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晚自習開始還差5分鐘,子越夾著籃球走進教室,屁股后面跟著一群男生,個個都是大汗淋漓。子羽坐在位子上,臉色鐵青,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眉飛色舞的弟弟。
子越沒看子羽,扭著頭沖后面比比劃劃,邊走邊說:“學校食堂那是什么破飯呀!雞腿兒跟個麻雀爪兒似的,裹著面我還以為是豆包呢。你再看看土豆內色兒,跟洋灰地一樣,我還以為是麻豆腐呢,要不是林子攔著我,我就問內盛飯的阿姨有沒有豆汁兒了。”(不明白的童鞋一般不是北京人,北京人喝豆汁兒除了就膠圈兒之外,還喜歡吃麻豆腐,灰色的,外觀像水泥)
“哈哈,誰讓咱去晚了呢,好菜全都賣沒了。”
子越走到位子旁邊,才看見子羽一臉的隱忍,一拍腦門,趕快報以諂媚的笑臉說:“呵呵,打球打晚了,時間都給忘死了。”子羽不說話,只是斜著眼瞪著子越,眼睛里寫滿了不可饒恕。子越把球放到座位底下,伸手撥弄子羽的頭發,繼續賠笑道:“吃飯了嗎?別說你沒吃啊。”
繼續瞪著。
“唉,別生氣啦,你都吃到好東西了,還跟我這么計較?不至于吧,你!”
子羽有點驚訝:“你在食堂看到我了?”
“沒有。”子越瞇著眼睛笑,慶幸氣氛有些緩和。
“那你怎么知道我吃了?”
“我還知道你吃的什么。”
“什……什么?”子羽有點不敢相信。
子越托著下巴,端詳著子羽,故作神秘的點點頭說:“恩恩……讓我好好推算推算。黃瓜雞丁,西紅柿炒雞蛋,5塊一份兒的配餐。”
“猜對了嗎,子羽?”一旁的同學都等著看好戲,催促地問。
“你怎么知道的?一定是看見我了,那你丫怎么不叫我?”子羽推了子越一把。
“真沒看見你。我去食堂的時候人家都快關門了,吃了一肚子涼飯。”子越扯了下子羽的上衣,指著他說,“你看看,這不是雞丁?這不是西紅柿?還有這塊兒,早上的牙膏還粘在上面呢。”子羽低頭看了看,可不是,衣服上粘著不少顏色,褐色的是雞丁的醬料,紅色的是西紅柿,還有個白色的圓點兒分明就是牙膏沫。
周圍一陣哄笑,子越笑呵呵地想用手勾住子羽的脖子,卻被他扼住了手腕。子羽騰地站起來,踢得桌椅嘩啦一聲滑到一旁。班里的同學都向這邊看來,大眼瞪小眼的不明所以。
子羽紅著臉,拽著子越的手腕將他扯出教室。子越被拖著,頂著一頭霧水,到了門外他甩開子羽,搓著自己的手腕。
“羽,你干嘛?”
羽冒著火的眼睛瞪得溜圓,他將越推在墻上,雙手撐在越的耳側,一句不說。
越挑著眉毛,抬眼看著天花板道:“至于嘛!不就是跟你開個玩笑。”
“別裝蒜,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這個。”羽強忍著怒。
“呃……”越眼神繼續游蕩在空中,“我不是成心忘了時間的。”
“……”逼迫的眼神盯著越。
“你不是也沒等我嘛。”眼神落在羽的肩膀上,越找著借口。
“……”距出離憤怒之差一毫米了。
“呼……”越眼睛終于對上羽的雙眸,險些招架不住,“對,對不起。”
“你真行啊!讓我白等那么半天。”羽終于開口。
“我都說對不起了。”越低頭向下看,自己的腳無意識地踢弄著子羽的腳。
“這剛開學多久啊,你就跟內幫臭小子混得挺熟,一起打球一起吃飯。”
“那怎么了?又不是和女生。”越心中升起些許委屈。
“不是男生女生的問題,你懂不懂?”積蓄在羽心中的火終于沖出來,他無法再忍讓,再容不得弟弟的解釋。羽轉過身背對越,用手狠狠地抓頭發,將本已蓬亂的發絲攪得更加飛揚跋扈。
越著實被嚇住了,這么點兒事情怎么會惹得羽如此燥怒,他一時無語,只得靠著墻呆呆地看著羽。
羽重新轉過身,大口呼著氣,看得出他想極力壓制自己不合情理的暴怒。最終還是羽先開口了:“六年了,六年!我盼著能和你在一起。能跟你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睡覺,就像小時候一樣。這樣不好嗎?難道只是我一個人這么想你?”
