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刑場上,他發(fā)誓要永遠(yuǎn)忘記她,那時,她懷著他的孩子。
那一晚,他以為元寶被殺,在菜市口碰到了她,她搖搖欲墜,他扶住了她,摸到了一手鮮血,那是他孩兒的血。
好似有一個炸彈在腦中炸響,將所有的痛苦和悲傷都炸了出來,就算是天崩地裂,也無法減弱這痛苦一分一毫。
他的淚水濺落下來,將那墨跡再次暈開,直到化成了一快快幽黑的印記。黑黑的,猶如無法磨滅的痛苦。
他將香囊中的布帛全部到了出來,一條條的鋪開。
“那一夜,我琢磨出了可以贏你的棋局,進(jìn)了你的帳篷。那一夜,我很痛,那時候,我很恨你?!?br/>
“我病了那么久,你卻和錦色定了親,那時其實我有些嫉妒她?!?br/>
“你和錦色大婚,我去搶親,其實我心里明白,我搶的不是她,而是你!”
“我收到了密報,知悉花家之事并非你做的,刑場上,我買通了那么多官員,想趁著刺你時,封住你的經(jīng)脈,讓你假死。卻不想還沒動手,你就停止了呼吸,那一瞬,我的心也死了。那時,我方知,我早就愛上了你?!?br/>
“唐玉來刺殺我,那一刻,我是有些欣喜,我沒有躲,我想隨你而去??稻攘宋遥瑸榱撕⒆?,我活了下來。”
“為了替你復(fù)仇,我去刺殺無雙。”
“我懷疑納蘭是你,當(dāng)我揭開他的面具,發(fā)現(xiàn)不是你時,那一刻我失望至極?!?br/>
“你昏迷了三天,我守了你三天,那時我對自己說,只要你醒來,我愿意為你留在宮中,無論受再多的苦,也要永遠(yuǎn)在一起。”
“我嫉妒溫婉,每一次見她就想和她吵,因為她是你母后為你選定的妻?!?br/>
姬鳳離的心在狂跳,以他無法控制的速度,幾乎要奪出胸腔。
隨著一個個字條的展開,一個個曾經(jīng)發(fā)生的場景在眼前好似畫片般風(fēng)馳電掣轉(zhuǎn)過。一切,恍如昨日。
原來,她是愛他的,和他愛她一樣深。
他閉上眼睛,內(nèi)心深處,炸開一種痛楚,比之蠱毒的折磨還要痛,五臟六腑,奇經(jīng)百脈,處處都痛。他一直以為她是恨他的,一直認(rèn)為她留在宮中,是為了花穆。尤其是知悉她是前朝公主后,他更是認(rèn)為她留下是有所圖謀的。
她說過愛他,她說過不止一次??伤麖奈聪嘈胚^她,他始終認(rèn)為她愛的,另有其人。他一直以為她在利用他,他也愿意被她利用,不管她為什么留下,只要她留下就行。但是,他還是時時刻刻感覺到恐慌,因為他怕她離開,所以他禁錮她,也傷害了她。也因為如此,當(dāng)他知悉自己深中蠱毒時,他才毫不猶豫地放她離開。
他從來不知,他做夢都渴求的感情,他認(rèn)為他這一生都不會得到的摯愛,原來早就已經(jīng)降臨到他身上了。
他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只覺得心跳得越來越激烈,如同火焰在燒灼著一般。
寶兒……
他可以想象,這么久以來,她一個人承受著怎樣的痛苦,而他卻在一側(cè)對她冷嘲熱諷。在宮里,她總是心事重重,他還以為她在想著別人,卻原來,她痛苦的是失去的孩子。
他顫抖著手將字條一個個放回到香囊中,用絲線封好,放到貼身的衣襟里。
他疾步出了桃源居,穿過湖面上的曲欄,一直到了勤政殿。
他要去北朝,他吩咐唐玉去挑選禁衛(wèi)軍,皇甫無傷已經(jīng)前去迎親,便讓藍(lán)冰暫理國事,再吩咐內(nèi)侍去挑選快馬。
這一次他很冷靜,他一定要到北朝去把她接回來,而且,他相信,他還可以趕到皇甫無傷的迎親隊伍前。
當(dāng)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當(dāng)他翻身上馬,阿貴得了消息奔了過來,朝著姬鳳離跪下,老淚縱橫地說道:“陛下,您三思啊,別忘了您的身子啊!”
