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程遇睜開眼望他, 一雙眼亮而烏黑,帶著沒睡醒的朦朧水光,還帶著一點小情緒。
“想說話?”
顧如琢聲音沙啞低沉, 臉上表情仍然冷淡,但悶著點笑意, 胸腔微震, “那你接著睡, 我?guī)湍闶諙|西。”
程遇于是真的動了,他窩在被子里,但并沒有入睡, 他睜著眼睛往外看著, 有些警惕。
直播間還黑著,彈幕卻越來越激烈。
“沒聽錯!真的是顧如琢的聲音!!臥槽他們在干什么啊!屏幕黑了!”
“我瘋了,昨天我還在超話里流眼淚,為我入坑了如琢如遇后就只能撿垃圾當(dāng)糖吃而感到后悔,從此以后我再擁有快樂, 沒有想到生活永遠能給我最大的驚喜,還是王炸——顧如琢去他宿舍干什么?少兒不宜?我在線蹲一個文壇大手!”
“我瘋了,有人在星傳樓下拍到了他的車, 真的是顧如琢!這已經(jīng)是磕磕的問題了吧?這是要堵柜門的水平了吧!”
“臥槽真的,李浮生和他一個公司, 李浮生也是自己包的, 為什么程遇這里就是老板來接送,還派人幫忙包?”
“冷靜一下, 程遇簽了他公司,顧如琢這次帶著團隊上去的,應(yīng)該只是他們公司有活動。而且顧如琢不提, 程遇熱度也正高,雙方肯定也都知道cp粉的存在了,這是個奶新人的好機會,以……”
“姐妹!我根本冷靜下來!顧如琢家公司什么時候需要他去奶新人了!這完完全全是頭一回啊!”
“在寫了在寫了,雨天小情侶床上鬧直播梗,清水無虐,今晚更新,記得轉(zhuǎn)贊評哦么么噠。”
……
昏暗狹小的宿舍中,團隊人員想開燈,顧如琢抬手制止了:“就這樣吧。”
程遇和周小元的生活區(qū)域分得很開,靠窗這邊的地帶全是程遇的。
有東西,他們帶來的人訓(xùn)練有素,全部打包整齊,裝入真空行李袋里,連桌角上的一角碎紙都不會忽略。
“這些衣服帶了吧?”顧如琢立在他的衣架邊,回頭問他,聲音仍然微冷。
程遇沒有衣柜,有的衣服都在衣架上掛著,平常用防塵罩罩住。
他的衣服很簡單,藝校大學(xué)生會喜歡的樣式,有設(shè)計感的休閑服裝。衣架上的衣服是春夏秋冬各兩套,牛仔褲洗得白,散發(fā)著薰衣草的洗衣液味道。
程遇頓了頓,沒吭聲,像是不太想說話,但他望見顧如琢真的要把他的衣架推到角落里去的時候,他開口了:“那件綠色的衛(wèi)衣我要的。”
“好,知道了。”顧如琢說,仍然是不咸不淡的語氣,“剩下的搬過去再買吧。還有什么必須要帶的?”
程遇眼底的警惕漸漸放松了。
“沒有了。”
顧如琢于是也再問,幫他把那件衣服挑了出來,遞給工作人員包。
他身后的工作人員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眼神傳遞著,都露出了一些茫然和震驚。
這個場景很奇怪——就像他們在鯨魚直播平臺的那段互動一樣,至今有人在疑惑這兩個人中間是不是缺少了什么必要的環(huán)節(jié),比如溝通和交流。他沒問,伸出手,他的手就自然而然地迎了上來,仿佛刻入習(xí)慣。
現(xiàn)在也是,兩個人的氛仍然很冷,但仿佛就是有無形的結(jié)界,這些細節(jié)到搬東西換衣服的小事,兩邊都沒有任何疑問。
顧如琢出國的時間細數(shù)起來其實長,兩年時間,一回頭兩人都還是在高中。
那時每學(xué)期期末小學(xué)期營地,程遇總是什么都不帶。
人人家長開車送著被子、鍋碗瓢盆、零食牛奶過來,程遇總是一個人抱著箱子,包里背兩套換洗衣服,這就是他全部的東西了。
再多的東西,背著就會累,而且也沒有其他人幫他拿。
顧如琢那時還沒有團隊,東西也是自己收拾。
兩人出發(fā)前夜,就坐在地板上收東西。
顧如琢看他很快就收好了,有些疑惑:“這就收好了?”
