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方管事特意準備了銀耳潤喉湯,配了些甜棗軟糕,領著位他信得過的小仆端著這些給太守姚昆于郡府衙門中的書房送了過去。
他再一次被攔在了外頭。
攔他的是白英手下的衛兵:“大人們在里頭議事,不能打擾。”
方管事和氣地笑著:“便是瞧著大人們議事辛苦,這才準備了這些湯水點心,讓大人們潤潤嗓子,填填肚子,可別餓著了。”
那衛兵想了想,正猶豫,屋子里走出一人。衛兵忙施禮喚道:“錢大人。”
方管事也忙恭敬施禮:“錢大人。”
錢世新看了看小仆手上的東西,再看看方管事,微笑問了怎么回事,然后揮手讓衛兵將東西送進去。衛兵領命接過托盤,進書房去了。而方管事和小仆留在了外頭。
方管事未動聲色,只關切問道:“各位大人后頭是何安排,是否要回太守府用飯?還是將飯菜送到此處來?還需要些什么?小的好安排準備去。”
錢世新道:“把飯菜準備到此處來吧。大人們議事,恐得到夜里頭才能完了。大人們的飯菜,準備四人份的便好。白英大人的侍衛將官,八人,單備一桌,其他人等,便隨著衙差衛兵們一起用飯便好。”
方管事聽了,應了聲,又似好奇問道:“不知大人們都議的何事,竟是要這許久?”
錢世新撇了撇眉頭,“方管事這問得,我竟不知如何答了,倒是不知太守府里的規矩,竟是內宅管事過問官府公事的。”
方管事忙惶恐施禮:“是小的莽撞逾矩了。小的真是不該。因著夫人問起來不知我家大人何時回府,我這一著急,當真是糊涂。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錢世新揮揮手,再不理他。
方管事施禮退下。心里頭暗暗盤算,四人份量的飯菜,那屋子里便是太守姚昆、主薄江鴻青、白英以及錢世新了。而屋子外頭,衙差們都排不上頭,全是白英的手下。
方管事領著小仆退下了。走了稍遠,回頭看了看,再四下張望了好一會,確認沒人,便低聲對那小仆道:“去吧。”
小仆機靈地一點頭,貓著腰貼著墻角一溜跑,小心地鉆進了書房外圍的花圃樹叢里。
方管事回到太守府里,大管事朱榮正等著他。
“如何?”
方管事搖頭:“還是進不得。那守門的衛兵原是猶豫,但錢大人出了來,將我們擋下了。我打聽大人們議的何事,錢大人也未曾透露半句,言語之間還有責備。只說會到夜里,讓將飯菜送過去。”方元如此這般地將事情詳細與朱榮說了。兩個人臉上皆有愁容。
朱榮道:“我問過衙門文書庫房管吏了,白大人將近五年的卷宗全都調了過去。今日便這般與大人耗了一日,怕是在翻舊賬找毛病。”
方元皺眉:“大人為安姑娘說話,也不是無理無據,此案確是太過牽強,就連文吏也道,主薄大人那處也是說不出什么鐵證來。依規矩,便該將人放了,往別處再仔細探查。日后找出新線索,再抓人不遲。”
“那白英大人久居京城,與大人素未謀面,但似乎成見頗深。想來也是想借這案子給大人個下馬威。翻那舊賬,怕也是如此。話說回來,有許多事可是與錢大人有關的,主薄大人也脫不得干系,既是他們一共商議,該會無事才對。但事情總歸是太怪。”朱榮沉思著,他跟隨姚昆多年,自然也是忠心耿耿。
方元道:“確是極怪。我瞧著,錢大人的態度不太對。難道白大人真是抓著了什么把柄,錢大人想撇清楚干系,便故意如此?”
朱榮惱道:“他親爹可還在牢里關著呢,他能撇清什么干系?”
