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山離江津有兩個小時車程,我和堯瑤到景區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多,一路上我跟她介紹了一下主要的幾個景點,有望鄉臺瀑布,有土地巖、龍潭湖、洪海、珍珠湖、朝陽觀、飛龍廟,還有最近十分有名的愛情天梯和愛情主題汽車影院露營地。因為時間關系,我們沒辦法全部逛完,好在景區有一個十分人性化的規定,那就是門票有效期是兩天,只要進出景區的時候拿身份證登記一下就好了。
我讓堯瑤選幾個景點,堯瑤考慮了一下,最后只選了一個地方――愛情天梯。
“我聽說愛情天梯有六千多級,我們爬一個來回一下午的時間應該差不多就夠啦,其他地方明天有時間再看嘛。”下車之后,堯瑤拉著我的胳膊,一副興致高昂的樣子。我打量她一眼,這才注意到她早有準備,一身運動休閑裝加登山鞋,而我卻穿著皮鞋。
愛情天梯是近幾年剛剛打造的一個景點,源于一段真實且長久的愛情故事,我不知道堯瑤是臨時起意還是早就想好了,但看她一臉期盼,我不忍拒絕,于是點點頭,帶她坐上了去那里的觀光車。
來到山腳下,仰頭便能看到一條狹窄的石階路攀沿到山上,彎曲的道路在山上影影綽綽,上面已經有不少游客。其實單只是這樣看,它不過就是一條普通小路,而且因為這是靠劉國江老人用雙手和鋼釬鐵錘一級級修建起來的,所以很毛糙,石階長短不一、高低不同,跟景點絲毫不搭邊。
“這就是愛情天梯么?”堯瑤站在我身邊,抬頭看著眼前的場景,眼中并沒有失望之色,反而帶著朝拜的神情:“這么長的石階,一個老人幾十年如一日把它修建起來,西西哥,這就是愛情的力量么?”
“在修建的時候他還是年輕人。”我笑了笑,糾正她的語誤:“也許吧,誰知道呢,走吧,這里爬上去要兩個小時,如果還想回家吃晚飯,我們可不能耽擱太久。”
“西西哥我們邊爬山你邊跟我講愛情天梯的故事好不好?”
“你不是已經在網上查過了么,知道還要我講,再說爬山很費體力的。”我有些犯懶,如果不是怕堯瑤掃興,其實我都不想來這里,六千多級臺階呢。
堯瑤卻不想放過我:“你就給我講講嘛,我想聽你說,今天你可是答應給我當導游的。”
“導游就是引導你旅游,不是陪聊,我身上還有傷呢,請不要欺負傷號好么?”
“你傷的是腦袋又不是腿,不行,我就要聽你講。”
在堯瑤的軟磨硬泡下,我只能答應下來,想了半天才組織好語言,跟她講起了劉國江老人和徐朝清老人長達半個世紀的愛情故事。
世上流傳的愛情故事在發生時似乎總是和違背常情、不顧倫理有關系,兩位老人的愛情在當時同樣遭受了許多白眼與阻礙。一個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一個卻是結婚十年還帶著四個拖油瓶的26歲俏寡婦,相差十歲的兩人原本不該有交集,卻因為徐朝清一次意外落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這樣的兩個人不要說在那個年代,就算是現在有多少人會接受他們的感情?又有多少人會給予祝福?
所以在一個清晨,劉國江和徐朝清帶著四個孩子失蹤了,他們私奔到了海拔一千五百米的深山老林,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而且一過就是幾十年,直到2001年被一支戶外旅行隊偶然發現,才將兩人的故事公之于眾。
這幾十年里,劉國江為了能讓妻子安全下山,砸爛了無數個鋼釬和鐵錘,用雙手一級一級地修建出了如今的愛情天梯。這條路的樣子是普通,甚至有些破敗,可上面的每一級石階都飽含著一個男人對妻子的愛意。
故事之所以得到流傳,是因為普通人做不到,一條長長的天梯,是兩個人數十年愛情的見證。許多人來這里并不是為了參觀這條不起眼的小路,而是帶著虔誠的心膜拜他們的愛情。
我沒有故作深情地去講這個故事,可堯瑤還是聽得感動到哽咽。這個故事是圓滿的,兩位老人前后離世,走的都很安詳,我想不通堯瑤流淚的理由,卻又不敢去問,因為我們兩個的關系真的不適合去討論愛情。
堯瑤低頭沉默了許久,突然問我:“西西哥,你會唱《十七望郎》么?我一想到徐朝清老人每天站在山頂上對著山下勞作的丈夫唱這首歌,就覺得畫面很美,好想聽這首歌。”
“我……會的。”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點點頭,這首江津民歌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很淺顯的調子,稍微想一下就能回憶起來,可我并不太想唱。
堯瑤沒說話,只是用一雙帶著濃濃期冀的目光盯著我,我被她看的有些發毛,揮了揮手,裝傻道:“你這個表情是干嘛,有話就說。”
“我想聽你唱。”
我開始有些后悔帶堯瑤來這里,如果一開始就拒絕我就不用爬這么久的山,還要講故事、唱歌了。這一次,我同樣沒能成功拒絕堯瑤,低著頭小聲唱起了這首歌。
“一早起噻去望郎,我郎得病睡牙床,衣兜兜米去望郎,左手牽郎郎不應,右手牽郎郎不嘗,我又問郎想吃哪樣,郎答應:百般美味都不想,只想握手到天亮。初六起噻去望郎,我馬兒騎起上廟堂,城隍面前占三卦,三卦陰來兩卦陽……”
堯瑤又一次聽到落淚,她是一個充滿文藝氣息的姑娘,總是對世間的美好缺乏抵抗力。這樣的人是生活在陽光中的,她的性格就像晴朗的天氣一樣,灑脫、清爽,但這也會讓她缺少對困境和黑暗的防范。
我忍不住想起了舒夏,她又是生活在什么樣的天氣中?陰天?還是雨天?總之很少能看到她臉上的陽光。
正想著,我感到手掌被堯瑤握住了,她的手發涼,手心冒著冷汗,我甚至能感覺到她在微微的顫抖。我回過神來,心里嘆了口氣,想來做出這樣的舉動,都是花費了她很大的勇氣吧。
我又一次面臨默許還是拒絕的選擇,這并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過程,所以我很快咬牙做出決定,輕輕將手掙脫出來,我故作隨意地攬住堯瑤的肩膀,對她笑道:“妹妹,這樣偉大的愛情只適合我們膜拜,他們這一生終究還是活在柴米油鹽中的,你能想象到有多困難么?直到他們的故事被人知道,他們可是一直跟野人沒區別,刀耕火種,點煤油燈,讓你你受得了么?”
