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全無的佛子半倚在墻邊, 隔音結界中,天無疾和寒江正在壓低聲音互相指責。
寒江的聲音幾乎暴走,他看著昏迷不醒的佛子, 氣急敗壞道:“天無疾啊天無疾!是不是傻!這樣弄暈了他不還得施法改變他的記憶?他一個渡劫期佛修,以為改變他的記憶還能像改變秦拂時這輕易?”
他明知道他一度有些嫌棄“天無疾”這個名字,后來也是因為不得已才重新用回這個名字,平時他都是叫他“青厭”, 這時候開口就是天無疾,想來也是氣狠了。
天無疾右手魔氣纏繞, 半蹲在佛子身前, 食指抵住佛子額頭, 魔氣悄無聲息的運作著。
他對寒江的充耳不聞,任寒江“傻子”、“蠢貨”之類的罵個夠, 直到他張嘴也罵不出什新鮮詞了,這才輕描淡寫的問道:“我不是已經把封劍里了, 是怎么出來的?”
這一問一擊必殺,方才還氣勢洶洶的寒江立時啞火了。
天無疾一針見血道:“的劍靈放你出來的?”
寒江立刻噤若寒蟬。
天無疾輕笑道:“我下次就該把的劍靈一塊封了。”
寒江囁囁嚅嚅的說不出話。
天無疾失笑搖頭, 淡淡道:“我自有分寸,還怕我一時失手把這佛子給弄成傻子不成?”
寒江沒說。
好半晌,他嘆道:“我擔心他干什, 這佛子看起來溫文爾雅的, 但當年我遇見他時,這小子可是一個萬魔之中都能臉不變色的狠人, 他命大。”
他頓了頓, 突然沉聲道:“但是青厭,命薄,我擔心的是你。”
“這小子好歹是個渡劫期, 渾身靈力換魔氣就百年,萬一控制不住反噬自身,還不如讓這小子直接叫出你名字算了,反正天道幾十年沒動靜了,說不就正打盹呢,顧不。”
寒江音落下,天無疾已然收手站了起來,輕笑道:“我命薄,但命重,只要搬不起我,再薄的命也沒人動得了我。”
他拍了拍手,道:“這小子明天一覺醒來就會以為自己昨夜該做的事情都做了,等下我就把他搬回去。”
寒江似是不滿的嘟嘟囔囔說了幾句,但做都做了,他再多的不滿也只能憋回去。
但不妨礙他嘟嘟囔囔的發泄兩句。
天無疾等他嘟囔完了才問:“救這小子那次,可是三百年前突然失蹤那次?”
寒江應了一聲。
說起來,百年前寒江入魔其實不是他第一次入魔,他第一次入魔應該是在三百年前,那時,他離成魔只有一念之差。
或者再往前追溯,一切的源頭都是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兩人在追查青厭的師尊入魔緣由時從蛛絲馬跡中抽絲剝繭出了天道的陰謀。從那以后近兩百年,兩人一明一暗,青厭在暗,做執棋手與天道對弈,寒江在明,做青厭手中的那顆棋子。
直到三百年前,他意外得知自己的發妻之死或許是和天道關。
年喪妻是他這輩子都放不下的痛,如今得知發妻的死于天道關,更有甚者或許就是因為他。
寒江恨意滔天,幾欲入魔。
剛得知這個消息,他甚至連青厭沒告訴,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他先去了年時凡人的居所,一路上瘋瘋癲癲,等到了他記憶中的地方時,早已落魄成了一個乞丐模樣,又發現他們夫妻少年時居住過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整個人瘋瘋癲癲的蹲在大街,來往凡人避讓。
直到一個白衣和尚停在了他面前,叫他施主。
他叫了他十幾聲,寒江一聲也沒離,最后那和尚抬步離開。
寒江原本以為他走了,可一炷香后又見那和尚回返,手里端著一菜一湯放在他面前。
和尚溫聲說:“這位道友,我觀身上靈力在,應當是修道之人,我不知道道友是遇到了什麻煩,但若是幫得的,盡管與我說。”
寒江嗤笑一聲:“?這一餐都是化緣來的,還能幫我?”
說完他又下打量他一番,嗤笑道:“哦,穿的是上品法衣,怎么,離家出走的小和尚?”
和尚絲毫不惱,笑道:“貧僧離宗是為了看看貧僧除了和尚還能做什,看看念經能不能真的普度眾生,施主若是有難,貧僧自然幫得。”
那時,寒江渾渾噩噩的腦袋里突然出現了一絲清明。
他直接抓起地上那一菜一湯消失在原地,徑直去了發妻墓,呆了整整半個多月。
半個月后,他決心回去,回去之前想再去看看那想普度眾生的小和尚怎么樣了。
然后就遇了萬魔圍城,那小和尚就站在萬魔之中,一地凡人的尸山血海。
他眼神中絲毫沒懼色,但動作卻像是引頸受戮。
他順勢出手救了他,可還沒來得及和那小和尚說上兩句話,被匆匆趕來以為他入魔了的青厭強行帶走。
他想著,忍不住嘆了口氣。
小和尚居然是佛子。
他看向青厭,問:“突然又對這個感興趣了?”
