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日,安若晨沒敢直視龍大。
倒不是因為龍大的信。因為他回的信很正經,正經得不得了。他就說來信已閱,望安若晨繼續保持,自在歡喜些。又道他每日晚上練拳后不吃食,會沐浴,請她差人提前為他備熱水。另外不論什么時候,能不喝酒他都不喝,因為他喝酒后會頭疼。還有行軍打仗時大多時候只能啃干糧少飲水,所以平日在家他喜歡吃軟嫩些的食物,喜歡喝湯。
沒了,就這些內容。
但又確實是因為龍大的信。安若晨也不知自己是中哪門子邪,這般正經干巴巴的,她卻看得臉紅心跳,仿似將軍在她面前輕聲叮嚀囑咐。他告訴她他喜歡的事呢,她竟然為這個感到歡喜。安若晨感到害臊,覺得自己真該羞愧。
更何況,還有“砸了屋子冒充刺客來襲”這種糗事。所以安若晨有意無意地避著龍大,見了他也低頭垂首恭敬狀,只在她覺得他沒留意時,飛快地偷偷看他幾眼。
晚上她差人提前為他準備沐浴的熱水,不給他備宵夜,晚飯卻盡力豐盛,有鮮嫩的魚,燉得軟爛的排骨,沒備酒,但有一大鍋美味雞湯。龍大一整日都在府里,心情似是不錯,他囑咐安若晨,他今后都回來住。一般清晨出門去營里,午飯和晚飯會回來吃。若有別的安排,會差人告訴她。
安若晨聽了,低聲應“是”,掩住自己上翹的嘴角,真歡喜。
歡喜得睡前拿了他那封“囑咐”再看一遍,又一遍。
第二日一早睜眼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她捧著信睡著了。然后她忽然想起了成功逃家的那個晚上,她是捧著柴刀刃睡著的。
天差地別。
她決定要把這封信與那柴刀刃放一起,都是極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她要弄一個盒子將它們裝起來,待老時,還能拿出來看。或許那時她也能有子孫圍在膝下,她要與他們說一位威武又善良的將軍的故事。
安若晨跳起來,下床趿了鞋,奔到書案桌那,打開一旁的小柜子,想把柴刀刃拿出來,可打開柜子,她愣住了。
沒有柴刀刃,卻有一把小巧的嶄新的匕首。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不是害怕,但也似害怕那般跳得厲害。她想起昨日她在賬房與各式人等結算賬目,回來時丫頭曾與她說將軍方才來過,但姑娘不在,將軍進了屋一會便走了。安若晨那時本來去問問龍大找她何事,但衣房大娘來問她制新衣的事,她便隨她去了。再后來忙別的,就忘了問。卻原來,他是想給她這把匕首。
看到匕首,想起妹妹,還是沒有消息。安若晨心里一嘆。想到四妹曾說過若她不能來找她,讓她莫急莫慌。她拿起匕首,在心里也對妹妹說,莫急莫慌,姐姐絕不會放棄尋你。
安若晨一上午均在忙府里的雜事,待忙完了才有閑考慮如何就匕首一事向龍大道謝。是當面說呢,還是用寫的?最后她決定還是當面說吧。因為上回寫完信后她明明有下了決心再不干這樣的事了。
她問了仆役,仆役來報說將軍剛回來,在側院馬圈。安若晨拿了匕首去了。
到了側院,遠遠便看到了龍大。他正替一匹棗紅色的馬刷背。站在健壯的馬兒身邊,居然也顯得他很高大強壯,用毛刷從馬頸沿背一直刷到馬臀的動作讓他肩膀和胳膊的線條賁起,他的手臂很長,手掌很大,看著很有力量,但是動作卻是相當溫柔。
這時龍大轉頭,發現了安若晨,對她露齒一笑。安若晨才發現自己偷偷看了他好一會。
“你來。”他對她招手。
安若晨莫名緊張起來,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走了過去。宗副將曾與她說過,上場殺敵之時,還未交戰,只握住了兵器,便覺緊張興奮,心怦怦跳。她如今也手握兵器,心怦怦跳,但不是要上戰殺敵。
好吧,她又想歪了。她總是忍不住想歪,不然真的會太緊張。到底在緊張什么?
“看到了?”龍大問。
安若晨點點頭,知他說的是匕首。“多謝將軍。”她欠身施了個禮。
“有什么想對我說的?”
