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從此視他如瘟疫,再見了他,不是避之不及,就是目不斜視。
活像根本看不見他這個人。
再然后,她就出了國。
怪異的是,明知即便吳語儂沒有出國,他倆以后的交集也注定少的可憐,可當偶然聽聞她出國的消息,他才真正感到一種無力的倉皇。
他忽然意識到他和吳語儂之間的交集,從此真就如同浪里浮萍一般了。
倘若當初沒許晏清在教室里的那一茬兒,簡訶和吳語儂指定一早就水到渠成了。
可后來會不會分道揚鑣漸行漸遠也成了薛定諤的貓——并非沒有這種可能。
但正因著吳語儂后來一直對他不理不睬視而不見,他心中委屈又悔恨,懊喪的同時卻仍舊秉持著那個年紀慣有的死要面子,明明三言兩語就可以撥開云霧,卻始終難以啟齒。
這種委屈和懊喪漸漸成了執念。
人最矛盾的地方莫過于拿執念折磨自己的同時,也會對這種自虐生出依戀。
曾失之交臂的,往往也令人念念不忘。
因為抱憾在身,才會耿耿于懷。
然時隔多年,蒼天不負有心人似的,他在常嘉的微信動態中,再度瞥見了吳語儂的身影。
原以為再見已是奢求,不成想吳語儂居然回來了。
“你這叫喜歡?純屬犯賤而已。”
“我一個當初上趕著的都不稀得吃回頭草,你現在又犯的哪門子賤呢?”
有些事他當年未曾脫口,現今更是不會說了。
因為即便訴說著的全是事實,也怎么聽怎么懦弱,怎么聽怎么敷衍。
他只持續緘默著,眉宇間透著股寧靜又哀傷的情緒。
靜默半晌后,他終于發出一聲自嘲般的氣音,短促又微小。
語儂卻聽得一清二楚,不由面帶諷意地再度看向他。
簡訶面部的皮肉是極薄的,這點從他那隱有沖破那層皮肉之勢的頜骨和下巴就得以窺見,因而此時因著鼻腔中的那股酸澀和刺痛,他鼻頭那塊的皮膚已經泛起尤為明顯的紅暈。
語儂是有過一瞬的恍惚的,頃刻卻被更大分量的漠然蓋過。
他嘴角明明是勾起來的,可目光卻很悲戚,聲音也盡顯頹喪,“你就當我愛犯賤吧。”
回程他們沒下車觀光,是以八月五號出發,十號開啟返程,十二號晚上他們就到家了。
吃完飯已近深夜,舟車勞頓,常嘉實在懶得折騰,直接去了就近的語儂家。
先前礙著他們一行人中若有若無的奇怪氛圍,也礙著簡訶,她一直沒機會開口。
今天終于得以不吐不快。
語儂洗完澡,困得都要昏過去了,常嘉卻如同她上次打聽王尚尚床技的時候一樣,月至中天了仍舊精神抖擻,揪著她不放。
“你和簡訶到底怎么搞的?到底睡了沒啊?”
“但要真睡上了怎么后來幾天他臉還那么臭啊?”
語儂一開始還裝死不理她,可常嘉治她自有一手,她一裝睡,她就手腳并用搖她的頭晃她的腿,再洶涌的睡意也該被攪沒了。
語儂最后倒戈卸甲,差點沒給她這股纏人勁兒弄跪下,坐起來把倆人怎么睡了,又怎么掰了一五一十全招了。
“不是吧烏魚,好好的固炮你就這么給弄沒了?你以前不是天天把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掛嘴邊嗎?好大的巴掌。”
語儂已經困到不困了,睡意是沒了,但反應還是遲鈍的,她眉心惶惑地擠成一團,“什么好大的巴掌?”
常嘉順勢伸出右手輕輕在語儂臉上拍了一拍,“打在你臉上。”
語儂頓時回以白眼。
“你怎么看起來一丁點兒惋惜都沒有?你不會就打算睡這一次吧?”
回答她的是語儂無波無瀾的平靜眼神。
“你不是吧?”
“飛鳥盡了才良弓藏,寶劍老了才收鞘的,你這是干什么?你當修仙呢?”
語儂無語地耷拉著眼皮,極其無奈地看著她:“我又不是性欲怪獸,也不是男的,開了葷就吃不了素;這有什么修仙不修仙的,我本來也就只想破個處。”
“別光嘴硬,你就看看自個兒忍不忍得住吧。”常嘉面上滿是一副過來人的表情,她還麻木又暗含批判地感慨了下:“你這女人,和那些拔叼無情的臭男人有什么區別。”
語儂的重點卻全在前一句,她忽而由那種疲勞但又被攪散了睡意后的呆滯和浮躁變得興奮起來,猛地朝常嘉撲過去,“你是自己忍不住才這么決絕地斷定我也忍不住的吧常嘉?說!你跟王尚尚分手之后是怎么過來的?”
