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押到大牢,何以要押到皇上的寢殿之中?”淡淡的語氣,可是分明伴著一股凜寒之氣撲來。
花著雨側(cè)首,見說話之人是月氏國小王子。這個小王子話很少,此刻花著雨聽到他開口,嗓音倒是陌生,只是說話的語氣,讓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他快步走到殿前,發(fā)髻上華美的明珠在燈光下投下淺淺的暗影,輕輕晃過他面上妖冶的面具,襯得眸底波光重影,情緒叢生。
皇甫無雙無力地揮了揮手,喘息著說道:“納蘭小王子,你有所不知。她不是刺客,她是朕的皇后。朕的皇后生性頑劣,之前和朕鬧了些小別扭,所以,她就讓北帝的皇妹代嫁。現(xiàn)在她在和朕鬧著玩,朕怎么能把自己的皇后關(guān)到大牢里呢!”
“原來如此!”月氏國小王子寒眸微瞇,不動聲色地掃過皇甫無雙,眸底深處分明含了殺意,似裹了冰雪劍刃,冰冷徹骨,“皇上待皇后娘娘如此情深,倒是羨煞旁人。納蘭祝皇上和皇后伉儷情深。”他輕拂衣襟下擺,緩緩落座,一抹淡笑再度浮現(xiàn)唇角,修長如玉的指節(jié)拈起面前玉杯優(yōu)雅舉向御座,舉起手中酒杯,仰面一飲而盡,姿態(tài)行云流水,又凌厲瀟灑。
“你們慢用,朕先去驅(qū)毒!”皇甫無雙緩緩說道,幾個侍衛(wèi)擁簇著皇甫無雙從康寧殿內(nèi)緩緩離去,歌舞聲又起,婉轉(zhuǎn)的絲竹管弦聲立時悠悠回蕩在殿內(nèi)。
眼望著皇甫無雙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大殿內(nèi),姬鳳離手中的玉杯慢慢收緊,忽然一聲崩裂,酒盞碎裂。
“洛……你怎么樣?”納蘭雪在他耳畔低聲問道。
“納蘭,你說他們是鬧著玩嗎?”他瞇眼沉聲問道,眸間一片驚痛。
納蘭雪搖了搖頭,道:“看著不像,不過,她為何心甘情愿被帶走,我有些不解!”
“我也不解!”姬鳳離緩緩張開手,修長的手掌內(nèi),滿是鮮血淋漓。可是這一點痛,根本就不及他心頭的萬分之一。因為他終于想到了她,可能是誰?又為何要恨他!
“納蘭,我們要提前行動了!”他淡淡說道,長眸深處隱有火焰在跳躍。
皇甫無雙的寢殿花著雨并不陌生,那些內(nèi)侍將她帶到這里后,便躬身退了出去。不一會兒,皇甫無雙便乘著龍攆被送了進來,他整個人已經(jīng)陷入昏迷。侍衛(wèi)將他攙到床榻上躺下,葉太醫(yī)已經(jīng)被請了過來,尾隨著快步到了寢殿內(nèi)。
葉太醫(yī),名葉榮華,他還有個兄弟叫葉富貴。兄弟兩人同為宮中太醫(yī),只是,多年前,弟弟葉富貴不知因何辭去了宮中太醫(yī)之職,自此在朝野中消失。哥哥葉榮華依然留在宮中,深得炎帝寵信。只是,自從炎帝病重后,葉榮華便潛心為炎帝一人治病,宮中其他人的病癥,自有其他太醫(yī)診治。
這是花著雨前段時日見到葉太醫(yī)后,派人打聽到有關(guān)葉榮華太醫(yī)的底細。
此刻,她瞧著葉太醫(yī)為皇甫無雙診脈,瞧著他為皇甫無雙運功逼毒,瞧著他緩緩轉(zhuǎn)身,挺直了佝僂的背,朝著她悠悠望來。
那張橘子皮一樣老態(tài)的臉上,一雙黑眸不再渾濁,而是精光四射,犀利如電。
她忽然勾唇笑了起來。
上一次,她派康去梁州查看了他的墓穴,知悉那個死去的花穆根本就不是他。她懷疑他就在宮中,但是,他卻久不出現(xiàn)。
她只有刺殺皇甫無雙,因為她斷定,他就是皇甫無雙背后的那個人。皇甫無雙一旦危險,他一定會出面的。但是,她卻沒想到,她竟然是那個葉太醫(yī)。
當初在軍營,她但凡受了嚴重的需要診脈的傷勢,都并非泰為她治傷,而是派指定的軍醫(yī)來。她傷勢嚴重之時,一般都是昏迷,一直以為是寧軍醫(yī)為她診脈,可寧軍醫(yī)卻似乎并不知她是女子。如今想來,那恐怕不是寧軍醫(yī),而是他吧!