程遇剛洗過澡,頭發(fā)濕淋淋的,穿著t恤牛仔褲盤腿坐在地上,小腿光滑修長,肌膚柔軟。
顧如琢想了想,提醒他:“那邊離商店很遠,你要想過去了再買衣服,到時候沒衣服換,別怪我沒提醒你。”
著別人的面,他是不會把自己的衣服借給他的。
何況他的衣服,程遇也穿不上,要大兩個碼,穿了就是松垮垮一路露到鎖骨——他已經(jīng)給他試過了。
程遇安安靜靜地說:“知道,我每天換洗就可以了。帶再多的,很重,以其他的東西,先要了。”
鶴遇走后,他都習(xí)慣了這方式:為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以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身邊的東西,是無法全部帶走的。
他覺得其實沒有關(guān)系,只要那支筆還在,帶不走其他東西,也會覺得很可惜。
顧如琢垂下眼去看他的手——很細瘦蒼白的一雙手,手指光潔滑膩,腕骨細得好像一掐就能斷。
確實是能提東西的樣子。
他說:“家里能帶的都帶著,就這么點重量,是你太行。”
他把自己收好的零食包和生活用品包丟給他,那是一個巨大的行軍包,顧如琢有次上綜藝順手拿回來的,“帶著,還有什么想帶的一起收好。零食包里你愛吃的挑出來扔給我,客廳里那個禮盒餅干你裝上,反正沒人吃,還有柜子里的奶糖帶不帶?”
他知道他愛吃甜的。而他自己剛好最討厭甜食。
程遇抬眼看他,有點茫然。
顧如琢看他這樣子,嗤笑一聲,很散漫:“明天給我背啊,知道你背動了。快回答,你想帶的我就扔了。”
程遇看了他很久,迫于他的壓力,終于意識到了選東西帶走的緊迫性,于是鄭重做出了決定:“奶糖……要的,餅干……也要的。”
東西很快打包整齊。
顧如琢回頭看他,聲音捉摸不透:“你是不是可以起床了?”
程遇窩在被子里,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來有哪里對,他瞅著顧如琢,說:“星傳,有很多人,和你的粉絲。”
“今天是公司團隊一起來的。”顧如琢淡淡地說,“沒關(guān)系。”
程遇的腦子轉(zhuǎn)了一下,“哦”了一聲。
他翻身爬起來,拿出手機,重新打開直播,上去跟粉絲們解釋了一下:“公司的人接我去員工宿舍了,老板也來了,剛剛在收拾東西,以直播中斷了一下。”
直播畫面中,他碎發(fā)揉亂,睡衣領(lǐng)子還是歪的,露出白皙細膩的脖頸。
出所料,彈幕早已爆炸。
“公司的人?老板?顧如琢是不是來了?啊啊啊啊!!你怎么還在床上!”
“我要看!我們要看!給我康康!”
“小程你快把衣服穿好!”
程遇舉起手機,小聲詢問:“我可以……讓你們?nèi)腌R一下嗎?我的觀眾說想看。”
顧如琢說:“可以。”
聲音仍然冷定。
其他工作人員也沒想到他還會問一聲,紛紛有些好意思地說:“可以可以,你隨便拍就是了。”
程遇于是舉著手機,把現(xiàn)在的情況給觀眾錄入直播攝像頭。
“我現(xiàn)在是……住在校內(nèi)宿舍,離公司比較遠,而且可能也會有點打擾同學(xué),以現(xiàn)在去住公司的宿舍。”
他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走下床介紹道:“他們是我的同事,來幫我包行李。還有顧如琢老師,他是我的老板,今天也是作為公司代表人過來看一下的。”
他垂著眼睛,聲音淡靜,和那天在臺上時也沒什么同。
顧如琢對著鏡頭璀璨一笑:“大家好,這個點都在呢?”
“啊啊啊臥槽我就知道是你!!顧如琢你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如琢如遇szd!我正式宣布從今天起再是be美學(xué)!”
顧如琢眼神很銳利,一眼掃過無數(shù)條彈幕,臉上的笑意仍然璀璨耀眼:“謝謝大家對我們公司的關(guān)注,程遇是我的員工,也是我的老同學(xué),他人氣很高,我很為他高興。”
“小琢爺你說話太官方了吧!沒勁兒!”
程遇直播間中,顧如琢的粉絲紛紛沖上來冒泡,“你最近怎么總是在營業(yè)啊!什么時候能發(fā)新歌?”
