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道霞光揮灑而下，將輝月森林披上了一層金色的薄紗。
    高聳入云的巨大橡樹在以一個極快的速度衰敗下去，無數(shù)枯黃的枝葉隨風(fēng)飄落，奏響了一曲關(guān)于生命的挽歌。
    柯林緩緩放開已經(jīng)沒有了聲息的伊蘭瑟爾，卻發(fā)現(xiàn)，對方的身體竟開始發(fā)生變化。
    噗——噗——
    一朵朵金色的火焰在伊蘭瑟爾身上綻放，但卻又瞬間熄滅,仿佛已經(jīng)燃盡了一切生機。
    在這明滅相生的火焰中，伊蘭瑟爾漸漸長出了紅色的羽毛，最終竟變成了一只鳳凰！
    看到這一幕，柯林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紛飛的橡樹枝葉緩緩落滿了伊蘭瑟爾的身體，仿佛要將她埋葬。
    天空的云層突然炸開,一道由金色圣光凝結(jié)而成的臺階從無垠虛空延伸而下,直抵柯林跟前。
    這一幕，柯林在火絨城晉升傳奇的時候已經(jīng)見過了。
    當(dāng)時他沒有登上臺階,但這一次，他微微一笑，幽深的目光似乎已經(jīng)穿過時空，看到了臺階盡頭。
    于是，柯林邁步走上了臺階。
    向上，再向上。
    遠離凡世，穿過虛空，柯林便在臺階盡頭見到了一個祭壇。
    祭壇中央矗立著一根巨大的圓柱，柱上纏繞著一條銀色巨蛇——
    柯林曾兩次在幻境中見過的那條銀色巨蛇！
    它的身體幾乎跟圓柱融為了一體，不分彼此，看上去有些詭異。
    “你終于來了。”
    銀色巨蛇開口了，只是語氣顯得蒼老而虛弱。
    “你在等我？”柯林小心地戒備著。
    “是的。”銀色巨蛇看向柯林的眼神格外復(fù)雜。
    “你是誰？”
    “人類稱呼我為，光輝之主。”
    柯林心中一驚,但卻也沒有太過意外。
    他早料到召喚自己的是光輝之主，只是沒想到這位傳說中的至高主，主宰人類信仰的神祇，居然——
    這么凄慘。
    是的。
    柯林能夠感受到這條銀色巨蛇的衰弱，渾身散發(fā)著一種即將走到生命盡頭的氣息。
    似乎看出了柯林眼中的疑惑,銀色巨蛇再次開口道：
    “是不是覺得曾被自己頂禮膜拜的神祇，原來也不過如此？”
    柯林聳了聳肩，卻沒有說話。
    其實他本就沒有多么虔誠的信仰，所以此時也談不上什么幻滅。
    銀色巨蛇慨嘆一聲，又道：
    “其實我本來也不是什么真正的神。我們都不是，只是一群妄想著成神的可憐蟲……”
    聽到這話，柯林才忍不住開口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們應(yīng)該都是從上古時代幸存下來的德魯伊吧？”
    “沒錯。”銀色巨蛇的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訝，“你真的很聰明，居然已經(jīng)猜到了。”
    柯林舔了舔嘴角，道：
    “那剛才跟我交手的伊蘭瑟爾，應(yīng)該就是精靈族信仰的命運女神吧？”
    “是的，命運女神‘鳳凰’，光輝之主‘銀蛇’，戰(zhàn)爭之神‘白狼’，毀滅之神‘蒼鷹’，風(fēng)暴之神‘巨蜥’……凡間各個種族侍奉的所謂‘神祇’,不過是我們這些從上古時代幸存下來的德魯伊。”
    柯林目光閃動,又問道：
    “所以，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過神祇,都是你們這些九階半神在假裝嘍？”
    銀蛇呵呵一笑，道：
    “這個世界確實還從未出現(xiàn)過九階以上的存在，所謂的神祇，既是凡間生靈的想象，也是我們的妄念。
