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姚瑞霞的話,朱紫看了王惜珍一眼。
王惜珍低著頭,一幅謙卑的樣子,可那通身的氣派不是誰想有就有的,更不用說她那春花般燦爛的容貌和仙子般清新的氣質了。
朱紫知道自己是不能生氣的,也不用生氣。趙貞對她的心她早就明白了,何用跟不相干的女人生氣?
可是看到王惜珍,她就想起那個十里長亭的午后,王惜珍對著趙貞微微一笑時的樣子。一直到了現在,朱紫還是覺得所謂的傾國傾城之美,就是王惜珍在陽光之下微笑的那一瞬間。
跟她比,自己說得好聽點叫美麗健康,說得難聽點,就是粗俗艷麗了!
另外,直覺告訴她,這個王惜珍肯定也很喜歡趙貞!
有這樣一個強敵環伺在側虎視眈眈,真是令朱紫郁悶啊!
朱紫心情很是低落,可還是努力裝出笑容來,對王惜珍說:“那王小姐您就在金府好好住著吧!”
她對著王惜珍微笑了一下,然后向左一拐,從旁邊的一條小路走出了凌霄花廊,走了好遠才在一個精致小亭邊停了下來,細細欣賞小亭底座邊的一叢墨菊。
銀鈴緊緊跟著她,這時候看四周無人,悄聲取笑道:“朱夫人吶,您剛才笑得可是比哭還難看呀!”
朱紫沒有說話,揪住一朵墨菊,悶悶地嘆了口氣。
銀鈴一笑,手指輕輕一動,把那朵墨菊掐了下來,不知道手指怎么一揉搓,那朵墨菊變成了一片片的黑綠色的碎屑紛紛落地。
朱紫輕輕跺了一下腳,把墨菊的碎屑踏在腳下,道:“銀鈴,這樣太惡毒了,我只不過妒忌她比我美麗,所以心里難受!”
說完,她依舊勉力微笑。
銀鈴知道她心里難受,心里有了計較,卻不再多言。
出身金京高門的姚瑞霞的確胸中有一份丘壑,手下有幾分本事,把這不算很大的花園布置得頗具匠心,朱紫帶著銀鈴慢慢逛著――她雖然自詡身強力壯,可懷了身孕,卻也不敢大意。
沿著一條旁植雛菊的小路往前走,一直走到幾棵垂楊柳之下,前面就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荷塘。荷塘里荷花早已不見影蹤,就連那些荷葉,也有了幾分慘敗之象。
銀鈴小聲嘀咕道:“這金府是怎么回事啊,荷葉早就該拔了也不拔,看著難看死了!”
朱紫微微一笑,正要賣弄幾句諸如“留得殘荷聽雨聲”之類的話,可轉念一想,這樣的話對趙貞說還是對牛彈琴,更何況銀鈴,于是一笑,并不說話。她想起上次從金京坐船回來,那時候她的病剛剛痊愈,晚上纏著趙貞陪她到甲板上去看月亮。當時明月半空,清風徐來,朱紫忍不住剽竊拽文道:“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而我與你卻能共同享受,這是何等的快意!”
朱紫說“山間明月”的時候,趙貞把披風解下來,披在了朱紫身上,硬邦邦道:“清風么?你不冷嗎?”
朱紫:“……”
當時只覺得趙貞不解風情,可現在想來,卻頗有幾分甜蜜窩心。
朱紫正在遐想,那邊卻有人接道:“表姐這個人,雖然因為主一府中饋,天天做的都是些家計之事,但為人卻甚是風雅。她特地囑咐下人們不要把這些枯荷拔去,說什么生平最喜李義山的‘留得殘荷聽雨聲’。”
朱紫沒想到有人比自己還裝逼,心里一哂,面上卻沒有流露出分毫。
白衣素裙的王惜珍在青衣小鬟的攙扶下步步生蓮緩緩而來。
她的腳步雖然輕微,可銀鈴早就聽到了,所以微不可見地往朱紫身旁移了一步。
王惜珍站在朱紫面前,微微福了一福。直起身來,寒星般的眼睛緩緩掃過朱紫,她看著眼前這個愈來愈明媚滋潤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更是苦澀。
去年她也是這個時候見的朱紫,不過那時候她是丞相府的小姐,朱紫卻只是貞哥哥的一個上不得臺面的通房。當時她根本沒有正眼看朱紫一眼,只是一聲“賞”,朱紫就得乖乖地接賞謝恩。
一年過去了,朱紫成了南安王的貴妾,人人敬稱一聲“朱夫人”,而自己卻飄零天涯寄人籬下,還不得不向這個小小的妾室施禮。
這整個大金朝,都知道自己父親一黨是被太子和二皇子聯合扳倒的,唯有這南安王爺,年紀輕輕卻手握兵權,又潔身自好,從不參與朝中爭斗,好好結交的話,倒是可以成為父親起復的一大助力。以前自己那些對趙貞的小兒女的心態都隨風去吧!
