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和喬野的通話，就已經注定這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哪怕我很刻意的喝了一杯安神茶，可是躺在床上的那一刻，還是清醒的感覺到了抉擇帶來的苦悶。可嘆，我只是一個被生活壓迫著的人，我能追趕的只是自己身后的影子，卻掌控不住未來的險惡。
    我夾著煙翻了一個身，只感覺自己又被憋出了內傷，我不知道要怎么和肖艾說起奉子成婚的事情，這聽上去就很流氓，畢竟除那次酒醉，我們連親吻都沒有過，何況還有精神層面的障礙……
    也許是因為躺在床上就已經是深夜，我好像只是糾結了兩個輪回，窗外便有光亮傳來，拿起手機看了看，已經是清晨的四點半。這就是夏天，白天遠遠多于黑夜，如果今天是個晴天，五點半的時候就會有陽光從窗口進來。
    瞇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我仍沒有睡覺的欲望，便起來洗了個涼水澡，然后穿上拖鞋，準備去早市買點食材，我想正兒八經的給自己和肖艾做一份早餐。
    出了巷子口，路燈還沒有熄滅，街上冷清的只有打掃衛生的環衛工人，以至于讓我不太有信心去相信，菜市場已經開市了。實際上，這２０多年來，我從來沒有這么早去過菜市場。
    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便看見一個身影繞過路邊的障礙向我這邊跑來，因為光線的原因，直到她快要靠近我的時候，才發現是肖艾。
    此時的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運動服，盡管早晨的涼風一陣陣吹來，但她的臉上也還是有很多汗水。她是在晨跑，我是去買菜，雖然動機不一樣，可我們還是這么很巧合的碰面了。
    她原地小跑了幾步，調整好氣息之后，向我問道：“怎么這么早？”
    “看你這滿頭大汗的樣子，我感覺你比我還要早！”
    肖艾從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張濕巾，擦掉了臉上的汗水，然后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她看上去沒有什么情緒，一陣波瀾不驚的風吹過，讓她看上去與這個世界融合的很好。
    我也在長椅上坐了下來，有點木訥看著還沒有開門的餛飩店，心中想起的卻是昨晚喬野給我出的主意，可是我該怎么和肖艾提呢？
    我想買一盒避孕套暗示她，可即便這么隱晦，也感覺自己很猥瑣、很做作……因為不符合我正派做人的信條。
    “說呀，你為什么起這么早？”
    我看著猛然和我說話的肖艾，半晌才回道：“這一夜，我壓根就沒有睡。”
    “可憐！”肖艾嘆了一聲。
    “那你呢，為什么比我起的還早？”
    “我也沒有怎么睡，做了個惡夢，就醒了。”
    “那你比我更可憐！”
    說完這些，我們用一種心照不宣的目光看著對方，卻又不愿意聊起那個讓我們感到心煩的話題……
    坐了一會兒，肖艾終于開口對我說道：“江橋，你相信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句話嗎？”
    “信啊，這世界上好詞兒一般都不怎么靈驗，壞詞兒一說一個準……有什么事情你就說吧，我有心理準備！”
    我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壓抑的要死，我很怕她說起，她這一夜思考的結果，就是決定要去伯克利音樂學院留學深造。于是看著她的表情都變得緊張了起來，眼睛眨也不眨，我就是這么一個會被言行舉止而出賣心情的人。
    “昨天夜里，于馨和我通電話了，她收到一家衛視臺的邀請，將去參加一檔音樂選秀節目。她說，這是她進入娛樂圈最好的機會，她不想放棄……所以，琴行的工作，她要暫時放下了……如果能取得好成績，我倒覺得不是暫時放下，是永遠！”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心中松了一口氣，因為肖艾說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決定。可一瞬間，那壓抑的感覺便又來了，因為于馨真的是琴行不可或缺的老師，她不僅能教小提琴，甚至在肖艾有事情不在的時候，還能將鋼琴這個科目也頂下來……但之于一個對自己人生很有規劃的姑娘來說，琴行的工作終究只是玩票，所以她是一定會走的。只是對于我來說，走的實在是有點不是時候。
