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和外公江鐸是好哥們。</br> 江鐸對外稱是在做生意，生意挺大，無非就是倒爺的活兒。</br> 把南方的紡織用品、瓷器，古玩以高價賣到北方，把北方的人參藥材運到南方。</br> 擱現在，叫頭腦靈活，擱以前，那可是非法活動，要吃黑屋飯的。</br> 所以干這種事，第一要有靈活聰明的頭腦，第二要膽大心細，第三要謹慎機靈。</br> 江鐸是天生的生意人，也是個野心家。</br> 所有的素質他都具備，同時也是村里人人唾棄鄙夷的窮小子，流氓地痞。</br> 陳叔不一樣，他家境尚可，父母健在，衣食無憂。</br> 關于倒爺的活兒，他什么都沒有，就有一腔莽勁兒。</br> 江鐸生意第一筆，在縣外認識了陳叔。</br> 陳叔是家族中的怪胎，整天游手好閑吃白飯的，可他也有野心。</br> 兩個野心家，一拍即合。</br> 陳叔小少爺么，桀驁不馴，但對江鐸，那是一個心服口服。</br> 江鐸腦子快，講兄弟義氣，一起倒賣東西，從不會虧待了他。</br> 兩人一起扛過追殺，躲過有身份的人，一起玩過坑睡過炕，比親兄弟還親。</br> 那一年，江鐸抱得美人歸，陳叔去他家吃酒，酒席上見蘇枝，他終于懂了，話本子上面寫‘一見楊過誤終身’的意思。</br> 只不過這份感情，他不能說，也不敢說。</br> 埋在心底，不能宣諸于口，只能借酒發泄，那一天，他喝了很多，朦朦朧朧間對上蘇枝的眼，想伸手去撈........最后睡死過去，鼾聲如雷。</br> 第二天一早，陳叔醒來，江鐸推開門，給他遞過毛巾，笑話他：“你小子，夢里也在喊美人，我娶妻了，你也該定下來了。”</br> 可能江鐸只是隨口一說，取笑的意思更多，可陳叔卻驚出了一身冷汗，怕自己在半醉半醒間，說了什么不該說的。</br> 待他平復好心緒，揉著額頭一開門，見到的確實蘇枝的臉。</br> 蘇枝笑意盈盈，遞給他一方熱手帕：“酒醒了？剛燙熱的帕子，干凈的，你先擦擦。”</br> 陳叔愣愣地接過，怔愣在原地，直到江鐸走進堂屋，陳叔看見他，幾乎落荒而逃。</br> 蘇枝迎上去，問江鐸：“阿陳這是怎么了？早上起來臉色不對。”</br> 江鐸一笑：“還能怎么？酒喝多了尿急，蹲廁所去了。瞧你瞎操一些心。”</br> 江鐸轉身進臥室，剛推開門，又叫住即將出堂屋的蘇枝，“欸，夫人，你看看你身邊有沒有什么小姐妹，單身的，給小陳留意著，他昨晚思春呢。”</br> 蘇枝點頭應好就出去了。</br> 還沒走遠的陳叔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唰——”一下子冷汗冒出來了。</br> 從那以后，他把心中的那點旖旎的思念，全壓在心底，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br> 那天以后，江鐸還是對陳叔一樣好，陳叔剛開始不自在，后來慢慢放開了，跟江鐸如以往一樣稱兄道弟，大口喝酒。</br> 只是心里多了一些隱秘的念想，有時候走在街上，會買一些首飾。</br> 陳叔買得大方，江鐸笑話他：“你又沒一個婆娘，買這些干嘛？”</br> 陳叔一噎，卻還是回：“攢著娶媳婦。”</br> “別急。”江鐸一勾他肩膀，“我讓阿枝給你留意著了，你馬上就有媳婦了。”</br> 陳叔心下一跳，笑了笑沒搭腔。</br> 這些首飾，攢在他兜里，拿不出手也無法宣諸于口。</br> 江鐸跟他逛街，偶爾也會買一些首飾，買得不頻，但件件都是精挑細選。</br> 那天他們走在街頭，看見一間首飾鋪。</br> 江鐸挑得認真，拿不定主意。</br> 還是陳叔指了指長命鎖，江鐸才定下。