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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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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當真就沒有一個能殺得了李漸鴻的人嗎?”
    牧?xí)邕_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身后站著蒙面的昌流君。
    牧?xí)邕_的對面,站著大將軍趙奎,今日趙奎一身文士裝束,正在書房中練字,武獨在一旁沉默不語。
    “不是殺不了。”趙奎答道,“而是殺不得,武獨、昌流君、鄭彥,以及那無名客,俱受鎮(zhèn)河山轄制,只要那把劍在李漸鴻手中一天,便不可刀兵相向。”
    趙奎的字遒勁轉(zhuǎn)折,一筆筆地灑下來,就像暴雨裹著無數(shù)刀鋒。
    “自那延陀死后。”趙奎沉聲道,“天下便再難找到能敵李漸鴻之人。”
    “再強也是人。”牧?xí)邕_輕描淡寫地說,“是人,就有弱點。凡事胸有成竹,以為一切盡在其掌握之中,便免不了出變數(shù)。”
    趙奎說:“無名客興許就是他的變數(shù),此人先叛其師,后血洗全派,迄今仍未有過交代。根據(jù)武獨所報,我已派人查到他的行蹤。他的家鄉(xiāng),正在鮮卑山的盡頭,而李漸鴻逃亡之時,亦在那里有過短暫的停留。”
    牧?xí)邕_端著茶盞,送到嘴邊喝了一口,目光投向廊下:“我實在是對他束手無策,只好交給將軍了。”
    “除此之外,我記得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趙奎放下筆,“說不定能與李漸鴻一戰(zhàn)。”
    趙奎望向牧?xí)邕_,說:“但我請不到他,也只能交給丞相了。”
    牧?xí)邕_若有所思,卻沒有說話。
    “昔年忘悲大師被那延陀重傷,傳下斷塵緣于空明手中。”趙奎又說,“空明有一師弟,帶發(fā)修行,而后叛出師門,取走了斷塵緣。”
    “武獨與昌流君是不指望了。”趙奎嘆了口氣,說,“除李漸鴻外,天下之人皆可殺,唯獨殺不得他。
    “而無名客前來,定身負要務(wù),元人朝遼國宣戰(zhàn),若不出所料,數(shù)月內(nèi)烽煙四起,李漸鴻定將現(xiàn)身。”
    牧?xí)邕_沉默良久,沒有說話。
    元人南下,先頭部隊已破胡昌,遼國上下一并被驚動起來。逃難的百姓涌向上京,六月十五時,已有近三萬人集結(jié)在上京城外。李漸鴻騎著馬,帶著段嶺,一路穿過官道,來到城門外。
    “什么人!”城門守衛(wèi)說,“出示文書,搜查全身!”
    李漸鴻撥轉(zhuǎn)馬頭,朝城墻上打了個唿哨,負責守城的蔡聞瞥見,便讓人開了偏門,將二人放進來。
    “朝他致謝。”李漸鴻吩咐段嶺,段嶺便在馬背上朝蔡聞遠遠地一抱拳,蔡聞抱拳回禮致意,料想公務(wù)繁忙,無暇來問他父子何時出的城,出城辦何事。
    雖只離開了短暫數(shù)日,回到家時,段嶺卻覺得猶如隔世,那夜前去營救拔都,自從踏出家門開始,便身不由主地走上了一條波瀾壯闊的道路。一夜間自己成了南陳的皇族,父親竟是邊關(guān)第一武將,漢人的戰(zhàn)神……如今南陳風(fēng)云突變,李漸鴻不得不流落天涯,父子二人相依為命。
    段嶺的人生遭逢此劇變,曾經(jīng)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了起來。郎俊俠的諱莫如深,父親的到來——一切都有了解釋。
    你來日是要做一番大事業(yè)的。
    許多從前不懂的話,如今也一下子全懂了。
    他坐在廊下,呆呆地看著院里。
    “爹。”
    “噯,兒子。”李漸鴻卻一如既往,提著壺給段嶺的花圃澆水。
    段嶺沒說話,李漸鴻澆完水以后,便打了水,蒸上飯,在井旁殺魚,給段嶺做飯吃。
    這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段嶺竟不知該如何自處,他看著李漸鴻的背影,感覺空明法師、郎俊俠、瓊花院夫人所認識的那個人,竟與自己的父親不是同個人。就像夢一樣。
    李漸鴻刮著魚鱗,還回頭看段嶺,問:“餓了?這就開飯,兩刻鐘。”
    “爹。”段嶺說,“我現(xiàn)在該做什么?”