堯瑤感受到了我的意思,眼神中充滿失落,她堅定地點點頭:“只要能跟愛的人在一起,就算是茹毛飲血我也愿意!”
我一臉愕然,訕訕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堯瑤表情復雜地看了我一眼,當先往前面走去。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堯瑤腳步越來越快,沒多久就跟我拉開了距離,我沒有去追她,我想她現在應該也是需要獨處的空間的。
等我好不容易爬到路的終點,堯瑤早已經坐在兩位老人生前的房子院壩上休息了,見我過來,堯瑤拍了拍身邊的半張板凳讓我坐下,表情平靜了很多。
我乖乖坐下,卻一時找不到話題,堯瑤也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遠處的大山。
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換了幾波,堯瑤終于開口:“西西哥,我這樣一直主動地追求你,會不會讓你很煩?”
我苦笑著搖搖頭:“怎么會呢,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
堯瑤雙手支著腦袋,一臉苦悶:“我是一個愛情新丁,從來不懂得怎么獲得愛情。說來不怕你笑話,我是在網上看到很多人說的愛情必勝法則才下定決心對你表白的。”
“愛情必勝法則是什么鬼?”
堯瑤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膽大,心細,臉皮厚。”
我聞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堯瑤見狀狠狠在我腰上掐了一把:“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啊,拒絕我不說還笑話我!”
我使勁憋了半天才把笑憋回去,對堯瑤擺擺手:“我不是笑你,我就是覺得……這個愛情必勝法則也有針對性好不好,只適用于男人,因為女人臉皮薄,聽沒聽說過好女怕賴漢這句話?這個法則對男人是沒用的。”
“那我該怎么做?矜持起來你就會喜歡我么?”
“我……”我張了張嘴,不知該怎么回答。
堯瑤嘆了口氣:“如果我真要矜持,只怕你會離我越來越遠。我現在才發現,愛情里不止需要先來后到,最重要的還是緣分。以前你愛著韓溪,我以為你們分手了我會有機會跟你在一起,可現在,現在你應該愛上或者很快就要愛上舒夏了吧?我可真是夠悲催的,先被先來后到打敗,又被緣分打敗,我就是一個生活里的loser。”
我不知道該怎么和如此直接的堯瑤交流,于是再次陷入沉默,這次直到離開我們都沒有再說什么,下山的路上堯瑤接了個電話,講了大半個鐘頭,等她打完電話,我們已經快到山腳了。
坐車回到江津,到家已經是七點過了,爸媽一直等著我們吃飯。當著堯瑤的面,吃飯的時候二老表現的還很正常,隨意和我們聊著天,等吃完飯,堯瑤借口累了先回房休息,剩我一個人的時候,我媽一把揪住我耳朵,把我提到客廳里扔到了沙發上:“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媽!我都這么大人了能不能別這么對我,被我朋友看到很丟人的。”我不滿地抗議道。
“再大也是我兒子,好你個盧西,當初讓你回來進機關,你為了韓溪鬼迷心竅地死活不同意,現在又是分手又是辭職的還不跟我們說一聲,這是要跟我和你爸斷絕關系么?”我媽聲色俱厲地說道。
我爸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你這孩子也太讓我們操心了,你看看你現在都多大了?梁宇星你還記得吧,你們小學同學,人家現在兒子都上幼兒園了,你呢?生活沒著落,工作也丟了。”
“誰規定談戀愛就不能分手的?結了婚都有離婚的呢,再說我現在經營咖啡廳不比上班好?你們就別管我了嘛,我自己有數。”我辯解道,回家之前我還對爸媽充滿了愧疚,可才回來半天我就想走了,我們有代溝,真的沒法溝通。以前回來他們要么就是怪我當初不聽話當公務員,要么就是催我趕緊穩定下來結婚,我們似乎總是有數不清的矛盾。
“我們不管你誰管你?你以為我想管你啊,你要不是我兒子跑大街上要飯我都不看你一眼。”我媽抓住我的話頭繼續抨擊我,我連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可他們現在在氣頭上,不管我說什么都會把我罵一頓。
正在我郁悶地想找個東西把耳朵塞住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瞬間掏出手機,心里不斷感謝這個來得如此及時,救我于水火之中的朋友。
對爸媽做了個打住的手勢,我小跑著躲到陽臺上,看了眼手機屏幕,是彭宇。
我長長舒了口氣,愉快地接通電話,對彭宇道:“你小子今天終于辦了件厚道事,這個電話來的太及時了。”
那邊彭宇卻一副不淡定的語氣:“西哥,你在哪兒呢,趕緊回來吧,夏姐過來了,還帶著兩大箱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