常嘉眸中瞬間閃過幾絲不自然,語儂于是從中嗅出了更加濃厚的八卦意味:“你不是吧佳佳,看不出來啊,你別跟我說你也約過但沒告訴我?”
常嘉不語,語儂自顧自擺擺手接著道:“沒事兒,我不怪你,這種事嘛畢竟也算極限隱私,沒告訴我我也不計較,你看我多深明大義,再看看你自己”
語儂的自說自話被常嘉突如其來踹來的一腳打斷,“滾啊吳語儂,我可沒欲望膨脹到你那個地步。我上哪約啊能?”
“哦?”語儂清楚地聽見常嘉掉進另一個坑里的聲響,她再度撲向常嘉,與此同時眼中也覆上了幾分妖異的詭色,“那你忍不住的時候都是怎么解決的?自給自足么佳佳?”
合著在這等著她呢,常嘉忍無可忍,操起枕頭朝語儂頭上狠狠一砸,“滾啊!死不死啊吳語儂?”
語儂非但沒反擊,反而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起來。
“話說回來,”惱意退去后,常嘉伸手推推此刻半個上身都趴在她腿上的吳語儂,“你現在也用不著惋惜,反正你倆那話也沒說的那么死,大不了哪天齋戒不下去了再裝蒜去找他嘛。”
語儂聞言卻漸漸正襟危坐起來,“可是佳佳,我已經把話說的死的透透的了。”
那晚過后,語儂本以為簡訶不會再來找她了,甚至可能連話都不愿意再和她說。
可兩人互相視而不見了一整天后,回程的第一天下午,趁著眾人在服務區上廁所的間隙,簡訶默不作聲跟上她,冷不丁在她身后問:“你又打算不理我了是嗎?”
語儂身心皆嚇了一跳,教突然發現背后有人驚了一下,也教他的話語駭住。
“我沒故意不理你啊。”她以為他才是更不想理人的那個。
簡訶聞言卻皺起眉,“那你干嘛不給我通過?”
他指的是約莫兩小時前發給她的好友申請。
她明明在車上有看手機,他卻遲遲沒收到任何提示。
“我加你干嘛呢,簡訶?”
“假如哦,假如你昨天沒說那番話,我不知道你覺得、或者你壓根兒不覺得做的前提是要有感情的話,我還不會有負擔,說不定回去之后我們還可以偶爾各取所需那么幾下,但你都那樣明明白白說了,我加你干嘛呢,反正以后要各取所需的時候我是不敢也不會再考慮你了,我們以后就算還有交集也只會是因為常嘉或者徐仲伯,遠不會到要用微信交流的程度,我通過干嘛呢?你難道是想讓我負責嗎?”
簡訶凝眉看她半晌,唇齒剛動了動,語儂便又急忙搶白道:“我先說清楚,但凡咱倆睡之前我知道你是這么想的,這覺根本就睡不成,你也沒事先說清楚,所以我不是明知故犯先撩者賤,你可沒逼我負責的道理。”
看著簡訶面上再昭然不過的隱忍和不甘,語儂腦中霎時閃過“烈女怕纏郎”這句古語,倒不是因為這句話應景,她只是忽而感慨,不該只有一句烈女怕纏郎,還得有句浪子怕烈女才對。
而這個“子”和“女”并不單指某種單一性別,是形而上的所有性別的泛指。
可堪適用于任何性別。
她現在居然覺得那些只碰玩咖的玩咖極有道德素養。
她就不該招惹他。
簡訶的嘴唇再度闔上了,他似乎正用一種驚訝、惶惑、同時又很恍惚的眼神盯著她,那眼神活像在說:吳語儂怎么變成今天這副樣子了?這還是我認識的吳語儂嗎?
語儂先一步在這種注視下回避了目光,她面上雖不禁感到些微尷尬和羞赧,心中卻也有些微渺的怨念一點一點攀了上來,白瓷有隙,溝壑難平,是你把我變成今天這副無可逆轉的模樣的。
見他仍遲遲不語,氣性和難堪攪到一起,語儂索性丟下他直接走了。
只留下簡訶一人在原地茫然又有些可憐地盯著她決然的背影。
常嘉聽完,愣了瞬息后突然跳下床去找手機,語儂深覺莫名地打量著常嘉拿著手機著急忙慌地翻找著什么的模樣。
須臾,似乎是找到了心中所想,原先還面有憂色的人忽而神經質地舉起手機歡呼了一聲,使得語儂看向她的眼神由疑惑轉為了嫌棄無匹。
常嘉卻好似被興奮沖昏了頭,對她面上的埋汰和揶揄之意視若無睹,只一個勁兒高昂道:“沒完兒!烏魚!你倆沒完兒!簡訶發的第一條朋友圈還在!”
語儂的重點素來抓的又快又準,“什么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