    李漸鴻一怔,繼而笑了起來,拿著魚進廚房里去,段嶺忙追上去,在后頭看李漸鴻起油鍋。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漸鴻隨口說,“那些恩怨,是爹的事,絕不是你的枷鎖。”
    段嶺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當王爺要做什么?”
    李漸鴻讓段嶺站開點,擋在他身前,免得油星濺到他,把魚沿著鍋邊放進去,“噼里啪啦”的一陣輕響,香氣撲鼻。
    “你四叔尚未有子嗣。”李漸鴻隨口道,“哪怕有,來日南陳帝君之位,亦是你的,你不是王爺,你是皇帝。”
    段嶺:“……”
    李漸鴻反手一敲鍋沿,煎魚便在鐵鍋里打了個旋,李漸鴻手指再一彈,震得那尾魚翻了個面,金黃色的一面朝上,滋滋作響。
    “讀書,是學(xué)著當皇帝。”李漸鴻笑著說,“免得登基以后手忙腳亂,記得老祖宗怎么說來著?”
    “治大國……”段嶺看著鍋里那尾魚,說,“如烹小鮮。”
    “這就是了。”李漸鴻一本正經(jīng)道,“看來讀書還是有用的。”
    段嶺說:“可我什么也不會。”
    李漸鴻加半瓢水,扔進蔥姜蒜,蓋鍋蓋,擦手,說:“不會就學(xué),陛下,去拿碗,開飯!”
    李漸鴻打橫抱起段嶺,段嶺被放在廳堂外,過去將碗筷擺好。
    “空了沒事時,便可想想當上皇帝以后,想做什么。”
    吃飯時,李漸鴻朝段嶺認真地說。
    段嶺哭笑不得點頭,李漸鴻又囑咐道:“凡事未確定前,自個兒想想就好,不必與外人說,沒的引人嫉妒,畢竟這世上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當不上皇帝的。”
    段嶺哈哈大笑,說是這么說,卻感覺還十分遙遠。當夜李漸鴻抱著膝蓋,在走廊下看星空,段嶺則翻了一會兒書,以應(yīng)付不久后將到來的考試,漸漸趴在案幾前睡著了,李漸鴻便小心地將他抱起,抱回房去,父子二人同榻睡下。
    “士不可以不弘毅……”
    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段嶺背誦曾子之言,忍不住去瞥在一旁看書的李漸鴻。
    “……任重而道遠。”李漸鴻淡然接口道。
    “任重而道遠。”段嶺跟著背誦。
    他的心中充滿疑惑,父親孑然一人,唯一可供驅(qū)策的人便只有郎俊俠,南陳幾十萬兵馬,萬里江山,單靠一個皇族的身份,如何去收復(fù)?
    “爹。”段嶺問道,“你認識耶律大石嗎?”
    “我認得他。”李漸鴻說,“他總是假裝不認識我。”
    段嶺:“???”
    李漸鴻揶揄:“就像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給揍了,被揍的那個,總是繞道走的道理。”
    段嶺:“……”
    “那他會找你麻煩嗎?”段嶺經(jīng)過這些時日的思索,知道父親的身份非常敏感,一旦落單,仇家興許就會找上門來。
    “他不會。”李漸鴻說,“從前咱們是他的仇家,現(xiàn)在不是了,耶律大石這人非常狡猾,向來見風(fēng)使舵,何況他還不知道我來了。”
    段嶺問:“那南方怎么辦?”