原來,他的醫(yī)術(shù)竟然如此之高,就算在宮里做太醫(yī)也綽綽有余。
“雨兒啊!”花穆將臉上滿布皺皺的易容摘了下來,一張俊冷而略帶皺紋的臉出現(xiàn)在花著雨面前。長久的帶著那一張假面,臉上已不復戰(zhàn)場上的粗糙黑沉。
其實,要易容成葉榮華的模樣,很容易,因為葉榮華為人孤僻,且年事已高臉上滿是皺紋,更因是駝背,鮮少和人對視。所以,被拆穿的可能性很小。
花穆既然易容成了葉榮華,那個真正的葉榮華恐怕已不在人世了吧?
花著雨望著多日不見的爹爹,心中卻沒有驚喜,有的,只是冷。她從未料到,一生忠勇的爹爹,卻原來真的是有所圖謀。
她曾經(jīng)懷疑過他,但是她一直都希望那只是自己的懷疑,不是真的。可是,當事情真的證實了時,她還是震驚不已。
他到底是要什么?要這個南朝,還是要這個天下?
“你有什么要問的,就問吧!”花穆慈愛地望了花著雨一眼,回身坐到一側(cè)的椅子上,緩緩說道。
“錦色,是你從十幾年前就放在我身邊的棋子,是吧?當日和親,你明知道是個陷阱,卻還是要無雙求了炎帝,派了我去。為了怕我逃離,所以你事先封了我的內(nèi)功,你猶自不放心,還秘密透露我有武功的事情,讓炎帝賜了我一杯毒酒。對不對?”
“在連玉山,你是知道炎帝會派人劫殺我們的,所以,你才讓錦色代我死去,讓她到了姬鳳離的身邊,并且給錦色安了一個北朝公主的身份,就為了有朝一日整倒姬鳳離。”
“丹泓,她其實是北朝公主,你原本是要她去的,可是,她對我一片癡心,所以,你才讓她和錦色調(diào)換了任務,利用她對我的癡心,到宮中去做了康帝的嬪妃。丹泓偷出來的那一封說是姬鳳離陷害你的密信,其實,是你捏造的吧?”
“你猜的不錯,都是事實!”花穆執(zhí)起玉案上的茶盞,慢慢品了一口茶
,淡淡說道。
“我現(xiàn)在只想知道,你為何要幫他?”花著雨指著躺在床榻上的皇甫無雙冷冷問道。
他在暗中襄助皇甫無雙,而她,則在明處襄助皇甫無雙。他們父女將皇甫無雙推到皇帝之位,卻是為了什么?
“因為,只有他才配坐這個天下!”花穆悠悠地品下一口茶,冷冷說道。
“他?為什么只有他?”花著雨失笑問道。
“因為他不姓皇甫!”花穆放下茶盞,眸光凌厲地說道。
“不姓皇甫?”花著雨失聲問道,她回眸瞥去,只見皇甫無雙閉著眼靜靜躺在床榻上,大紅色衣擺繡著九龍騰天的圖樣,墨發(fā)披散,唇上的烏青已經(jīng)漸退,但顯然還沒有從毒法昏迷中醒過來,“那……他姓什么?”
“日后我會告訴你的,雨兒!如今,你要做的,便是安安心心做他的皇后。”花穆將茶盞向桌上一丟,緩緩說道。
第139章
“那好,你不愿告訴我他姓什么,那總該告訴我我姓什么吧?”花著雨抬眸看花穆,清亮的黑瞳中水光點點,有一種琉璃般的剔透和冰凌般的鋒銳。
花穆被這樣剔透的目光一凝,眉頭微皺,漠然抬眸,黑眸中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陰霾,“雨兒,何出此言?”
花著雨苦澀地笑了笑,何出此言?