    一段時間非常長的沉默之后，我終于對肖艾說道：“于馨來琴行幫忙，本來就是出于咱們之間的友情，就算琴行面臨再大的困難，也不能耽誤她的前途。”
    “我也是這么想的。”
    一夜未眠，再加上聽到這么個消息，我不免有點頭痛，可還是在心里強行思考著要怎么處理這一波又一波的危機。
    我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創業過程是可以做到一帆風順的，不同的危機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發生，我應該具備創業者的覺悟，管理者的應變，繼續將琴行做下去……琴行也必須要做下去，因為相對肖艾出國留學那一百多萬的費用，琴行貸款得到的２００萬也不是可以隨便揮霍掉的。
    肖艾又往我身邊靠了靠，然后拉住我的手臂，說道：”江橋，要是一個月后我也走了，琴行你要怎么辦嘛？“
    我想了想回道：”鑒于教職人員流失的這么嚴重，只能采用極端一點的方法，到你們南藝的音教系來一場對口的招聘會了……在教師隊伍的建設上，我是不怕花錢的。“
    肖艾滿是憂慮的看著我，她松開了我的手臂，然后說道：”你這根本就不是辦法！……這么和你說吧，在音教系，天賦過人，專業知識扎實的，一般就會到一些比較好的學校做老師；一些外形條件不錯的呢，可能會去混娛樂圈……就像于馨，你也看到了，演藝集團怎么說也是國營單位，可現在有機會了還是要去娛樂圈發展；剩下的那一小部分，要不就是被淘汰了，要不就淪落到各個教學質量一般的琴行暫時性的做老師，但他們顯然達不到你對老師要求的標準……否則，也不會我們琴行開出了這么高的工資，到現在連我和于馨在內也就才４個老師，而且都還是熟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因為培訓機構的老師并不是一份穩定的工作。中國人的求職心理大多還是渴望安穩的，即便要冒險，也是娛樂圈這種可以一夜暴富，日進斗金的地方……“
    ”你在制造恐怖氣氛……音教系的學生，不到琴行做老師，那干嘛選擇音教這個專業？“
    肖艾有點不開心的看著我，回道：“你根本沒好好聽我說話，我都和你說了，最后選擇到琴行工作的人，都是專業素質并不扎實的那類人，他們是被淘汰的，你懂嗎？……你當然可以選擇他們呀，但是琴行以高教學質量為經營的核心，還能繼續下去嗎？……而且，一旦他們在琴行教久了，掌握了一部分生源，很有可能就會自立門戶，畢竟開一個小培訓班什么的，成本是很低的……這些你都考慮過沒有？”
    “你還在制造恐怖氣氛！”
    肖艾有些生氣了：她不耐煩的回道：“不想和你說了……開琴行你就是個門外漢！”
    肖艾說完后，真的就陷入到了沉默中，而我也記不起來自己這么早出來，是為了買食材做飯的，就這么在她的身邊坐著，直到有灑水車從我們身邊駛過，我才下意識般的護住了同樣有些失神的她……
    而下一刻，第一輛路過郁金香路的公交車也在對面停了下來，預示著忙碌的一天就要開始了，這讓我變得躁動，我又想起了喬野昨天晚上在電話里給我出的主意。
    我捏緊拳頭，松開，又捏緊，終于對肖艾說道：”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最好是著調的問題。“
    我莫名感到心虛，但還是咬了咬牙，問道：”你上次來大姨媽是什么時候？“
    肖艾看著我的眼神頓時起了變化：隨即反問道：”這就是你著調的問題？“
    我趕忙辯解：”我……我那個、這個……“
    肖艾看著我的眼神更加具有侵略性了，我窘迫到恨不能跟著剛剛啟動的公交車向郁金香盡頭的那個路口狂奔而去，我他媽這是怎么了？為什么不知道做好鋪墊之后再問。
    不斷上升的窘迫感，讓我開始語無倫次：“我……你，要是來了……我就提醒你不要沾涼水，不要坐浴，不要吃辛辣的東西……還有，不要熬夜……對了，我再幫你煮點補氣血的東西。”