“羽……”越的手要搭上羽的肩膀,卻被羽憤怒地一把擋開。
“你是我的兄弟,一輩子都跑不了的兄弟!你不能就這么離開我!”羽整條胳膊錘在越身側的墻壁上,睜圓的眼睛逼視著越,牙齒咬得整個下巴都在顫抖。
片刻的寧靜,教室里的輕聲細語飄在整條空蕩蕩的走廊上。越抿了抿嘴唇,手扶上羽的頭發,額頭抵著額頭。“羽,我怎么會離開?”越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也盼著和你在一起,就像小時候,只是我們都長大了。你有你喜歡做的事兒,我也有我的朋友。”
“為了他們,你就撇開我?”語氣從暴怒變為了委屈。
“羽,現在已經不是吹個鼻涕泡兒都要粘在你臉上的那個時候了。”越無奈地輕笑一聲,“我們上一所學校,一塊兒上課,睡在一間屋兒里,我并沒有撇開你。我們是在一起,但是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粘著,只有小女孩兒才到哪都摽著,是不是?”
羽沒回答,只是將頭扭向一邊,不再看越。
“就算我們沒總在一塊兒,我們還是兄弟,我閉著眼都比別人更能看得見你,明白嗎?”
“你一玩兒起來就什么都忘了,還想得起我?”
“我從小就上躥下跳閑不住,可我哪回忘了回家,就因為家里有你,我怕你生氣。現在打球,我也想叫上你,可是你根本不愛動,硬拉你去還不是你受罪?”
“你是在為我好了?”
“羽!你喜歡干什么我都知道,看漫畫,打游戲,我也讓你去,沒攔過你。如果我想找你,我就去找你,不想找你,我就看著你。我知道你在哪兒,就算你沒有看我,我也知道你沒撇下我。我也一樣,我去哪干什么你都知道,為什么你還要攔著我?”
“我……我……”羽被問得有點混亂,他一直只想霸占整個弟弟,在任何時候都要離越最近,因為他是他最親近的人,親近的如同一個人。但他從來沒有問問自己,這樣自以為理所應當的霸占欲是不是對的,會不會給越造成麻煩。“我只是害怕,你會拿他們也當兄弟。”
越雙手揉搓著羽的頭發,像是嫌它們還不夠亂,撇嘴笑著說:“當哥兒們呀,又不是真的兄弟。我的親兄弟還不是只有你一個?放心,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就你一人兒,你想逃都逃不了呢。”
“叮……”鈴聲響起。越拍了拍羽的臉頰,轉身朝教室走去,還不忘回頭說:“得了得了,上晚自習了,快走啊。”
羽還想說很多,但似乎又沒什么具體內容,就是覺得還有股勁兒團在胸口,沒有捋順。他跟在越后面進了教室,思量著剛才的一番話。
羽其實心里明白,跟明鏡兒似的,他知道自己真的很粘越,從小就粘,想一直粘下去,直到粘得越跑開為止,可他沒想到這個時候這么快就來了。六年了,對于他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真的是很久,有半輩子了。他用這半輩子的等待,來期盼回到上半輩子的生活,可是越卻已經跑得老遠,他感覺被落在了后面,就算使勁兒追能追的回來嗎?一種無力感頓然侵蝕心臟,激得他全身像泄了勁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沒了生氣。
上晚自習的只有住宿生,班里人不多,所以座位豎著排,越被安排在羽的前面。羽呆呆的看著越伏案的背脊,這個弟弟已經不是自己的霸道能鎮住的了,他有了朋友,很多朋友,很久之前就有了,他的生活里不僅僅只寫著“羽”。羽曾經以為,自己跟越考上一所學校就好了,就又能在一起了,可為什么他的努力彌補不了時間造就的痕跡。羽感到急躁,氣憤,又帶著無奈。他趴在桌子上不想起來,挺久挺久,然后腦子里陡然出現一個念頭:不能讓他跑開,不會讓他跑開……
羽站起來,弓著身子,肚子壓在桌面上,頭抵上羽的脊背,用輕得只有越能聽到的聲音說:“越,我不再攔你了,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
越沒有回頭,嘴角向上撇出了大大的一道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