“……”這問題有些難答。除了謝還能說什么?安若晨想想:“我一定好好用它。啊,奴婢一定好好用它。”
龍大盯著她看,沒說話。
安若晨又不安了,她說錯什么了?
好在龍大沒糾結這事,他道,“你得學會防身。”
安若晨驚訝,是說還要讓她的護衛教她招式嗎?“那奴婢一定好好學。”
“會騎馬嗎?”
安若晨搖頭。出門坐轎或馬車,馬還真沒騎過。
龍大招手,讓馬夫過來給這匹棗紅馬配鞍。又對安若晨道:“你過來,摸摸它。”他的語氣一貫是發號施令的,頗有些命令她過去做登徒子的感覺。
安若晨忍不住微笑,過去了。伸手輕輕撫|摸那馬。
“喜歡它嗎?”龍大問。
“喜歡。”它讓她能站得與他很近。現在她撫|摸著它,而他的手掌和胳膊也在它的身上,離她如此之近,她的手再挪半分便能碰上他的。她不敢,但她也沒舍得把手收回來。
馬夫拿了鞍具過來,她不得不退后一步讓開。而龍大也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草,遞給她:“喂它吃。”
安若晨照辦了,棗紅馬很給面子吃了起來。安若晨被它的表情逗笑。
“不怕嗎?”龍大又問。
安若晨搖頭,臉有些熱。不怕的原因是他守在一旁。其實這是她第一次離馬兒這般近。況且這是他的馬,她便覺得不會傷害她。
“給它起個名字。”
“棗兒。”
“為何?”龍大的眉毛又挑起來。
安若晨咬著唇,很艱難才忍住不去摸他的眉毛,啊,不,不去摸自己的眉毛。
她低下頭小聲道:“因為府里已然有位丫頭叫紅兒了。所以不能叫紅兒。”啊,這才想起,她抬頭看馬,“它是姑娘還是漢子?”
龍大忽然笑了起來,哈哈大笑。
安若晨完全不解哪兒好笑了。她局促站著。
龍大笑夠了,看她半晌,忽然問她:“你為何見我便緊張?”
安若晨僵住了,她緊張嗎?不是,將軍發現她緊張了嗎?她為何緊張,她不知道啊。
好在龍大沒揪著這話頭不放,他讓馬夫搬來了登馬凳,讓安若晨爬上馬去。
將軍讓爬她就爬,安若晨沒猶豫。
行動是果斷的,成功是艱難的。腿短,沒上去。而后腰間一緊,她被龍大握著腰舉了上去。
安若晨努力平衡好,坐穩了。哇,一抬頭,視野當真寬闊許多,頓覺自己威風八面。她咯咯笑起來,很有些興奮,低頭看了眼龍大,他也正抬頭看她。
居然可以用俯視地看將軍,很是歡喜,愉悅暢快。安若晨一連看了好幾眼,一邊看一邊忍不住笑。
將軍仰著臉的樣子真是好看。
“坐直了笑,不然摔斷了腿,又得治了。”龍大訓她。
“不怕。”她還在笑,要是摔了將軍一定會接住她的。
“不會。”
“什么?”
“不聽話摔了,我不會接你。斷了腿你便記得教訓了。”龍大平板板地說。
安若晨的笑僵了一僵,忍不住撇嘴,將軍又嚇唬人了。差點忘了將軍這喜好。
安若晨清清嗓子,抬頭挺胸,坐直了。
龍大擺擺手,讓馬夫退下了。他牽著韁繩,拉著馬兒慢慢走。馬兒一動,安若晨在馬上便晃了起來,她緊張地握緊馬鞍,走了一會,晃習慣了,這才放松下來。
“大夫說你傷好得差不多了,腿要養養,但不跑不跳便無妨。”龍大牽著馬,跟她道。
安若晨點點頭,這些她知道。
“今日是十一月初五。”
“嗯。”安若晨也知道。
“當初你的婚期,便是十一月初五。”
安若晨想起來了,確是的,這日子。后婚期提前至十月二十,她竟差點忘了十一月初五。她到這兒,原來已有半月了。
“今日,我送你一匹馬,一把匕首,待工匠將你的弓制好了,再拿給你。”
安若晨驚訝,棗兒歸她了?有匕首,還有弓?那要配把威風凜凜的大刀嗎?