    說完這些，我用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全部演技，試圖讓自己顯得四平八穩，可心里卻更加虛了，誰會相信大清早突然問這個，只是為了提醒……再說了，肖艾活到這么大，她難道連這些常識都不懂？
    顯然我在撒謊……是的，我就是在撒謊，我關心的并不是她什么時候在生理期，而是想以此推斷出，她能懷孕的日期，然后膽大包天的實施喬野給我出的主意……
    我想我是瘋了，因為我也沒有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這么做，可已經和肖艾說出了這些……我想被拯救，就在此時此刻！
    也許，我的意念被上帝接收。這時，肖艾放在臂套里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看了我一眼之后，終于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從臂套里拿出了手機。
    似乎這個電話是阮蘇打來的，她猶豫了一番之后才接通，然后主動開口問道：”媽，你今天去看爸爸嗎？“
    我無法聽見電話那頭的阮蘇在說些什么，片刻之后又聽肖艾說道：”我當然愿意陪你去看爸爸……可是，你要我下午和你一起回臺北，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琴行還有很多學生，我和他們之間是有契約的，我沒有辦法丟掉這份契約精神，你也不是這么教育我的。“
    肖艾說著往離我更遠的地方走去，以至于我漸漸連她在說些什么也聽不清楚了。
    足足過了十分鐘，她才又回到我身邊，匆匆說了幾句之后便離開了……她說要回去洗個澡，然后陪阮蘇去監獄看肖總……
    ……
    在她離開后，整條郁金香路好像忽然就忙碌了起來，小販們支起了早餐攤，系著紅領巾的小學生不探討課本上的知識，只聊著那怪異的動漫世界。風奮力吹動了眼界范圍內的所有花草和樹木……只是轉眼間，一切就成了過往，可被我坐著的這只長椅上卻有了我的體溫，世界時而真實，時而虛幻……
    直到毛豆從遠處跑來，然后跳到我的身上，我才相信，這個早晨和夢沒有什么關系，它是真實存在的。
    ”二橋，給你喝牛奶……“
    我從他的手上接過，卻一點也不想喝這瓶被他喝過的牛奶，我握在手上轉了一會兒之后，然后很神經質的向他問道：”毛豆，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你？“
    “充話費送的唄！”
    我愣了愣，然后又向他問道：”移動、聯通、還是電信？“
    ”中國移不動送的……“
    ”毛豆，我也想有個兒子了……你帶我去充話費吧。“
    毛豆捧腹大笑：”哈哈……二橋，你真是個二百五，你想要孩子的話，和肖老師睡在一起就會有啦……充話費會送個大頭鬼，送你兩瓶色拉油還差不多！“
    陽光漸漸有了力度，剛剛還吹著的風也停止了，我忽然對這個世界好失望，因為連毛豆這個孩子都他媽的不純潔了，連他也知道男人和女人必須睡了覺才能有孩子……可是，就這么一個男歡女愛，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事情，落在我身上，實施起來卻是如此的艱難。
    我有點生自己的悶氣……
    于是，我終于從口袋里拿出了手機，然后給肖艾發了一條和信件差不多長的消息：“親愛的肖艾，在你走后的不久，我遇到毛豆這個孩子了。他讓我喝他的牛奶，可我嫌棄是他喝過的所以就沒有喝……但如果是你喝過的我就不會拒絕了，原因你懂的……毛豆這孩子，自從跟在你后面學鋼琴后，就好像變得不那么正經了。我說了，也許你都不會相信，他竟然知道男人和女人想要生孩子，就得睡在一起……這是一個多么讓人感到難以啟齒的想法，我為他感到羞愧，但愿這些不是你教他的！……好吧，我承認我的大腦有點亂……可是，我真的想你給我生個孩子，不是為了男歡女愛……就是不想你離開南京……此時此刻，我的心情真的很焦慮，有些想法表達的可能不那么完美……希望你能見諒！”
    我的手指顫了好幾下，終于將這條生平以來最大膽的信息，發送給了肖艾……然后，又看著趴在椅子上玩著自己手指的毛豆，心中略微安穩了一些，因為有這個不純潔的孩子幫我背了黑鍋。
    我想好了，如果肖艾找我問責，我就說，都是毛豆教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