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不才走的失魂落魄, 秦拂看他的背影,只覺得自己心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樣,不上不下的難受。
沈芝芝的猶在耳邊, 但她來不及去細(xì)想她口中所謂的天道預(yù)言,也來不及想什么“魔王”一說,立刻就想跟上去。
沈芝芝現(xiàn)在已然不知所蹤,秦拂不能看蔣不才再出什么事情。
要不然就真的如她所說的, 不到百歲的蔣瑚該如何自處?
蔣不才用上了命峰的法寶開天尺,速度極快,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秦拂想也沒想, 抽出斷淵劍踩上劍背, 頭也沒回的往后伸出手。
她這個動作已經(jīng)做過多次,天無疾立刻就握住了她的手。秦拂微微用, 將天無疾連帶還在昏迷的姬澗鳴拉上了劍背。
她這套動作做的行云流水,天無疾配合的默契無間, 仿佛個人已經(jīng)這么做過千百次,默契到不需要任何語言。
夏知秋在一旁看, 只覺得自己這個和秦拂相處了幾十年的師弟仿佛才是那個格格不入的外人,多余到甚至不能得到秦拂的一點余光。
可是明明、明明曾經(jīng)他才是和秦拂最默契的那個人。
他們一起出生入死時,這個小臉還尚未出現(xiàn), 而秦拂只需要一個隱蔽的動作, 他就知道自己的師姐想干什么。
他們曾經(jīng)是如此的親密無間。
他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的沖動,在秦拂要走前, 突然開口叫道:“師姐!”
劍上的紅衣少女轉(zhuǎn)頭, 眉宇間流露出一絲焦急不耐,語速飛快道:“你又怎么了?”
夏知秋知道她的這絲不耐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她太過焦心蔣不才。
事實上, 如果不是因為焦心蔣不才的,她不會為他流露出任何情緒。
但他也知道,他如果不開口說些什么的,她不會耐心等他。
他張了張嘴,開口時的音帶了絲示之弱般的意味:“師姐,我身上傷勢未愈,現(xiàn)在恐怕無法御劍,能不能勞煩師姐帶我一程?”
他從前從未對誰示弱過,他幼年時生活的地方是魔域,在那個地方,弱者是活不下去的,示弱并不能為他帶來憐憫,只有被打碎了骨頭依然有挺直脊梁的氣,他才能活下來。
他也太過驕傲,而從前的秦拂則太過包容,個人意見不和時,從來都只有她妥協(xié)的份。
他平生從未對誰示弱。
然而此時此刻,從前在他心中代表軟弱的說出口,他也覺得沒那么難。
又有什么難呢?再難還能難得過他找遍十幾個城池找不到師姐一絲一毫的行蹤難嗎?
開口時,他恍惚間覺得有一塊始終壓在他心中的大石頭被徹底擊碎了。
那一瞬間的輕松帶來的愉悅讓他忍不住眼底泛起了光,期希般的抬頭看向秦拂。
而在他的視線中,秦拂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她還沒說什么,她身后的天無疾突然輕笑一,低道:“阿拂,蔣峰已經(jīng)走的遠(yuǎn)了,我們再晚就來不及了。”
秦拂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已經(jīng)不見蔣不才了。
她立刻急了,從儲物戒中隨手拿出一個飛行法器扔到了夏知秋懷里,匆匆道:“我既然已經(jīng)把你從秘境中帶出來了,你就用這個法器自己回天衍宗吧,我還有要事,恕不奉陪了,也希望你回去之后能對今天的事情守口如瓶。”
秦拂說完,掉頭就走,毫不留戀。
她身后那個小臉徐徐回過頭,嘲諷的看了他一眼。
夏知秋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都在疼,疼的他連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想,明明是自己先認(rèn)識的師姐,明明和師姐相處最多的就是他。
他們占了彼此生命的一多半,他們陪伴彼此從少年到現(xiàn)在。
明明他們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那么憑什么,現(xiàn)在陪在師姐身邊的會是另一個人?
自己生平只做錯了一件事,難道連后悔的機會都不留給他嗎?
他胸中突然一陣悶痛,夏知秋壓低音咳了出來,直咳的一口血吐出來,眼前一片漆黑。
而在這一片漆黑之中,他恍然看見了自己少年時剛拜師持劍峰的情景。
那時他不過一個還沒有師承的剛?cè)腴T的內(nèi)門弟子,拜師大典前夕,他大膽子跪在持劍峰下,求太寒劍尊能在明日收他為徒。
他跪了一整天,持劍峰沒有絲毫回應(yīng),來來往往的弟子的嘲弄不絕于耳。
他表情漠然的跪,對那些音充耳不聞。
直到一個衣少女走到他的身邊。
她原本是路過,走出了遠(yuǎn),又突然退了回來,站在他面前偏頭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開口的音能讓人聯(lián)想到這世上最悅耳的旋律。
她問:“你是想拜太寒劍尊為師嗎?”