    “這些日子里,我都在想。”李漸鴻沉吟片刻,而后說:“無非是借兵,結(jié)盟,拉攏遼國,對抗元人,耶律大石若愿意借我一萬人,拿下趙奎,不在話下。”
    “他愿意借兵嗎?”段嶺問。
    李漸鴻答道:“這就得想辦法了,想的正是這個辦法,要如何給出一個他不得不接受的理由。那天我與拔都的爹談到的正是這布置,我讓他陳兵玉璧關(guān),南陳的軍隊就過不來,上京唯有往西南路求援。”
    段嶺說:“就像拔都一樣,把我當作質(zhì)子留在這里……”
    “不行。”李漸鴻臉色一沉,語氣森寒,“這話不可再說,在你眼里,爹是這樣的人?”
    段嶺只得點頭表示知道了,片刻后偷瞥李漸鴻,覺得他似乎有一點生氣,便過去討好他,李漸鴻回過身,一手摟住他,悠然道:“絕不能讓耶律大石知道你的身份。”
    段嶺“嗯”了聲,李漸鴻說:“有什么動向,爹會和你商量,莫要擔心這些。”
    段嶺點點頭,便倚在李漸鴻懷里看書備考,李漸鴻則盯著案幾上一張發(fā)黃的舊地圖看,地圖上是北方的遼闊領(lǐng)土,連著玉璧關(guān)以南,直到淮水,上面寫著碩大的一個字——遼。
    一連數(shù)日,李漸鴻都在思考。段嶺的應(yīng)考之日則越來越近,說也奇怪,段嶺感覺自己仿佛一夜長大了,從前喜歡的,現(xiàn)在仿佛都不太在意,不再吵吵嚷嚷想去玩。人生之中,似乎有著更重要的事情在等待著自己。
    這就是天命罷?段嶺開始對父親生出新的強烈的情感,他對李漸鴻的崇拜從無梗概,卻漸漸地覺得,父親雖是他的,卻又對更多的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也許這正是夫子所說的,一種叫王道的東西。而這王道,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
    他開始避免麻煩李漸鴻,盡量不打斷他長時間的思考。夏天來了,蟬鳴不絕于耳,上京的夏天干燥涼爽,有種清新的氣息。
    這天段嶺挎著個包,經(jīng)過走廊,朝廳堂里正在喝茶的李漸鴻說:“爹,我去入學(xué)應(yīng)試了。”
    李漸鴻在廳堂里看著他,目光十分復(fù)雜,卻充滿了溫暖的意味。
    “你長大了。”李漸鴻說。
    段嶺站在陽光萬丈的院子里,沐浴著夏日的太陽,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父親這么說,他反而有點難過。
    “不過爹很喜歡你現(xiàn)在這模樣。”李漸鴻笑著起身,說,“走罷。”
    段嶺本不想讓李漸鴻在自己的事情上耗神,李漸鴻卻一直記得,東西都收拾好了,放在一旁,此時放下茶盞,拎著包袱起來,與段嶺前往辟雍館參加考試。
    這是段嶺人生中第一次應(yīng)考,說不得心里還有些緊張,李漸鴻卻說:“不必擔心,考不上,爹使點銀錢讓你進去玩就成了。”
    段嶺笑了起來,緊張感被沖淡了不少。這日辟雍館內(nèi)已擠滿了應(yīng)試的學(xué)生,吵吵鬧鬧的,李漸鴻找到位置,讓他坐下,低聲說:“爹就在院子外頭那棵樹上等你。”
    段嶺:“……”
    “你先回去罷。”段嶺怪不好意思的,辟雍館內(nèi)人來人往,也無人注意到他們。李漸鴻給他擺好紙筆,又說:“來日你要應(yīng)付的大場面還很多,隨便寫寫,你的能力,不必靠這么一張紙來證明,爹是相信你的,無須太認真。”
    段嶺突然明白了李漸鴻話中之意,朝父親點點頭,習(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自己就是帝王家,還有什么可擔心的?李漸鴻的意思該當是不必太費勁,免得出類拔萃,引來注意。
    李漸鴻朝段嶺比劃了個大拇指,轉(zhuǎn)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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