方元卻是道:“包庇縱容還是大義滅親,那還不是一張嘴的事。”
朱榮皺眉。
方元繼續道:“再者,先前茂郡的事,南秦大使偷偷入境的事,那霍先生可是死在咱府里的,兇手還未查到,而龍將軍在前線又敗仗,這事情一件接一件,要真想弄個把柄處置了,還當真是不難。戰事這頭,才是最大的麻煩。”
“如今前線戰情如此,須得全郡上下齊力支援,太守之位何其重要,諒那白大人也不敢妄動。”說完這話,他卻猛然反應過來,可就是因為太守之位太重要,所以將軍若是戰敗,太守自然也得跟著擔責,巡察使前方后方俱有權查懲,若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更何況,如今一樁樁一件件,詞多著呢。
兩位管事細細商量了一番,今日無論如何,多晚都得見到大人一面,眼下究竟是何狀況,需要做些什么,他們心里也好有數,早些安排。
正如此這般地推斷著各種可能和想著對策,卻見方才那去潛伏書房外頭的小仆飛奔回來。
“見過朱管事、方管事。”小仆跑得有些喘。
“如何?可探聽到什么?”
小仆道:“因得藏得好些,故而離書房有些遠,衛兵還挺多的。”
“說重點。”朱管事板著臉打斷他。
小仆忙道:“未曾聽清屋內說得什么,倒是白大人嗓門挺大,似乎挺生氣的。但是門外的事我聽清了。有位傳令兵來報,接到了前方緊急戰報。”
“如何?”朱管事、方管事異口同聲,很是關切。
“那傳令兵被錢大人攔在門外了,錢大人問他是何事,說屋里大人們正商討要事,太守大人現時不方便,讓傳令兵將事情告訴他便好。”
“那傳令兵如何說的?”
“他進不得屋,便告訴錢大人了。他說,龍將軍在石靈崖大勝,引敵入崖,俘獲六千余名南秦將兵。”
“什么!”兩位管事俱是震驚,不是一直敗仗嗎?俘獲六千多人,那是整支南秦軍都拿下了!?這怎么可能!
“千真萬確!”小仆興奮得臉都紅了,嗓門也大了起來。“那傳令兵高興壞了。他說,戰報上寫得清楚,龍將軍數次敗仗根本就是誘敵之計。南秦軍誤以為石靈崖那處穩操勝券,全軍追擊,欲占領石靈崖,攻占石靈縣,再以那處為據點,直入南平郡。但龍將軍不是早將石靈縣那幾處村子都清空了嘛,原來是做好了困敵之陣,就等著南秦軍殺過去呢。”
朱管事、方管事驚得啞口無言。龍家軍威名遠播,當真不是開玩笑的。
小仆還興奮地嚷嚷:“那傳令兵說了。南秦軍氣勢如虹,追擊得龍家軍屁滾尿流,直直殺進了石靈縣那兩處村子,然后石靈崖處鳴了封崖號角,村子里各困敵陷阱一拉。潛伏在那的龍軍家大喝著擺陣而出,南秦軍頓時傻眼了。氣勢如屁啊,哈哈哈。他們全被打散了,一群一群的被圍住。龍大將軍親自出手,力戰南秦兩位大將,將他們生擒。戰事就結束了。六千余人呢!”小仆哈哈大笑,“那空出來的村子,正好用來囚他們了。說是早準備好了,人手糧食全備得齊齊的。”
朱管事和方管事對視一眼,俱是欣喜非常。龍將軍大勝,那他家大人顏面有光,白英還真不能如何了。若翻舊賬,那有得琢磨對峙查驗的,如今緊要的,還是當前的戰事!
朱榮忽地心一跳,問道:“那錢大人聽了傳令兵所言,如何說的?”
“錢大人便說這當真是天大的好消息,他定要好好與大人說這事。又道那傳令兵遠從前線急趕回來,辛苦了。快些下去喝杯水用個飯,好好休息休息。然后他看了看周圍,也沒個衙差,全是白大人的人手,正好侯衙頭在呢,便讓侯衙頭帶那傳令兵去休息。”
“然后呢?”方元追問。
“然后侯大人便帶著那傳令兵走了。錢大人與白大人的衛兵隊長說了說話,就進屋去了。”
“進屋之后呢?”