然而面前的人卻說:“感興趣談不,只是確認一番他是真的機緣巧合認得我,還是天道安排來試探的棋子。”
寒江啞然。
然而天無疾卻不再多說什了,他徑直提起佛子,親自送他回竹林小筑。
寒江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又想嘆氣。
他想,他可能真的是老了。
五百年前,兩個點兒名聲的修士狂妄自大到想對抗天道,他沒覺得這什,且篤他們能贏。
之后許多年,他一腔熱血化作滿心執念,青厭成了一個老道的棋手。
他仍然不覺得這什。
直到他在正魔之戰時被天道趁虛而入入魔求死。
青厭先殺了他,又殺了自己師尊。一夕之間棋子死了,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棋手,可棋局卻還沒有結束。
原本那一戰天無疾和他都會死的,他死在天無疾劍下,天無疾被魔尊灌輸一身魔氣之后要死要入魔,可天無疾卻硬生生一個人扭轉乾坤。
青厭為了保全他,在他死后將他的魂魄封住藏進了秘境之中百年,瞞過了天道耳目。
而為了保全他自己,他被迫接了魔尊滿身魔氣之后當機立斷忍受扒筋抽骨之痛抽出了自己一身靈力,免得自己因靈力魔氣沖撞當場身死,又費了十幾年像煉制傀儡一樣煉制自身,將魔氣死死鎖入經脈之中,不侵蝕本體、不污染丹田。
就這,兩個人都半死不活的活了下來。
天道并非全知全能,天無疾藏起了他的魂魄之后感知不到他的天道就會覺得他已死。
而樣的,天無疾將那些從自己身上抽出的靈力合著魔尊的魔氣封在了天衍宗之中,天道就會以為青厭尊者被困在了天衍宗受折磨。
在天道眼中,他已經是個死人了,而那個被稱作青厭尊者的人,此刻正被困在天衍宗半死不活的受苦。
青厭成名的名字是青厭尊者,被天道所知的是青厭尊者,而天無疾只不過是一個他隨口取的名字,并不為人所知。
天道只認識青厭,不認識天無疾。
只要青厭這個名字不在天衍宗以外的地方被人叫破、惹天道注意,那青厭就能頂著天無疾這個小白臉的名頭繼續肆無忌憚。
局是好局,青厭用的爐火純青,可他或許是真的老了,總覺得青厭太過孤單了些。
他忍不住輕嘆一聲。
……
這天晚,不止天無疾那邊熱鬧,秦拂夢里熱鬧的很。
她破天荒的又夢見了那個本,或者說,是那個完整的本之中的只言片語。
而這只言片語的主人公,是佛子榮枯。
——果真如她所料,榮枯是話本中出現的人物。
佛子榮枯,是那個本所出場的天之驕子和一方大佬之中為數不多的與蘇晴月沒有感情糾葛、與她秦拂沒有感情糾葛的人物。
或者說,他這個人一生貧瘠的履歷之中就沒有情愛而已。
所以可想而知,這樣的人在那個以情愛為主線的本中必然活不長久。
佛子在話本之中的出場極其靠后,而且極其隨意。
那時火潯為搶蘇晴月已然向正道開戰,這場戰斗打到死傷慘重,原本被護在眾人身后誓死不去魔族的蘇晴月突然臨陣反水,戰場之當著眼前魔族和正道的面說未免生靈涂炭決定和火潯回去。
可火潯搶蘇晴月本來也只是個借口,搶蘇晴月是真,借機攻擊正道是真,他和火潯回去了,魔族的攻擊依舊沒停止,而且因為蘇晴月的離開,她的一眾裙下之臣紛紛要只身闖魔界,太寒劍尊那時已然入魔,前線差點兒失守。
佛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魔族趁著太寒不在前線率領所精銳攻這個缺口,佛子匆匆從南境趕來,在毫無支援的情況下只身地方了近半個月。
后來火潯和正道不知道達成了什協議,魔修們撤出人族,佛子已然身受重傷。
在秦拂看來,那個本之中,佛子完全就是一個頂墨華空缺的工具人。
而且退場也退的極其倉促,只一句“佛子回南境之后重傷難愈,修為倒退”,就這匆匆交代了。
秦拂硬生生被這個夢給氣醒了。
醒了之后,她沒來得及考自己為什又突然想起本的內容了,先從蒲團上起身給自己灌了兩杯茶。
兩杯茶下肚,秦拂心里的那把火卻越燒越旺,她只覺得那個本中的世界簡直無理取鬧到了不講道理的程度。
她把茶杯一摔,起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天無疾和姬澗鳴早早地就起來了,兩個人一左一右的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天無疾不知道在給姬澗鳴講什,逗的那小子哈哈大笑。
秦拂一看火又起來了。
好啊,她做了一夜這種無理取鬧的夢硬生生都被氣醒了,一醒來自家小徒弟非凡不好好練功,還嘻嘻哈哈玩的開心。
她立刻沉聲道:“姬澗鳴!一大早的不練功在干什?一日之計在于晨你不知道嗎!”
姬澗鳴被嚇得直接跳了起來,隨即看著她委委屈屈道:“是他帶著我玩的!”小手指向天無疾。
秦拂看過去。
天無疾歪著頭,情格外無辜。
秦拂頂不住,立刻大聲道:“他帶著玩你就玩了!修真者這點兒定力都沒?”雙標的明明白白。
姬澗鳴委委屈屈的去一旁扎馬步,嘴上卻小聲道:“我要練功,他為什不練?”
秦拂脫口而出:“他和能一樣?”
天無疾微微一笑:“他們不都說了嗎?我是小白臉啊,小白臉怎么會練功?”
姬澗鳴:“……”
這小小的孩子一眼看過去,只覺得自己一時之間居然分不清這兩個人誰更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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