冬天的日頭高高地掛在空中,好似一塊白鐵,散發(fā)著光,卻沒有一絲暖意。照映在姬鳳離臉上,照著他瞬間蒼白如雪的臉。
阿貴的話,讓他抓不住韁繩,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
人世間最悲哀的事情,就是當(dāng)你知曉你一直至愛的人也同樣深深愛著你時,而你……卻不久于人世。
十一月中,皇甫無傷的迎親隊伍到了北朝。蕭胤的傷早已經(jīng)完全痊愈,花著雨便要求隨了和親隊伍一道回南朝,因為她是在臘月臨產(chǎn),總不能將孩子生到北朝吧。
蕭胤萬般挽留,花著雨最終還是拒絕了。
她和他之間的過往,終究成為最美的花,風(fēng)干在心中,永久珍藏。
這一日天色晴好。
上京城外是一望無垠的草原,極目可以看到很遠(yuǎn)。蕭胤沿著迎親隊伍所去的方向,策馬奔了很久。海東青在他頭頂?shù)脑茖永锉P旋滑翔著。
大黑馬奔得很快,風(fēng),呼呼地吹著,墨色大氅在身后肆意飛揚。一人一馬,從草原上奔掠而過。
他不知道,自己要隨著他們走多久?但是,他現(xiàn)在除了送她們,不知道還能做什么。
在連云山腳下,他終于勒住了身下的駿馬。
他的妹妹,已經(jīng)遠(yuǎn)嫁。他所愛的女子,已然遠(yuǎn)行。
他勒馬在一處高坡上,身后護(hù)衛(wèi)不敢上前,在離他百步遠(yuǎn)處肅然林立。
晚風(fēng)凄厲,落日無聲。血紅的殘陽將他修長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長很長……
自此之后,心中只余王權(quán)霸業(yè),真正的忘情絕愛。
&
nbsp; 回到南朝,花著雨便暫時住到了清心庵中,因為花老夫人已經(jīng)一心向佛,在清心庵修行。清心庵距禹都并不遠(yuǎn),但是她卻沒有去禹都。
清晨,天色有些陰沉,氣溫驟冷。
花著雨窩在所居的廂房內(nèi),給即將出世的寶寶縫制衣帽,一針一針,繡得極是用心。這些活,往日她是不會做的。這些日子,為了孩子,倒是學(xué)得有模有樣了。
“雨兒,別忙了,和奶奶說說話。”花老夫人緇衣素服走了進(jìn)來。
花著雨放下手中活計,起身攙扶著花老夫人坐下,斟了杯茶,放到幾案上,笑道:“奶奶,今日不用上早課?”
“雨兒,奶奶不放心你啊。你這么憔悴,心中是有事吧,我聽丹泓說了,你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的吧。”
花著雨點點頭,輕聲道:“是的!”
花老夫人長長嘆息一聲,慈愛地?fù)崦念^,眼神里流露出憐惜,“你這孩子,自小就這樣,心里苦,也不肯說出來。來,坐下,關(guān)于默國,我有些話要和你說?!被ɡ戏蛉宋站o花著雨帶著涼意的手,微笑,“奶奶只是想要告訴你,有些事情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太心累,無論你曾經(jīng)有過怎樣的身份,如今又擁有什么身份,其實根本都不算什么。默國,已經(jīng)亡了。它不是因為炎帝而亡,也不是因為南朝而亡,而是如同一個耄耋老人,確實到了該亡的時候。你父皇的死,默國的滅亡,怪不得別人。你爹爹花穆他太偏執(zhí),也是我的疏忽,我竟不知,他一生都在謀劃著復(fù)國?!?br/>
? “奶奶,你真是這樣想的?”花著雨低聲問道。一直以來,她都以為爹爹花穆的謀劃,奶奶是知情的,完全沒有想到奶奶這般想得開。
花老夫人慈愛一笑,“是的,奶奶也曾經(jīng)疼痛過,也曾經(jīng)憤懣過,也曾經(jīng)怨恨過,掙扎了很長一段時日,才將過往放下了。如今,奶奶和佛結(jié)緣,更是將一切都看開了。雨兒……”花老夫人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雨兒可能不知道,奶奶也曾經(jīng)是默國的公主。”
