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27年，天啟七年，陜西，澄城縣。</br> 澄城知縣張耀彩，正坐在縣衙大堂中，翻看著師爺遞上來的賬簿，眉頭緊緊皺起，一臉的不爽：“各村拖欠的賦稅，還沒收上來么？上面可是催得很急的。”</br> 師爺趕緊陪個笑臉：“縣尊大人，陜西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那些老百姓的手里，實在是沒糧了，怎么催也收不上來，這就叫【無可奈何】。”</br> 他把“無可奈何”四個字說得又重又用力，配合上夸張的表情，顯得頗為滑稽。</br> 張耀彩知道這師爺一向都喜歡在句尾加個莫名其妙的總結詞，倒也不在意，只是哼哼道：“他們沒糧？賤皮子們手里糧可多著呢，只是都藏了起來，不愿意拿來交租罷了。”</br> 師爺尷尬地道：“旱災呢……”</br> 張耀彩：“前年也是旱，去年也是旱災，怎么都能收得上來糧，偏偏今年旱災就收不上來了？”</br> 師爺：“旱災第一年，大家還有存糧。旱災第二年，砸鍋賣鐵變賣家財也勉強交得上賦稅。到了第三年還繼續旱災……那就是要出人命了，哪里還有錢糧交得上來？這就叫【事不過三】。”</br> 張耀彩斜眼：“怎么著？你居然還幫那些賤皮子說起話來？你收了他們多少好處，敢在本官耳邊亂吹歪風？”</br> 師爺嚇了一跳：“啟稟縣尊大人，小人沒收他們任何好處，他們都活不下去了，哪有錢來打點小人？實在是……小人……不得不幫他們說一句了。這就叫【良心發現】。”</br> 張耀彩“哼”一聲，壓根不再理會師爺，翻了翻白眼，對著旁邊的衙役道：“你們幾個，組織一只隊伍，去催一催賦稅……嗯……我看看，高家村、王家村、鄭家村……這幾個村子今年交上來的賦稅最少，你們分幾隊，去這幾個村子走一走。記住了，那些賤皮子就喜歡哭窮，明明家里藏著糧食，卻死賴活賴不肯交稅，碰上這種賤皮子，就得下狠手，給我往死里打。”</br> 衙役們轟然應諾。</br> 師爺大驚，一把抱住了張耀彩的腿，大哭道：“縣尊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老百姓已經很苦了，再這們逼他們，只恐逼反良民。這就叫【官逼民反】。”</br> “給我滾，老子早就受夠了你這神經病。”張耀彩一腳踢在師爺的褲檔上，后者摔倒在地，捂著褲檔縮成了一團。</br> （PS：張耀彩是史實人物，并非本書作者杜撰。史書記載：天啟丁卯，陜西大旱。澄城知縣張耀采催科甚酷，民不堪其毒。）</br> ——————</br> 夕陽西下，大地一片屎黃色。</br> 高一葉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高家村。</br> 竹籃子里裝著她這一天辛苦的成果，小半籃子樹皮、草根、野菜。</br> 這些東西加上白天剩下來的水煮雞蛋，明天肯定能填飽肚子。</br> 這讓她的腳步有點輕快。</br> 別的村民也在陸續回村，每個人都拎著一籃子野草樹皮，看到高一葉，不少人對著她揮手打招呼，感謝她給大家帶來的大雞蛋。</br> 高一葉一邊回應著村民們的招呼，一邊走到了自家門前，拉開門栓。</br> “轟”的一聲，門開處，一大堆白花花的大米，向著她迎面滑了下來。</br> 這一下可把高一葉嚇了一大跳，只來得及向后退了半步，就被滑下來的大米推倒，淹沒，只露出一個腦袋在外面。</br> 她一下子楞住，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邊。</br> 大米！</br> 好大的米。</br> 每一粒米都有雞蛋般的大小，只需三四十粒米，就能有一斤重。</br> 她正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呢，就見自己頭頂上的天空中，隱隱地出現了天神大人的臉，那張臉上帶著笑容，一瞬間又隱沒在了云層之中。</br> 高一葉明白過來，是天神大人和自己開了一個小玩笑呢，他用巨大的米堆滿了自己的房子，等著自己開門時嚇一跳。</br> 想明白之后，她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br> 被這么多雪白的大米淹沒在其中，是這幾年旱災以來做夢都在想的事，沒想到以這樣的方式實現了，很難不開心啊，連母親逝去的悲痛，都短暫地沖散了。</br> 不過，被米壓得只露出一個頭，根本動彈不得。</br> 高一葉只好大聲叫了起來：“村長爺爺，初五大哥，各位鄉親，快來幫我啊。”</br> 她這一喊，左鄰右舍馬上就圍了過來。</br> 接著就響起了他們的驚呼聲：“大米，好大的米。”</br> 年輕力壯的高初五趕緊沖過來，用力刨開壓在她身上的大米，將她從米堆里拉了出來。</br> 村長也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接著全村四十二口人，又在高一葉家門口集合了。</br> 大伙兒看著像雞蛋一樣巨大的大白米，陷入了混亂，整個人處于短暫的當機狀態。</br> 好一會兒之后，村長才道：“這也是天神大人恩賜的吧？”</br> 高一葉點了點頭：“天神大人和我開了個小玩笑，故意在我的家里堆滿了大米，等我開門時把我淹沒。”</br> 村長：“這樣的玩笑，真希望他每天都和我們開一次。”</br> 高初五傻乎乎地樂，伸手就在地上抓起了兩顆大米，在手里把玩著：“這個大米怎么分？我們一家分五十顆嗎？”</br> 村長怒：“住手！把它放好。我們還不知道這些米是只賜給一葉的，還是賜給我們所有人的。如果是只賜給一葉的，你胡亂拿，惹怒天神大人，是想像山賊一樣，被拍成肉醬嗎？”</br> 高初五嚇了一大跳，雙手一僵，兩顆大米落到了地上。</br> 村長轉向一葉，溫言道：“一葉，你是個好孩子，天神大人既然選擇了只在你的面前現身，那我們也只能請你和天神大人說話了，就麻煩你問問他老人家，這些大米……我們能不能沾你的光，也享用一些……”</br> 他正說到這里，村口的方向，突然響起了一聲趾高氣揚的聲音：“高家村的賤民，出來出來，別他媽的一個個躲在屋子里裝死，你們欠朝廷的稅，什么時候交清？”</br> 這聲音一來，所有村民的臉色，齊齊黑了下去，連不懂事的小孩，也嚇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哭都不敢哭一聲。</br> 高初五壓低聲道：“糟糕了，縣里的衙役來了。”</br> 村長想也沒想，立即道：“一葉、初五，還有那幾個年輕的，你們立即動手，把這些大米都弄回一葉家里去，關好門。我去村口應付衙役，大家記住了，切莫讓他們看見了這屋子里的大米。”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