    不過，我們確實找到了一條有可能突破九階桎梏的道路，如果成功的話，或許便會真的成為無所不能的神祇！”
    “這條所謂的道路，應(yīng)該就是信仰體系吧？但你們怎么好像沒有成功？”
    “沒錯。我們堅信信仰體系確實能夠幫助突破九階，但我們也確實失敗了，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什么？”
    “這個就要從上古時代的精靈巨龍戰(zhàn)爭說起了……
    正如凡間古籍記載的，巨龍一族是唯一一個能夠誕生半神強者的種族，這也是他們能夠主宰這個世界上萬年的原因。
    當(dāng)時我們精靈族最強大的德魯伊也僅僅是八階傳奇，遠不是半神巨龍的對手。
    那時候的精靈族還只是臣服于巨龍族的附庸種族。
    直到后來，一些精靈族中的強大德魯伊逐漸掌握了一種可怕的力量——禁咒。
    現(xiàn)在流傳在法師中的那些禁咒不過是上古禁咒的一些皮毛，真正的上古禁咒，威力極其可怕，動輒可以移山填海，毀天滅地，甚至對半神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威脅。
    但與如今的禁咒類似，上古禁咒的施展也需要德魯伊付出極大的代價，所以只能作為一種威懾手段。
    不過，這卻引起了巨龍的忌憚，他們想要消滅這個威脅，便決心斷絕德魯伊的傳承。
    德魯伊當(dāng)然不肯束手就擒，便率領(lǐng)精靈族奮起反擊，終于開啟了巨龍與精靈綿延上千年的戰(zhàn)爭。
    戰(zhàn)爭初期，巨龍優(yōu)勢巨大，畢竟巨龍族有著實打?qū)嵉陌肷駨娬撸覀兊卖斠林荒芸恐鷥r巨大的禁咒才能勉強威脅對方。
    但到了戰(zhàn)爭后期，精靈族再次迎來了轉(zhuǎn)機。
    原因是一位德魯伊通過已經(jīng)被巨龍滅族的上古魔獸遺骸，研究出了一種全新的變身奧術(shù)。
    使用這種奧術(shù)，德魯伊能夠變成上古魔獸的形態(tài)，并獲得其部分實力和天賦技能。
    要知道，這些上古魔獸雖然已經(jīng)被巨龍滅絕了，但也曾是深深威脅過巨龍的存在，而且其中也不乏半神級的強者。
    變身后的德魯伊雖然還達不到九階半神的實力，但也已經(jīng)超越了八階，再憑借精靈族族人的數(shù)量優(yōu)勢，也已經(jīng)可以能和巨龍正面一戰(zhàn)了。
    漸漸地，戰(zhàn)爭的天平開始傾斜，巨龍在掌握了變身奧術(shù)的德魯伊面前節(jié)節(jié)敗退，最終被滅絕。
    精靈，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精靈族中的德魯伊，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宰。
    我們自稱高等精靈，建立了新的統(tǒng)治。
    在舉世無敵的情況下，德魯伊們便開始專心研究奧術(shù)，尤其是變身奧術(shù)，我們堅信，這個奧術(shù)蘊藏著讓我們突破八階桎梏的秘密。
    最先取得突破的，便是‘鳳凰’伊蘭瑟爾，她發(fā)現(xiàn)了信仰的秘密，便在精靈族中建立了命運教會，收攏了一大批信徒，并開始發(fā)展眷屬——也就是如今精靈族的所謂‘神眷職業(yè)’游俠。
    通過這個信仰體系，伊蘭瑟爾很快突破了八階的桎梏，達到了真正的九階。
    伊蘭瑟爾的實力突變很快引起了其他德魯伊的注意，大家便聯(lián)合起來，威逼著伊蘭瑟爾交出了這個秘密。
    隨后，各種各樣的教會在精靈族中如雨后春筍般地崛起，德魯伊們瘋狂瓜分著精靈的信仰。
    同時也開啟了為了爭奪信仰而發(fā)生的戰(zhàn)爭。
    也有一部分德魯伊另辟蹊徑，覺得既然精靈能夠提供信仰，那么其他種族是不是也可以呢？