程遇沒有露臉,他安靜地坐在床邊,把有鏡頭都給了顧如琢。
直播間的關(guān)注點不知不覺地挪到了顧如琢身上。他是天生的焦點,天生的控場,璀璨多情的樣子。
這樣子程遇也經(jīng)常見——只不過是對他。
比起對著他時明明白白的討厭,這個狀態(tài)通常令他有些迷惑,以他太關(guān)注。
“新歌快了,和個劇組合的,但我沒想好接哪一家。”顧如琢眼神忽而越過攝像頭,望見程遇坐著沒動,仍然笑著,把話題轉(zhuǎn)了回來,“你去換衣服吧。”
他對他伸出手,接過了他手里的自拍桿。鏡頭一轉(zhuǎn),顧如琢拿到了程遇的手機,畫面重新切給了程遇。
程遇對著鏡頭笑了笑:“大家等我一下。”
顧如琢背過身去,安靜地壓低鏡頭。
彈幕光速刷著,根本沒有停止的趨勢。
“顧如琢!顧如琢你說句話!你有本事去接人,你有本事說句話!”
“到底什么時候新歌?有生之年我還能等到你新歌嗎?”
“顧如琢,我有個同學(xué)臨死之前想再看你和程遇互動,要這么官方的互動了……你們知道有人在嗑你們的cp嗎?嗯?!”
顧如琢仍然沒有聲音,他垂下眼,唇邊仍然帶著分笑意,但工作人員抬眼看他,卻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分涼。
他沒有回答,彈幕里的cp粉又哭成一片。
“完了,還是涼了,怎么都在一個屋檐底下了,兩個人還客客的。”
“應(yīng)該是本來就很客氣吧……看之前的說法,高中兩個人只是普通同學(xué),高三下學(xué)期緋聞剛爆出來,顧如琢就出國了,然后小程學(xué)習(xí)考星傳,他們兩個人聽說在學(xué)校也沒什么交集,一直離得挺遠的。”
“唉,傷到了,本來以為有大糖了,結(jié)果還是刀。”
年的事情其實鬧得很大,原無他,時顧如琢十七歲,神格未定,那是他第一次爆出緋聞。
十七歲的流量偶像,顏值吸粉——哪怕他有著北派前接班人的實力,但在當(dāng)時的情況下,爆出緋聞都是絕對不可饒恕的事情。管是對他來說,還是對另一方素人來說。
在洶涌的網(wǎng)絡(luò)暴力來臨之前,緋聞當(dāng)天晚上,顧如琢直接出面澄清,第二天,直接曬出了某國外王牌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證明自己早有出國意向。
謂“同居”,只是臨行前最后的同學(xué)聚會,希望事件不要繼續(xù)再酵下去。
與此同時,無數(shù)人想要扒出程遇這個人的過往背景,但都沒能成功。
事情鬧得這么大,但“程遇”這個人,像是只剩下了這個名字,和在敬城一中念書的背景,怎么看都是普通人家的普通人。
又有顧如琢另外的明星同學(xué)出來證實了,這兩個人在學(xué)校是幾乎沒說過話的關(guān)系,這場公關(guān)才算終于結(jié)束,網(wǎng)上的粉絲們也漸漸將這件事忘諸腦后。
直到今年顧如琢回國,許多人才重新扒出當(dāng)年的事情,想要從中再看見一些蛛絲馬跡,但是這兩個人確實已如同陌路,又確實……看起來不清楚。
程遇很快換好了衣服。
天陰,他t恤短褲,外面搭了一件鵝黃色的外套,亮而柔軟的顏色,乖里透著分俏皮。
他抬起他漂亮涼薄的眼,問道:“我真的可以讓我的室友一起搬過去嗎?”
“可以。”顧如琢說。
程遇放下心來。
他跟著他下了樓。
這棟研究生宿舍樓早就已經(jīng)被人圍堵得水泄通,團隊圍在他們身邊擋著,但是仍然擋不住——主要是程遇開著直播,今天又是休息日,少星傳附近的粉絲得到消息,立刻湊了過來圍觀。
顧如琢快步往下走,很熟練地婉拒周圍的簽名邀請:“今天不太方便,謝謝。”
而程遇卻有些知所措,他還舉著自拍桿,直播也還開著——但圍堵的人群中,居然冒出了根他的粉絲。
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擠過來,紛紛叫他:“程遇!可以給我們簽個名嗎!我們是星傳附藝的,我們在你還在做藝考干貨vlog時就喜歡你了!你進了顧如琢公司,你要紅啊!!!”
