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復雜地看著面無表情地舒夏，我失去了所有的語言能力，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么。
    舒夏雙手環胸，目光越過我的身體，看了一眼茶幾上的信封，眼神黯淡了一些。她的表情似乎出現了些變化，可我并沒有來得及看清楚。
    “我看到韓溪了，她哭著離開的。”舒夏重新看著我，對我說道，說完之后她就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丟下一臉莫名其妙的我。我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但我此刻并沒有心情去追究，等她關門的聲音傳來，我垂頭喪氣地關上門，重新坐回到沙發上，盯了那封遺書很久，然后發泄一般地將它打開。
    經歷了這么多，我發現自己并不是一個能考慮通透全部后果的人，既然如此，索性便順著內心的想法去選擇，這樣做至少自己不會后悔，至于后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信封內的遺書很正式，這是經過律師見證的，薄薄的兩頁多紙，卻仿佛有著千鈞重量，我一字一句地默默看著，然后發現遺書并不是完全給我的，至少里面還有對他留下的財產的分配。
    我也是此時此刻，才真正感受到舒建生是一個多么成功的商人，他所擁有的財富，絕對是我無法想象的。面對這樣的財富，要說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可我此時此刻卻無比平靜，那一串串數字對我而言就只是個數字而已，不是因為它們不屬于我，事實上舒建生交給我的，是他財富的絕大多數，畢竟盛華集團凝聚了他一生的心血，資產過億的西夏音樂對它而言只能算小打小鬧。
    我聽舒夏說過，舒建生這幾年一直在謀劃上市，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變故，我想這個決定已經在實施過程中了。
    盡管在重病的時候集團遭遇競爭對手蠶食，但舒建生依舊保留了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是毫無疑問的大股東，這份財產價值過百億，完全交給了舒夏。不過他將其中百分之五的股份分紅拿出來留給了舒顏，除此之外，他名下的數千萬資金和價值幾個億的固定資產，則平均分給了舒夏姐妹和奶奶，至于他如今的妻子陳蕓慧，他們曾在婚前簽訂財產公證協議，陳蕓慧本來什么都不會得到，但舒建生還是留給了她一座價值近千萬的別墅。
    這份遺囑中獲益最大的，無疑就是舒夏，這也讓我真的相信，舒建生是愛她的，只是他以前愛的方式錯了，等他醒悟過來，已經晚了。金錢是他最后的補償方式，但我知道，這絕對不是舒夏想要的。
    除了這份十分正式的遺書，舒建生還留給了我一封信，只有一頁紙，信里他對以往對我做過的事情道了歉，并誠懇地請求我照顧好舒夏和奶奶，這些話有些托孤的味道，可舒夏并非是遺孤，我也不認為自己能承擔起那樣的責任，之所以沒有拒絕，只是不想看到舒夏變得一無所有。
    可以想象，如果我不管，舒夏回到監獄，只留下奶奶一個人，無論是袁弘、舒顏，還是陳蕓慧，都會有無數手段來抹去這份遺書的存在，那時他們會瓜分掉舒建生的財產，絕不會留給舒夏一分錢！
    遺書上有律師作為見證人的簽字，也有他留下的聯系方式。我在冷靜下來之后撥通了他的電話，這件事宜早不宜遲，我約他明天下午在奶奶位于上清寺的家里見面，屆時我會跟所有舒家人宣讀這份遺書，這一次我不會給任何人留下操作的空間，我會盡我所能保護舒夏，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哪怕我們已經形同陌路。
    想清楚之后，我把遺書小心收好，坐在沙發上，面對著墻壁，我忍不住想到了韓溪，又想到了爸媽，我幾次拿起手機想要給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我的決定，可又鼓不起勇氣這樣做。他們從來不覺得我和舒家這樣的豪門產生瓜葛是好事，所以在我回到江津的時候，他們很明顯松了口氣，這也是他們沒有著急逼迫我相親的原因之一。
    我終究還是讓他們失望了。
    這一夜，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無數次想要起來敲響隔壁的門，想跟舒夏聊聊，我這樣做是為了她，我并不希望她會因此回心轉意，但至少能得到她的支持和肯定。就這樣猶豫著，一直到天亮，到小敏打電話叫我起床。袁弘不知為何給小敏下了死命令不許她請假，她很無奈，卻又無力違抗，趁上班之前把舒夏送到醫院，她便離開了，等我把奶奶從療養院接過來，舒夏已經等在那里，殯儀館的車也到了。
    今天是舒建生留在這個世上最后一天，再過不了多久，他的遺體會被火化，到那時，他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一點證據也將消失，留下的，只是在少數的幾個人心中那難以忘懷的記憶罷了。
    而記憶，又能保存多久？
    我們所有人終將如此，這是一個不可逆且結局完全相同的終點，哪怕是歷史偉人，也不過是在史書上多了一道名字而已，這又能有多大的影響。
    看透生死，一切不如過如此。這是我從舒建生的一生經歷中提煉出來的經驗，這句話并不消極，因為它讓我心中對未來的畏懼和膽怯消散了很多，當丟掉一時得失心，我發現遮擋在我面前的云霧仿佛都消失了，讓我能看到更遠的地方。
    臨別之時，奶奶和舒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起來，我攙扶著奶奶，小聲勸慰著，連我都覺得自己的話是那么的蒼白無力，可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法，看著奶奶幾欲昏厥的樣子，我無比擔心，而看到舒夏梨花帶雨的模樣，我心都碎了！
    我發現，自己之前所有裝出來的無所謂都是假的，面對舒夏的痛苦，我真正的情感完全暴露了出來。
    我還是愛她的！
    火化之前，舒建生的遺體經過化妝，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奶奶想要撲上去，被我攔住了，我生怕她過于激動身體承受不了，而舒夏雖然同樣痛苦，她還是強忍著跟我一起拉著奶奶。此時此刻，舒家那幫親人的視而不見、逐利如狼，奶奶的悲痛欲絕，舒夏的隱忍痛苦，如一幅幅畫面展現在我眼前。逝場能體會人生百態，我又一次見識到了人情冷暖。
    我讓舒夏陪著奶奶找個地方休息一下，自己安靜地等待舒建生遺體火化完，從工作人員手里接過他的骨灰盒，然后送到了舒夏手中。
    舒夏緊咬著牙，不想讓自己哭出來，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雙手捧著骨灰盒，輕輕摩挲著，這是她這一生第二次失去至親，盡管她們父女生前關系不睦，但此時她的痛苦絕不會比失去母親時少。
    “節哀吧，叔叔在天之靈，一定希望你們好好的，舒夏，你要堅強起來。”
    舒夏低著頭，聞言再也忍不住，痛哭著撲進了我的懷里，整個人顫抖著，像是對這個世界生出了無邊恐懼。
    輕輕拍著她的背，感受著她熟悉的身體散發著熟悉的氣息，我卻有種恍如隔世之感。這樣的擁抱，我有多久不曾擁有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