她咬了咬牙,暗自下了決心。
王惜珍此時距離朱紫很近,面若春花色若春曉,端的是一個惹人憐惜的大美人。
她的眼睛中帶出些卑微,怯生生地看著朱紫:“朱夫人,世事變幻,惜珍全家流配,惜珍一介弱女,一路之上苦不堪言,蒙王爺青眼,念著幼時情分,拔惜珍于苦海之中,把惜珍送到潤陽,安置在惜珍表姐府中,惜珍對王爺唯有感恩不盡……”
朱紫看著她,心里仍在郁悶。
這個王惜珍實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到雖然朱紫知道她接近自己不安好心,可是仍然不好意思對她說出難聽的話來。自己尚且“我見猶憐”,更不用說趙貞了。真是煩惱死了!
王惜珍說了半日,不見朱紫接話,悄悄望去,只見朱紫揪著一朵貢菊正在蹂躪呢!
銀鈴卻看不得已經懷孕的朱紫如此糾結,她解決問題的方法一向簡單而有效。
銀鈴卷起衣袖,走到一株楊柳之前,皺著眉頭大聲道:“這株柳樹生得位置很不合適,礙了我們夫人的眼!”
說著話,她腰一彎,兩手握住柳樹的樹干,微一使力,竟把這株楊柳給連根拔了起來。
拔出楊柳之后,銀鈴拖著這棵楊柳往蓮花池邊一扔,拍拍手,不懷好意地掃了王惜珍一眼,道:“銀鈴是個粗人,只會這些簡單的伎倆!”
她看向朱紫,笑著說:“夫人,這下沒有礙眼的了吧!”
看著銀鈴和這棵倒霉的楊柳,朱紫哭笑不得,可還是應景地接了句:“銀鈴,你的一身功夫怎么能用在這種地方呢!”
王惜珍看呆了,一直到全家流配之前,她多年嬌養深閨,接觸的都是面帶微笑暗里下絆的宅斗,哪里見過這樣赤-裸裸的人身威脅。
俊美無儔冷峭如玉的貞哥哥房里怎么是這樣的淺薄女子!她怎么配得起貞哥哥!貞哥哥該有的是如花美眷,共度似水流年!
可是,饒是這樣想著,王惜珍還是悄不可見地往后退了一步,對于朱紫和銀鈴這樣的粗人,她真的有種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
銀鈴扶著朱紫的胳膊,道:“夫人,那邊花池里種的是白菊,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朱紫正要點頭答應,忽然遠處傳來喧嘩聲,朦朧聽著好像是“南安王爺到,諸女眷回避”。
她忙仰首望去。
王惜珍也呆住了,金府后花園進行的是女眷集會,遠在云澤的貞哥哥怎忙會趕回來而且闖了進來?
心中帶著疑問,她看向園門方向。只見小路的盡頭,一身白袍玄色披風的貞哥哥帶著幾個親兵大步流星向這邊而來。
王惜珍的心一顫,心臟跳動的頻率開始加快。
如今她雖然已不再是丞相府小姐,沒了往日榮光,可是因禍得福,原來橫亙在她和貞哥哥之間的家族鴻溝卻也沒有了,她只求能夠呆在貞哥哥身邊,即使是做一個小妾也無所謂――她有自信貞哥哥一定會獨寵她的,朱紫之類的賤婢根本斗不過她!
趙貞接到銀鈴派人送來的喜信之后,連夜騎馬趕了回來。剛回到王府,他就聽說朱紫去了金總兵府赴菊花花會,不由大怒,連衣服都沒換就騎馬來了金府,不顧后花園是女眷集會,直接闖了進來尋找朱紫。
他很快走到朱紫面前,俊臉上罩了一層嚴霜:“有了身子也不知道好好在府里養著,你是傻瓜么?有沒有腦子……”
看他這樣嚴厲,朱紫眼巴巴瞄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趙貞吵了幾句,看她這樣乖順地低頭不語,胸腑中那股怒氣漸漸消散,上前握住朱紫的手,剛要安慰幾句,卻發現朱紫的胖手冰涼。
他皺著眉頭掃了一眼朱紫,看到她外面沒穿大衣服,只穿著一件水紅褙子,確實有點單薄,心里又有些惱怒,正要再斥,卻見朱紫抬起頭看著他,大眼睛里蒙著一層水光,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幅委屈得不得了的樣子。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伸手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朱紫身上,又怕太長絆著朱紫,從自己腰間解了根絳子,攔腰系在了朱紫腰上。
趙貞牽著朱紫的手正要離開,忽聽旁邊傳來一聲怯生生的“貞哥哥”,他這才注意到王惜珍在旁邊站著。
“哦,是惜珍啊!”趙貞一邊牽著朱紫走,一邊道,“好好在金府住著,有什么需要可通過金總兵告知本王!”
趙貞注意力都在朱紫身上,隨口一說,牽著朱紫就往前走。
王惜珍早就準備好的長長的一席話根本來不及說,只好眼睜睜看著他牽著朱紫走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