尷尬。那邊跟李世民請賜婚,結果這邊來領宮女。</br> “沒啥不好意思的,男子漢大丈夫嘛,妻妾成群那是有為的表現,只要不寵妾滅妻,多納幾個妾侍收些侍婢也很尋常。”</br> 兩個宮女站在那里有些緊張不安。</br> 她們已經知曉,要被太子賞賜給一位年輕的貴族男爵。</br> 大唐立國以來,宮中的宮人,主要都是前朝留下來的,以及籍沒女子,這些宮人要么就出身卑賤,要么就是刑戮之家,出身良家的并不多,大唐還沒有從民間選秀過呢。</br> 這幾年,也不斷的將一些宮人賞賜給功勛將士們,但開國之初,諸多反王叛將罪犯等,其妻女也是源源不斷的沒入掖庭,有人教坊的也有入掖庭的。</br> 那些罪人之妻一般就是去干雜役苦活,年輕的罪人之女要是長的也還好,則會做些輕松點的侍從使喚的活,若是運氣好,能得君王臨幸,也有可能改變命運,成為低品級的后宮。</br> 當然,能選中賞賜給功勛將士也不錯的。</br> “這個叫高惠安,今年二十歲了,出身渤海高氏,其父高士達前朝末也是一路反王。”</br> 高士達,隋末以高雞泊為根據地造反,竇建德也曾對投他麾下,他自稱東海公,后來占據楚州,稱翼王,過于驕縱兵敗被殺。</br> “這個也姓高,高胭脂,今年也是雙十,同是渤海高氏,其父高開道,前朝末本是鹽戶,后揭竿造反·····”</br> 這個高開道武懷玉是知曉的,因為這家伙反復無常是隋末河北反王之一,還曾得大唐授封為北平王。</br> 鹽戶出身,卻曾攻取漁陽郡建立燕國。武德三年干不過竇建德羅藝等,上表歸附大唐,李淵封他北平郡王、上柱國、蔚州總管。</br> 結果這家伙并非真心歸附,第二年緩過來點勁,便馬上又起兵反叛自稱燕王,之后向突厥稱臣,帶著突厥和奚人幾次攻打幽州,最后被自己愛將張金樹反叛,兵敗自殺。</br> 張金樹殺了高開道降唐,把高的女兒送入唐宮,拿老上司的人頭換來北燕州都督官銜。</br> 高開道死前,縊死了自己的諸多妻妾兒女,這高胭脂也被縊,后來被張金樹救下來沒死,但卻被送進唐宮,也在宮里快三年了。</br> 老頭對兩個不安的宮女道:“這位是大陵縣開國男、特旨通事舍人內供奉的武二郎,馬上要迎娶咱家的干孫女兒樊大娘子,你們在宮里也算懂事聽話,咱家特挑選你二人出宮,這可是太子殿下天大的恩情,以后跟著武二郎記得老實本份,</br> 若是敢胡作非為,武二郎直接給杖斃,拉亂葬崗子埋了。</br> 要是好好服侍武二郎和樊娘子,那么將來也有機會得臨幸,生兒育女,下半生不愁。”</br> 老太監這話說的冰冷無情,嚴厲的警告了這兩高氏女子。</br> 懷玉沒料到這兩宮人居然是兩反王之女。</br> 他不知道張阿難挑這兩身世復雜的人給他是何用意,只覺得為難,可又不能拒絕,誰知道李世民賞賜宮人給他,到底是何意呢?</br> 他不太相信僅僅是賞賜。</br> 也許這兩宮人還帶著使命的,極可能是李世民安插他身邊監視他呢?畢竟他掌握著火器這種神奇的殺器,也不見得李世民就是不信任他,但安插人盯著,也是尋常操作吧。</br> 這么一想,這兩高氏無論如何,也只能收下了,兩高氏過來拜見懷玉,十分緊張,兩人長的還算比較端正,五官清秀,就是有點瘦,臉無血色,個頭都還不錯。</br> 籍沒宮中做役數年,確實也挺艱難的。</br> 懷玉不知道大唐有沒有錦衣衛、東廠這樣的機構,但既然漢朝有繡衣使者、宋朝有皇城司、明朝有錦衣衛東廠,那李世民手里估計也有這樣的秘密機構。</br> 自己如今也是男爵,又管神機坊押領神機營,那也算是進入中高層次,應當是能享受到這種‘特殊待遇’了。</br> 張阿難一直在觀察著懷玉的反應,見他只是聽到高開道高士達二反王名字微有驚訝,對兩個雙十年紀,略有姿色的宮女卻沒什么反應。</br> “回去見到那丫頭,跟她說咱家想她了,跑去隴右這么久,回來了就趕緊來瞧瞧咱。”老太監說完,笑著離開了。</br> 懷玉領著兩個忐忑不安的宮女離開東宮。</br> 現在起,她們就不再是宮人,她們被賞賜給了武懷玉,以后身份是武懷玉的奴婢,如果武懷玉看的起她們,或許會給他們放免,甚至給一個妾侍身份。</br> “走吧。”</br> 兩人一人背了個小包被,就兩身換洗衣物,別無其它。</br> “你們還有親人嗎?”</br> “有個姐姐在宮里。”高惠安道。</br> 而高胭脂則說她在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父親自殺前把妻妾兒女都絞死了,她是僅剩幸存者。</br> 懷玉忍住詢問她們是否帶有特殊使命,是不是張阿難派來監視他的,他克制了這份沖動。</br> 他帶著兩人回懷遠坊,一路上兩人都是步行跟隨,他便也沒騎馬,就牽著馬步行,跟她們邊走邊聊。</br> 兩人小碎步緊緊跟隨,甚至對長安街道挺好奇,離開了紅墻深宮,在最初的緊張過來后,她們也在懷玉的刻意親切的交談里,放松了戒備。</br> “我給你們各賃頭驢吧,各坊門前都有驢賃。”</br> 長安城很大,從一頭到另一頭,二十多里,所以長安城的城門處、各坊門處還有東西兩市里,總活躍著一大批賃驢人,這是大唐的滴滴打驢,想去遠點的地方,掏銅錢便可賃驢乘騎,甚至還人牽驢。</br> 甚至還有跑長途的驢,多交押金便行。</br> 兩個女人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可以走,高開道和高士達雖然隋末曾造反稱王,也是渤海高氏族人,但都屬于遠宗旁支了,高開道是鹽戶,高士達也只是小地主。</br> 若不是遭逢變故,最好的年華進了深宮,她們其實也早當結婚生子了。</br> “我父親是天子元從老禁軍的致仕旅帥,開國初陛下曾以宮人賞賜元從禁軍,出身江南的宮人王氏便隨我阿耶,在我家也近十年·······”</br> 懷玉說起自家也有個宮人出身的姨娘,如今還生了一兒一女,在武家挺好,這讓高氏二人聽了后心中安定許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