“將軍若是需要我上戰場,我便去!”安若晨認真表決心。她的命是將軍救的,將軍若需要她去殺敵,她便去。
龍大笑起來:“不需要你去殺敵。只是我和我的屬下們需要去殺敵。一旦戰事起,我們便無暇顧你,你得學會保護自己。”
安若晨頓時被暖住了。
“留在這里找妹妹是你的選擇,答應做我的管事為我效力也是你的選擇,這個選擇有兇險,我從前便告訴過你。如今看來,你過得很不錯,適應良好,但需要更好。許多事現如今還未發生不代表以后不會發生,你要學許多東西,要會防算計,要會算計別人,要有識人之心,要狠得下心,要學會防身本事。”
安若晨眼眶都要熱了。認識將軍,她才知道,這世上竟會有如此讓人安心暖心的男子。不能哭,將軍需要的不是哭哭啼啼的婦道人家,將軍需要的是能為他效力回報于他的鐵馬漢子。
安若晨抬頭挺胸,大聲道:“將軍放心,我,不,奴婢定會學好本事,為將軍效力。”
龍大沉默了。看她半晌,面無表情把韁繩給她:“好了,牽著你走了兩圈了,會了嗎?”
咦!安若晨傻眼,她不會啊,站在下面牽著走和坐在上面兩回事啊。
“輕夾馬腹,讓馬慢慢走起來,抖抖韁繩。”
安若晨照辦了。馬兒沒反應。安若晨又試了一遍,馬兒還是沒反應。安若晨琢磨了一會,大概她腿短夾不起勁。
“用腳輕輕踢一下可以嗎?”她問。
“你試試。”將軍雙臂抱胸站著看。
試試?試完了被馬兒踹下來將軍你管接嗎?安若晨沒敢問。鐵馬漢子鐵馬漢子,她可以的!她用腳踢了踢,這回馬兒動了。嚇得安若晨差點尖叫。但馬兒也只是踏了兩步,便又不動了。
不是吧,這般不給面子。安若晨尷尬地看了龍大一眼。龍大只道:“好好練。”然后就走了。
走了!居然走了!安若晨傻眼啊。
沒人在旁邊看著她怎么敢練?將軍是在罰她嗎?她做錯什么了?
安若晨此時孤伶伶在后院小校場里,想回頭看龍大去哪了,但又不敢扭身太過,怕驚動了馬兒把自己摔了。不敢動,干脆摸了摸馬兒的脖子:“棗兒啊,你做錚錚鐵馬,我當熱血漢子,咱們也能一道威風八面的。不著急,一會來人了就能把我給放下去了。”
棗兒噴了口氣,踏了踏前蹄。安若晨嘆口氣,剛才她有說錯什么話嗎?沒啊,她明明很誠懇地忠心耿耿。
這時宗澤清跟蔣松辦完事剛回到府里,騎著馬從側門進來,一眼看到不遠小校場中間杵了一馬一人。
“安管事?”宗澤清認出來了。“她怎地了?”一抖韁繩正準備過去看看,蔣松將他拉住:“你等等,看。”
宗澤清看到了。將軍正騎著他那大黑馬從馬圈出來奔向了安管事。
安若晨聽到嗒嗒嗒地馬蹄聲,回頭一看:“將軍。”
“學會了嗎?”龍大騎著馬到她面前。安若晨這下又得抬頭仰視他了。他的馬比她的高,人也比她高。
學會什么了?騎著馬罰站她確實會了。
安若晨苦著臉:“棗兒頗有些害羞,還得適應適應。”
龍大朗聲大笑,他一夾馬腹,他的馬便躥了出去,他騎著馬奔騰跳躍踏步圍著安若晨轉了兩圈。
宗澤清覺得沒眼看,蔣松也愣愣。
宗澤清問:“你說,將軍多大年數了?”這狀況叫頑皮嗎?
蔣松道:“你不是知道。”
“我就是想確定一下。”
安若晨那邊,她也愣愣。將軍你這般示范太快我看不過來,主要是只注意到將軍英姿顧不上觀察御馬的動作本事了。
況且教人騎馬是這般教的嗎?安若晨頗有些被欺負的感覺,將軍你逗我呢,是嗎?
可是將軍看上去很歡喜,他笑起來,真是好看。將軍歡喜,安若晨覺得她也歡喜起來。就算是被罰站,也是歡喜。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