    所以，信仰爭奪戰(zhàn)開始向世間各大種族蔓延，人類，巨魔，獸人，娜迦……全都未能幸免。
    不過，這個過程中，我們倒是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現(xiàn)象，那就是不同種族的信仰是無法融合的。
    譬如伊蘭瑟爾，她既然接受了精靈的信仰供奉，便無法再吸收人類的信仰。
    于是，跨種族的戰(zhàn)爭逐漸變成了種族內(nèi)的爭斗。
    伊蘭瑟爾畢竟有先發(fā)優(yōu)勢，她的命運教會最先統(tǒng)一了精靈族的信仰，成為了精靈侍奉的唯一神——命運女神。
    后來，其他幾大種族也相繼完成了統(tǒng)一，‘白狼’烏瑞恩成為了巨魔侍奉的唯一神——戰(zhàn)爭之神，‘蒼鷹’麥格尼成為了獸人侍奉的唯一神——毀滅之神，‘巨蜥’阿隆索成為了娜迦侍奉的唯一神——風(fēng)暴之神，而人類……”
    說到這里，銀蛇突然停了下來，目光復(fù)雜地看著柯林。
    柯林若有所思地說道：
    “最先統(tǒng)一人類信仰的，恐怕不是你吧？”
    銀蛇微微一笑，道：
    “是啊，最初統(tǒng)一人類信仰的，的確不是我，而是‘血蝠’溫索斯。他才是最開始的光輝之主。”
    “血蝠……”柯林念叨著這位德魯伊的外號，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猜測，“莫非我就是接受的這位‘血蝠’溫索斯的傳承？”
    “是的。當(dāng)初‘血蝠’統(tǒng)一人類的信仰后，我們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怕的問題。那就是人類可以逐漸蠶食其他種族！”
    “蠶食？”柯林立刻明白了銀蛇所說的是什么意思，“你是指人類是唯一一個與其他各大種族都不存在生殖隔離的種族吧？”
    “生殖隔離？”銀蛇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但也很快便明白過來，“是的，原先通過種族信仰的不相容特性，幾位最強大的德魯伊都已經(jīng)劃分好了勢力范圍，精靈的信仰歸命運女神，巨魔的信仰歸戰(zhàn)爭之神，獸人的信仰歸毀滅之神……
    但人類卻成了一個例外！
    由于可以與其他各族通婚，并生下子嗣，而且這些半精靈、半巨魔、半獸人……等等竟然都能向‘血蝠’傳輸信仰！
    這就讓‘血蝠’在這場信仰爭奪戰(zhàn)中占據(jù)了極大的優(yōu)勢，長此以往，其余泛人類這個全新的種族會越來越壯大，‘血蝠’也可以用這種辦法逐漸蠶食其他半神德魯伊的信仰！
    這顯然讓‘血蝠’觸犯了眾怒，于是，四位半神德魯伊立刻聯(lián)合起來，將‘血蝠’絞殺！”
    柯林忽然想起來《光輝圣典》中的一段記載，便問道：
    “莫非圣典中所記載的，光輝之主為了人類的未來，犧牲自己，血肉灑向大地，強化了人類的力量，其實就是暗指的這件事？”
    “是的。‘血蝠’最強大的能力在于不死，但這并非是真正的不死，這世上本就沒有永生不死的生靈，除非是真正的神祇。
    他被四位半神德魯伊撕成了碎片，徹底抹殺，但他確實很厲害，居然用這種方法將自己的傳承融入了人類的血脈之中。
    從此之后，人類便有極小的幾率覺醒，掌握‘血蝠’的天賦技能，成為他的傳承人……”
    柯林想著那位讓他感到異常親切的加納大帝，立刻明悟道：
    “所以在我之前，加納·圣洛倫佐便是第一位覺醒了‘血蝠’傳承的人類？”
    “不。他不是第一位，在他之前還有好幾位。”銀蛇淡淡一笑，“但他們的下場自然都很慘。”
    見柯林面露疑惑，銀蛇便繼續(xù)解釋道：
    “當(dāng)初‘血蝠’死后，人類四分五裂，一眾德魯伊，包括我在內(nèi)，都開始瓜分人類的信仰，但那四位半神德魯伊既然不希望看到又一位新‘血蝠’的誕生，便隨時監(jiān)視著人類的動向，阻止人類的統(tǒng)一。