“奶奶,你也曾是默國的公主?”花老夫人的最后一句話,讓花著雨心中驚起了層層波瀾,她忍不住再問了一句。
原本,她就感覺,爹爹花穆絕不是默國一般的臣子,卻原來,奶奶也曾是默國的公主。
花老夫人輕輕點頭,“是的,我是你父皇的姑姑,你爺爺?shù)拿妹?,是你的太皇姑?!被ɡ戏蛉四樕戏褐岷投ǖ奈⑿Α?br/>
花著雨心中好多感慨在涌動。她的奶奶,當(dāng)她知曉花穆并非她的親生父親后,她以為她和奶奶之間,再沒有了血親關(guān)系。卻原來,她們依然流著一樣的血。奶奶親歷過國破家亡,她心中的傷痕肯定比她要深。
“雨兒,既然愛著他,就去找他吧?!被ɡ戏蛉溯p撫花著雨的臉,“終有一天,你會忘記自己是默國公主,不要背負(fù)太多仇怨,你只要幸福地活著,而非背負(fù)著沉重的包袱,去顛覆那無望的江山。把一切都忘記,只按照自己的心去做。”
花著雨輕輕頷首,其實她從來沒有太多仇怨。她和姬鳳離之間的問題,至今她都有些迷惑。曾經(jīng)那么愛她,那么強(qiáng)勢地要把她留在身邊的男人,現(xiàn)在對她放手了。她一直以為,他會到北朝去尋她的,可是,始終沒有。
她猜到,姬鳳離應(yīng)該知曉她是前朝公主了,或許,他是因為她是前朝余孽,所以才如此吧!可是,姬鳳離真是如此之人嗎?他會在乎她是前朝公主嗎?
“夫人,康王妃前來拜訪。”門外,小尼姑低聲稟告道?;矢o傷如今再次被封為康王,而康王妃正是丹泓。
花老夫人起身道:“雨兒,你好好陪一會兒丹泓,奶奶去上早課了?!?br/>
花著雨點點頭,將奶奶送出門去,迎面便見丹泓披著狐裘快步走了過來。
“這天可真冷了,怕是要下雪呢。”丹泓一進(jìn)屋,跺了跺腳,將狐裘掛到了衣架上。
花著雨抿唇笑道:“這么冷的天,你跑出來做什么?”
丹泓搓了搓手,“將軍,你不想進(jìn)宮,去看看皇上嗎?”
“看他做什么?人家怕是和皇后郎情妾意,我若前去,豈不是煞風(fēng)景?!被ㄖ甑f道。
“什么皇后,溫婉沒被陛下賜死就算不錯了。她慫恿三公主陷害你,陛下怎么可能讓她做皇后!”丹泓蹙眉說道。
花著雨有些驚異,這些日子,她從沒有主動打聽過姬鳳離的消息。她還以為,他已經(jīng)封溫婉為后。
丹泓嘆息一聲,秀美的臉上隱隱帶著一絲凄色,“有件事,原本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昨天,我想了一日,和無傷商量了好久,還是覺得不該瞞著你。”
“什么事?”丹泓凝重的神色,令花著雨心中一沉,一種恐慌瞬間抓住了她的心。
“你自己看吧?!钡ゃ鼜男渲刑统鰜硪粋€卷軸遞到了花著雨手中。
“這是什么?”花著雨疑惑地問道。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來,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是和姬鳳離有關(guān)的。她抖著手,將手中的卷軸展開,原來,這上面謄寫著的,卻是一道圣旨,不過,卻是遺詔。
上面有許多字,花著雨懶得去看。只看到最后,寫著:朕為攝政王時之王妃花氏人品貴重,文武兼修,必能克承大統(tǒng),著繼朕帝位……后面還寫著,她還可以再嫁,可以改國號,要文武百官鼎力輔佐她。
花著雨腦中一片眩暈,瞪大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又看了一遍,沒錯,就是讓她繼位女帝。
“這,這什么意思?”花著雨顫聲問道。
“皇上將無傷救回去后,就給他看了遺詔,讓他日后鼎力輔佐你。無傷本早就沒有了為帝的念頭,自然是欣然同意。這次我回到南朝,無傷便將此事告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