他不卑不亢道:“對,這位師姐。”
然后他抬起頭,看到了她的臉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面前這個沒什么表情的少女仿佛照入人間的第一道光一般奪目。
他晃神一瞬,面前的少女已經(jīng)點了點頭,說:“我明了。”
然后她就沒再管他,轉(zhuǎn)身離開。
第二天,當(dāng)他為拜師無望時,太寒劍尊在拜師大典上收了他,令人大跌眼鏡。
再后來,他在太寒劍尊身邊看見了當(dāng)初的衣少女。
那是傳說中太寒劍尊最愛重的唯一的徒弟,一代天之驕子。
此時此刻,當(dāng)年那個衣少女的身影在他眼前逐漸清晰,在他為自己已經(jīng)快要遺忘她的時候。
他也恍然想起,那個衣少女,實才是曾經(jīng)照入他心底的第一道光。
而如今,這道光被他親手拒絕了,她了別人的光。
夏知秋終于沒忍住,握住秦拂走之前給他的飛行法器,無支撐般跪倒在地上。
那一瞬間,一呼一吸都是烈火焚身般的疼痛。
……
秦拂追上蔣不才時,他已經(jīng)被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的谷焓真攔了下來。
她來的到底有些晚,個人已經(jīng)不知為何交上了手。
秦拂一眼就看的明,這個人,一個想走,一個想攔,實都沒使出全。
而且他們一個醫(yī)修,一個畢生所學(xué)全在天道命數(shù),實戰(zhàn)斗都不強,好歹沒真的出什么事。
秦拂將天無疾和姬澗鳴放了下來,提劍加入了戰(zhàn)局,一劍攔住了個人。
可個人一個怒發(fā)沖冠,一個冷笑連連,哪怕被攔住了繞過秦拂也要繼續(xù)打。秦拂一個后輩,面前個都是輩,她一時間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能徒勞無功的喊道:“師叔師伯,且先住手!”
沒一個人聽她的。
蔣不才對谷焓真冷笑道:“你既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又何必勸我回去,我蔣不才而今被你捏住把柄,不正合你意,還假惺惺的勸什么!”
谷焓真怒氣沖天:“蔣師兄!你說什么氣!難不我谷焓真在你心里就是這么一個人不!”
秦拂徒勞伸手:“你們姑且住……”
蔣不才:“要不然呢?”
谷焓真:“師兄未免太過偏頗。”
秦拂深吸一口氣:“師叔師伯聽我一……”還沒說完,個人瞬間對了一掌,炸起的氣勁灰頭土臉的撲了秦拂一臉。
秦拂:“……”
她原地站,疲憊的伸手抹了一把臉。
旁觀的天無疾默默遞過一條帕子。
秦拂默默接過。
抬頭看時,個所謂的輩依舊打的難解難,邊打還互相人身攻擊,對周圍的一切置之不理。
簡而言之,不聽人。
秦拂深吸了一口氣,突然伸手推了天無疾一把,說:“你帶臭小子站的遠(yuǎn)一點!”
天無疾意識到什么,帶姬澗鳴默默后退。
秦拂提起劍,劍光吞吐之間,突然一道劍氣毫不留情的劈在了正打的難舍難的人之間。
劍氣凌厲到令人頭皮發(fā)麻,個人一驚,猛然回神,幾乎都下意識的躲開那道劍氣。
于是這場戰(zhàn)斗被迫停了下來。
秦拂提劍走了過去,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位輩的一致對外。
蔣不才陰陽怪氣:“秦師侄若是對我命峰不滿,也不必等到現(xiàn)在出手。”
谷焓真吹胡子跳腳:“秦拂!你幾天不見本事了?還真敢對你師叔動手?!”
動都動手了,秦拂也不怕,淡淡道:“師叔師伯若是想怪罪的,把說清楚再怪罪也不遲。”
說她轉(zhuǎn)頭看向了谷焓真:“師叔怎么出現(xiàn)在了這里?”
谷焓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遲疑的看向了蔣不才。
蔣不才冷笑道:“你何必顧及我?芝芝便是用她和夏知秋做威脅要見我,該知道的她都知道,正好,你們二人若是有心,正可一起告發(fā)我,還能彼此印證。”
谷焓真和秦拂一起抬頭看向彼此。
秦拂遲疑道:“師叔……是察覺蔣師伯要來見沈師叔,所特意來攔的嗎?”