</br> 結賬的時候江鐸對他說：“阿陳，你也得抓緊了，阿枝快生了，這件長命鎖留給我們的崽崽，你小子得趕快啊。”</br> 陳叔摸著懷里的首飾，心中澀然。</br> 他的心思和這些首飾一樣見不得光。</br> 最后吶吶開口：“恭喜啊，老江。”</br> 江鐸包著首飾笑著走遠了。</br> 陳叔站在原地，和她的上一次見面，還是一年前，已經這么久了啊........</br> 他沒有蘇枝的照片，過了這么久，本以為心中的愛意會消磨一些，沒想到時間越久，愛意越濃，還是忘不掉她。</br> 陳叔搖搖頭，追上江鐸的腳步，過幾天江鐸要回家了，他們接下來不出意外，會有筆大生意，江鐸跟他說，干完這一筆，他就帶著老婆孩子歸隱田園，這偌大的生意攤子全部交給他。</br> 這是怎樣一份恩重如山的大禮，就是親兄弟也不可能做到這樣，江鐸說拱手讓人就拱手讓他。</br> 陳叔羞愧難當。</br> 從此，只當蘇枝是嫂子，這份見不得光的感情，就伴著他一生，永遠埋在他心底直到他入土。</br> 可沒想到，江鐸栽在了這次大生意上。</br> 那個榔頭，本來是對家的伙計落在他身上的，沒想到江鐸替他擋了那一下。</br> 那一棒子不致命，可就是那一榔頭，拖慢了江鐸逃跑的腳步，被接下來，對家的伙計亂棍打死。</br> 如果不是那一榔頭讓他失了判斷，本來他有機會逃跑的。</br> 江鐸本來可以歸隱田園的，就是替他挨了那一下。</br> 這些年，愧疚、心酸還有負罪感一直跟著他.......</br> 多少次午夜夢回，夢見江鐸帶血的臉，訴著說他負了他.......</br> 最后陳叔剃了寸頭，把他們的生意交給了其他兄弟。</br> 他帶著江鐸的骨灰盒一個人見了蘇枝。</br> 蘇枝抱著江鐸的骨灰盒，沒有哭。</br> 但料理完江鐸的后事后，陳叔站在門外，聽蘇枝嚎啕大哭，她哭了一夜，陳叔站在屋外就站了一宿。</br> 他永遠記得那夜森涼，蘇枝的哭聲像一把尖利的錘，擊到他心底，他心里也跟著鈍痛難捱。</br> 反正他這一輩子，不娶妻，跟家族斷絕來往，心甘情愿跟著蘇枝來到小山坳，</br> 是彌補愧疚，也是為他自己贖罪。</br> 對蘇枝，分不清是愧疚更多還是愛意更多.......</br> 反正他這一輩子，看著蘇枝獨自把江清野他媽撫養成人，結婚生下江清野，最后車禍遇難........</br> 他見證了蘇枝的太多苦難，藏在心底的愛意也愈發難以說出口，直到他們都白發蒼蒼........</br> 蘇枝老了，他也老了。</br> 還講什么情情愛愛，這大半輩子，他們都捱過來了，一輩子不是親人勝是親人。</br> 還有什么遺憾的呢。</br> 他唯一對不起的，就只有江鐸了。</br> 江鐸是他和蘇枝之間，跨不過去的坎，也是他心底的魔障。</br> 陳叔悠悠說完，眼底悲愴。</br> 看著江清野：“野子啊，我和你外婆一輩子都這樣過了，你們想把她接到城里過好日子，就接吧。”</br> “阿枝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野子啊，你得好好爭氣，得讓你外婆享福啊。”陳叔說完，仿佛更老了。</br> 聲音厚重得像化不開悲傷的濃霧，他眼底蓄了淚，又很快用袖口擦干。</br> 這一聲‘阿枝’，時隔多少年了，至少四十多年了吧，野子都長這么大了。</br> 陳叔抬頭看天，老江，你放心，野子長得很好，他也像你，樣貌像，脾氣也像。</br> 老江，我對不起你，唯一讓你欣慰的，就是蘇枝這一輩子，風風雨雨都挺過來了，她很堅強，兄弟，你眼光真好。</br> 野子，我也帶著拉扯幫襯著，他也長大成人了。</br> 阿江，你放心。</br> 等阿枝去了，我也下來陪你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