“就沒了。”小仆撓撓頭,“我等了一會,沒什么動靜,便趕緊回來報信了。”
朱榮與方元再對視一眼,如此重大的消息,錢世新進屋一通報,屋子里那不得炸了鍋去?就算各位大人從容冷靜笑不露齒,那也得出來囑咐一聲給各縣通報,給京城通報,給巡察使梁大人通報,怎地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朱管事對那小仆道:“石頭,你速去郡府給各地信吏傳令兵歇腳的院里尋那令兵去,便說是夫人聽說了消息,請他過來問話,也慰勞感謝一下他遠途辛苦。然后將他帶來。”
“哎。”小仆點頭應了,正待拔腿跑,方管事叫住他:“當心些,若是遇著了別人,問你干什么去,只說給廚房跑個腿,晚上要給各位差爺布飯的。”
小仆答應了,飛快跑掉了。
朱榮與方元等著,心里都有擔憂。過了好一會,小仆回來了。喘著氣道:“朱管事,方管事,小的去了,那院里今日沒有來客。我特意問了守院的衙差,就說是要布飯,問問有沒有客人需要安排的。那差大哥說,今日無人來住。”
朱榮與方元俱是一驚,難道將那傳令兵引到了別處?可郡府規矩森嚴,所以外來沒官階的小兵,暫住歇息只能去那院里。
朱榮將小仆遣下去了,方元道:“說起來,侯宇今日還干了一事。他將安子從安姑娘屋前調開了,換了宋立橋。”
朱榮沒說話,衙頭調遣衙差換崗換值,那是很正常的事。但他調走安子,又把傳令兵帶沒了,這就詭異了。
方遠道:“我再去一趟吧,便說是問問大人們有沒有特別想吃的。你與夫人說一聲。”
兩位管事分頭行動。方管事又去郡府,出來應他的仍舊是錢世新,他聽得方管事的問題,像模像樣的點了幾道菜,謝過方管事費心。方管事客套應過,再退回太守府。
這次朱榮與太守夫人蒙氏一道等著他。方管事面色凝重:“錢大人絲毫未提將軍大勝之事,從神情上瞧,似是未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
蒙氏心里一沉:“大人可還在那屋里?”
“該是在的。”
“我去找他,便說要急事,那錢世新還攔我不成。”蒙氏怒氣沖沖,甩手要走,兩位管事忙攔她。
“夫人莫要沖動,待想想這事如何處置。毫無準備,便是大人出來見了你,又能如何?”
“我要告訴他將軍石靈崖大勝之事。”
“夫人從而得知?”
“我……”蒙氏一噎,對的,她從哪里知道的。她是家仆派人偷聽到的。勝仗便勝仗了,又如何,白英、錢世新可以說是等正事談完再議戰事,或者說待一會吃飯時再說這大喜事。總之她捅出來了,他們頂多說我沒想瞞啊,這不正準備說呢。可她呢,她怎么知道的。內宅婦人竟敢遣人偷聽軍機密聞,這還了得!
蒙氏退后,再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他們肯定打著壞主意,肯定有。我得告訴大人,得讓大人當心。”
方管事道:“我方才去郡府衙門那趟,發現當值人手里衙差被調走許多,與之前走又不一樣了,許多衛兵,生面孔,都是白大人的人。”
蒙氏緊緊抿著嘴,忽地用力一拍桌子:“豈有此理,他們想造反不成。”
“夫人!”兩位管事齊聲喝止,這話可不能亂說。
蒙氏閉了閉眼,努力冷靜了一會,然后睜開眼,道:“朱管事,你速找隊可靠的人手,我要將文海先送出去。送到武郡我娘家那兒,先避一避。”
姚文海是姚昆與蒙氏的兒子,年方十二,好學多才,姚昆對這嫡長子寄予厚望。如今出了事,雖未知是什么事,但蒙氏第一個念頭便是護好寶貝兒子。
“是。”朱管事自知事關重大,趕緊去辦。
蒙氏轉身要去內宅與兒子先通通氣,囑咐他些事。方管事卻是叫住她,提醒道:“夫人,若事態真如我們猜測,那安姑娘也危矣。”
蒙氏想了想:“先將她帶過來,便說我有話問她,留她在府中吃個飯。在太守府里,總比那郡府衙門那好些。她那案子不是沒證據嗎?將軍又大勝了,那白大人還能沖進太守府將她抓到牢里不成?”
方管事忙去辦了。
郡府衙門外,一位面容嚴肅的尼姑正站在墻根處。方才,她看到側門那有輛破馬車,有兩個衙差出來,抬出個麻布袋子。從形狀看來,袋子里裝的是個人,只不知是死人還是打暈的,不會動了。那兩衙差把麻布袋丟上了馬車,未曾注意到暗角的尼姑,轉身回了衙門,關上了門。
馬車急馳而去。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