谷焓真沉默片刻,低道:“芝芝背逃魔族的消息傳來我就知道芝芝必然會來見蔣師兄,可我沒想到她會你做威脅,我察覺師兄不在命峰了就一路追蹤了過來,可我來晚了。”
他說,抬頭看向了蔣不才,張了張嘴,近乎有些難啟齒般的問道:“師兄,你實告訴我,芝芝找你到底為了什么?我非是逼迫于你,盡管你我之前多有不和,可我們畢竟師出同門,我不能看你誤入歧途!”
他說,上前一步直接抓住了蔣不才的手腕,語氣焦急道:“師兄,芝芝師妹已然入魔,百年前消息傳來時眾位師兄弟不比你痛苦少,可事已至此,事到如今,我不能看你也跟芝芝誤入歧途!”
“誤入歧途?”蔣不才抬眼看向谷焓真,冷笑反問。
然后他一揮手,甩開了谷焓真的手腕,冷冷道:“你知道什么?”
谷焓真忍怒氣道:“我知道什么?你不說我如何知道!”
他的音剛落下,就聽見蔣不才冷冷的說:“芝芝要死了。”
谷焓真渾身一僵。
他仿佛回不過神來一般,下意識的看向了秦拂。
秦拂心中有些不忍,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谷焓真一時之間近乎失語。
此時此刻,蔣不才的音就顯得格外冷靜。
他說:“芝芝要死了,我必然要去救她,可秦拂說的沒錯,瑚兒還等我……”
他突然掀起衣擺,跪在了谷焓真面前。
谷焓真嚇得猛然后退了步,一時間不然忘記了反應(yīng)。秦拂更是驚的斷淵劍險些沒拿穩(wěn),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上前扶蔣不才。
蔣不才伸手緩慢而堅的推開了秦拂。
他音格外冷靜的說:“師弟,我平生求你最后一次,我去救芝芝,請你代我照顧瑚兒,若是我能救回芝芝,來日師兄結(jié)草銜環(huán)報答于你。若是我救不回芝芝,瑚兒從今后便是你的徒弟,命峰上下隨你處理,你也不用找我了,就當(dāng)百年前無妄山上,蔣不才從未回來。”
谷焓真聞言咬緊牙關(guān),閉上了眼睛。
他音嘶啞道:“師兄,何至于此?”
蔣不才在此時居然笑了出來。
他仿佛卸下了所有重?fù)?dān),臉上沒有了幾乎刻入骨髓的嘲諷和冷硬,又有了一些秦拂在幻境時見到的少年蔣不才的模樣。
他先道:“師弟,我若是死了,你就對外宣稱我死于某個秘境,給瑚兒留一個干干凈凈的身份吧。”
他說,從容站起了身。
從剛剛開始就半晌沒有動彈的秦拂幾乎是下意識的上前扶起了他。
蔣不才看秦拂,生平第一次給了她好臉色。
他沖她笑了笑,叫道:“秦師侄。”
不知道為什么,秦拂被這一叫的眼眶一酸。
她知道,蔣不才從來不喜歡持劍峰,也不喜歡持劍峰上的任何人,包括她。
哪怕她曾救了蔣瑚的命。
他是個固執(zhí)的人,而且睚眥必報,自尊心極強。
有可能到了現(xiàn)在,他對她笑,心里依舊是不喜歡她的。
可他給了她一個好臉色,說:“秦師侄,我代芝芝向你道歉,可看在我有可能活不了的份上,日后若是師侄有幸接下天衍宗這個大攤子,還請師侄照顧瑚兒一二。”
秦拂沉默片刻,張口說道:“師伯放心。”
蔣不才仿佛卸下了什么重?fù)?dān)一樣,轉(zhuǎn)身一步一步從他們面前離開。
谷焓真下意識的想去追,被秦拂一把抓住了。
她低說:“師叔,你攔不住他的。”
谷焓真沉默片刻,頹然停住腳步。
一時之間,個人之間死寂一般的沉默蔓延開來。
一旁的天無疾旁觀半晌,突然提步走了過來,按住秦拂的肩膀,說:“阿拂,蔣不才此行,是福非禍也未可知。”
秦拂嘆息道:“借你吉言吧。”
她還沉浸在沉重的氣氛里不可自拔,可聽到這個音的谷焓真猛然轉(zhuǎn)頭,差點兒跳了起來。
天無疾沖他微微笑了笑。
秦拂滿心沉重沒有發(fā)現(xiàn),但谷焓真沉默半晌,突然無笑了出來,嘴角差點兒咧到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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