試問,天底下,有像他們這樣的父女關(guān)系嗎?從小,她被迫和一幫孤兒一道習武,她被迫隨著萱夫人修習琴藝修習舞藝,她很賣力,她總是做到最好,期盼得到他的夸贊,可是他卻很吝嗇,似乎無論她如何做,都達不到他心中的期望。所以,她只有繼續(xù)再賣力地做下去。
當知悉要嫁給姬鳳離時,她是欣喜的,那欣喜不僅是因為她欽佩姬鳳離,還有的,是她終于可以不用再混在男人堆里了。可是,她哪里知道,這一場花嫁,卻是她厄運的開始。
“你可知,錦色幾乎受辱的那一晚,我心中是如何難過?你可知我在北朝被扔入了軍妓營?你可知,這一年來,我數(shù)歷生死?”花著雨咬著下唇,昔日的羞辱和命懸一線的驚怕再次浮現(xiàn)到心頭,胸口處隱泛疼痛。
“知道,爹讓錦色給你那個掛墜,便是為了讓你到北朝不至于受苦,可未曾想到……事情總有失控的時候。所以,爹才派人到北朝打算接你回來,可不曾想,你還是被蕭胤抓了回去。爹也知道這一年來你受了不少苦,可是,這些事情,你必須要經(jīng)歷!”花穆眼中凜然掠過一道光芒,一字一頓,敲金斷玉一般,讓人不由打從骨子里發(fā)顫。
“為什么?憑什么?”花著雨一字一句問道。
花穆沉默良久,終是開了口,“很多事爹現(xiàn)在不能告訴你!好在,如今,一切都在我們掌握之中,所有的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日后,你不要再刺殺皇上,他其實從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你腹中的孩子,也不是他傷的。”
“不是他?”花著雨心中一陣冰涼,忍不住顫聲問道,“難道,是你?”
花穆淡淡點了點頭,緩緩道:“那一次,爹在棲鳳宮看到你時,便看出你有了孩子。所以,爹才在丹泓給你的蜜棗中下了毒。皇上的藥,只是要你失去武功,對孩子其實沒有影響。”
花著雨神色劇震,她尚且記得,當日自己孩子沒了時,無雙說,其實,他只是為了除去她的武功,留她在身邊,沒想到會傷害到孩子。
燭光下,花著雨如此清晰地凝視著花穆的面容,那向來就對她嚴苛的臉上,如今更是一丁點溫柔慈愛的痕跡都沒有,毫無笑意的他,冷峻到了極點。這是他自小就敬之畏之的父親,可是,此時,只讓她感覺到陌生,陌生到讓她感覺到可怕。
“為什么?那是我的孩子,和你也是血脈相連,你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做?”心口處有些疼得麻木了,她機械地開口,固執(zhí)地問著為什么。
花穆慢條斯理地起身,抬手輕輕揮了揮左肩衣衫,嘆息道:“雨兒,或許你現(xiàn)在恨我,可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我先走了,皇上就要醒來了,今夜,是你們的洞房花燭,爹就不打擾了。”
洞房?
花著雨這才意識到,自己此時,是在皇甫無雙的寢殿中,而今日,是他納后的日子。
寢殿的案臺上,燃著的是粗如臂膀的龍鳳花燭。寢殿的床榻上,垂掛著的是大紅色喜帳。一切,都是喜氣洋洋,而她心中,卻一片蒼涼。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既不會做他的皇后,也不會和他洞房。”花著雨冷冷地擲下這句話,轉(zhuǎn)身便向門口疾步走去。
身后,忽傳來一聲沉沉的嘆息,一股冷冽的疾風朝著她身后掃了過來。她翩然轉(zhuǎn)身,廣袖狂舞,向著襲來的一掌迎去,架住了花穆的一擊。雙掌相擊,透過交叉的手掌,花著雨瞧見花穆深沉的雙眸。
“雨兒,你要和爹兵戎相見嗎,不要忘了。你的武功,還是爹教的,就算后來是從旁的師傅那里學了不少,爹也是看著你學的,你以為,你能贏得了爹?”花穆緩緩說道。
花著雨慘然一笑,是啊,她的武功是他教的,就連她后來拜了別的師傅,學了新的武功,也是日日在他面前演練,她的一招一式,他都熟悉至極。她自然敵不過他,她也從來沒想要敵過他,因為她從沒想到,她會和他兵戎相見。
“可是,就算是我贏不了你,可我也不能心甘情愿做你的棋子!還是一個曾經(jīng)被拋棄了的過河卒!”花著雨語氣冷冽地說道。
“孩子,你錯了,爹從沒想過拋棄你,你也不是什么過河卒。這盤棋局,你雖不是操棋手,可是,你也不是棋子,而這盤棋局,本就是因你而存在。”花穆的聲音,在耳畔徐徐傳來。
寢殿內(nèi),疾風寒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