    而且，他們也時刻關(guān)注著人類強者的誕生，如果發(fā)現(xiàn)可能是‘血蝠’傳承者，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擊殺！”
    柯林忍不住問道：
    “那加納大帝是這么幸存下來的？又是如何建立統(tǒng)一的人類帝國的？”
    銀蛇苦澀一笑，道：
    “因為，我們的信仰成神之道，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
    柯林看著眼前這位氣息虛弱的半神，若有所思道：
    “莫非……是這個方法存在反噬？”
    “是的。”銀蛇艱難地蠕動了一下身體，立刻面露痛苦之色。
    而且，柯林還注意到，銀蛇的身體是真的跟那根圓柱融合在了一起，稍有動作，便是血肉剝離。
    “你看到了吧？信仰體系成就了我們，但也牢牢束縛了我們。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束縛越來越可怕，甚至已經(jīng)開始將我們同化！
    不光是我，所有的采用了這種辦法的德魯伊都遇到了這個問題，而且無法解決！
    長此以往，我們只會便會被浩瀚的信仰之力淹沒，成為沒有神志的傀儡。
    呵呵，或許，這便是神祇真正的模樣吧……”
    柯林想起教堂下方那些信仰之力滿溢而出的圣潭，立刻明白過來：“難怪你們不再吸取信仰之力了。”
    “是的，我們不敢再吸收了。不過，即便我們不再主動吸取，這個同化過程還是在繼續(xù)，只是速度減緩了一些而已，用不了多久，我們還是會徹底被這個信仰體系吞噬。”銀蛇嘆息一聲，隨即又道，“但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誰？”
    “命運女神伊蘭瑟爾！”
    “為什么？”
    “因為她吸取的是精靈的信仰。”
    柯林立刻醒悟過來：“莫非不被信仰體系同化的關(guān)鍵，就是必須吸取同類的信仰？”
    “是的。”銀蛇點了點頭，“當(dāng)初我們發(fā)現(xiàn)伊蘭瑟爾是唯一沒有受到同化影響的德魯伊?xí)r，還以為她發(fā)現(xiàn)了某個奧秘，便再次聯(lián)合起來對她進行逼問。
    可她卻直言自己沒有任何秘訣，信仰體系的秘密早就公布出來了。
    剛開始大家自然不會相信，便聯(lián)手對她展開了攻擊。
    伊蘭瑟爾的實力要超出我們一籌，但畢竟寡不敵眾，很快就被我們打得重傷瀕死。
    最后，甚至我們都已經(jīng)毀滅了她的信仰祭壇，讓她再也無法繼續(xù)吸取信仰之力時，依然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秘密’。
    這時我們才醒悟到，這個秘密根本就不存在。
    伊蘭瑟爾之所以沒有被同化，只是因為她吸收的是同族的信仰，而其他德魯伊，都是吸收的異族信仰，才會出現(xiàn)同化問題。”
    聽到這里，柯林總算明白，那位命令女神為何會如此外強中干，而精靈族又為何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隨即，他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那么，她幾次三番設(shè)計誤導(dǎo)我是為什么？當(dāng)初加納大帝又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也跟伊蘭瑟爾有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