這聲叫得很大聲,全場人都聽見了。
程遇停下腳步,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顧如琢——他現(xiàn)在是他的老板,老板如果要趕行程,他是不太方便停下來的。
顧如琢停了下來,還是笑:“去吧。”
程遇于是湊過去,給那幾個女生簽了名。
他的字很好看,玲瓏毓秀,寫得認認真真。
他抬起眼,望向這個女孩子。
這一剎那,在她們眼中,他看見了一他難以解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毫無緣由的善意和好感。
為別的什么,甚至不為他長得好看,為他有多少人氣和熱度:只是因為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熱愛的美好,單純希望他能在這條路上光熱。
“顧如琢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們!”那幾個小粉絲顯然也知道顧如琢的畫風(fēng),大膽地喊了起來,“管他是誰,只要敢欺負你,我們是你的后盾!”
程遇怔了一下,隨后彎起眼睛:“好。”
他走出一步,忽而回頭看向她們。
近看真人,比直播上還要更加漂亮精致,一張臉美得乎毫無瑕疵,那幾個女孩子屏息凝神,等待著他要說什么。
“星傳附藝休息日是要上課的,離高考還有三個月,你們都未成年。”
程遇輕輕叮囑,眼底認認真真的,甚至有分嚴肅,“回去上課,要追星。”
“……”
“……”
人群都沉默了,隨后不管是路人還是粉絲,管是誰的粉絲,都爆出一陣大笑。
直播間里更是刷過一大片禮物和哈哈哈評論:“小程佛系主播人設(shè)不倒!非常感謝未成年的支持,但禁止氪金,且請回去上課!”
“笑死,我想起他的老本行了,前五條vlog全是藝考指南和培訓(xùn)室測評,他這個系列還沒做完呢。”
“你們發(fā)現(xiàn)沒有他真的好可愛啊!特別純那種,好騙又認真,偏偏平常看著還那么冷,可愛死我了。”
顧如琢也在笑,他是老板,今天來了三輛車,后兩輛車是工人員用車,現(xiàn)在行李已經(jīng)塞完了,第一輛車和第三輛車還有空位。
顧如琢沒有著急上車,等到程遇簽名完畢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擋在程遇身前,接著拉開車門,身體仍然把前路當(dāng)著。
——這是個請君入甕的姿勢。盡管他臉上還是那副營業(yè)的璀璨微笑。
程遇習(xí)慣了以前跟著他上車,此刻也很自然地順著車門往里鉆——鉆到一半,他才想起來,這件事太對勁:有哪家員工,入職第一天就讓老板開車門,并且坐了老板車的?
“臥槽哦哦哦哦哦!!!顧如琢給拉車門!!!這是要寵的員工沒錯了!”
“顧如琢沒有跟別人同車過吧,我記得,沒有吧沒有吧?”
“真的沒有!誰再說我們小程沒資源的都閉嘴,要散播恐慌了,哪怕顧如琢是營業(yè)為公司奶新人,那也證明我們小程有熱度!他怎么可能別雪藏嘛!”
“笑死,根本藏不住,程遇就是那種街拍露個臉都能紅的人。”
程遇意識到不對勁,但此刻也能再退出來,動作跟著慢了一點。
他想把自拍桿先塞進后座的插座上,但那個地方放著瓶飲料,放不穩(wěn),手機總要跟著滑下去,而且很占地方。
顧如琢跟在他身后,眼疾手快接了他一把,手臂越過他的肩膀,替他拿好了自拍桿。
手機屏幕上,彈幕還在白花花地滾成一片,禮物特效還在不斷地刷著。
程遇眼神沒有顧如琢好,他沒有看清上面的字,但顧如琢在他身后,聲音冷定,慢慢地念了出來:“程遇。”
這三個字像是在念彈幕,又像是在叫他,程遇愣了一下,回過頭,對上顧如琢幽暗的眼睛——眼神幽暗,但唇邊帶笑,是讓他感覺迷惑的那一面。
顧如琢沒有看他,視線仍然往下放著,看著彈幕,逐字念道。
“雖然有人說你以前回答過了,但我又要來問一遍,你知道,你和顧如琢有個cp,而且很火嗎?現(xiàn)在的如琢如遇,還是49年入國軍的水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