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直希望著不要遇到人，而且就實際來說遇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是在月色下還是遇見了一隊大約十人不到的捕獸隊伍。雖然月光并沒有明朗到看清具體人數的地步，而且自己剛好也處于樹影的里面，但是對方似乎也注意到這邊有人了。
    啊，其實己方一個人也沒有呢，只有麒麟母怪和使令而已——在這么緊張的時刻，齋麟突然想到了有趣的說法。雖然也想過變身然后逃走，可是這樣就要一口氣飛回蓬山了。中途停下來，哪怕是半空中也會成為妖魔的目標。雖然有的妖魔會害怕麒麟與生俱來的力量，但是另一些卻對這樣的力量躍躍欲試。而且齋麟一點也不想半途而廢。
    匯海立刻躲進了齋麟的陰影之中，齋麟回頭確認右邊蒼渠的狀況的時候，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它從身邊消失了。
    “是誰在那里！”那邊為首家伙叫了起來。
    “不走過去可以么？”齋麟輕聲問著。
    “他們一定會過來查看這里的狀況的。對方是可以在黃海可以生活三個月的團隊，為了安全不可能不關注這樣的細節的。這個距離遇到的是妖魔的話，對他們而言除了擊退沒有別的辦法。這點人數逃散開反而是自絕生路。”匯海在腳下的黑影里回答的。
    “那么被他們看見沒關系嗎？”
    “有我在。蒼渠也會在暗處保護您的，一遇到什么危險，請您一口氣飛回蓬山吧。”
    “到底是誰在哪里！”隊伍中分裂出一個三人的小隊，拿著折射著月光的應該是武器一類的東西，慢慢靠了過來。
    “先回應他們吧。請您多加小心。”匯海不再說話了，因為現在的距離已經足以讓對方察覺的聲音的異樣了。
    “是我。我現在出來了。”齋麟發出了微微顫抖的聲音。然后慢慢走出了樹影的庇佑。
    “小孩子？”靠得最近的三人驚訝的長大了嘴巴，“喂，老大，是個小孩子。”
    那邊的隊伍點亮了火把，確認不是妖魔以后，于是就能少量的使用火。齋麟被長得又高又壯的三個男人團團圍住，幾乎像是被狼群夾擊的小兔子，雖然對方既沒有伸手推搡也沒有拉扯的動作，但是光是這么站著堵掉身后的退路，就足以讓齋麟不自覺得往他們團隊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支恰好十人的隊伍，九個是男的，唯有頭目是位英氣不輸給男子的女性。
    “剛剛聽到小孩子，還以為是十六七歲的少年。”那女人打量著齋麟的臉，“沒想到比想象中的底線還要年輕。唔這已經不算年輕，而算是年幼了。”
    “和你家的佳慧年紀差不多吧。”旁邊的男子說笑著拍上了那女人的肩膀。
    “我說你都幾年沒見過我女兒了吧。小孩子不會因為你沒看著她，就停止長大的。”女人英氣的眉眼露出溫柔的表情，“這孩子，她比我女兒還要小。”
    “但是黃海之內可不應該有小孩子孤身一人到處游蕩。若要說是有那樣的小孩子的話……”女人盯著齋麟頭上的厚重頭巾，“能把頭巾摘下來嗎？”
    “不要。”齋麟躲過女人一邊詢問一邊伸過來得手。
    “雖然這么問也是多此一舉。是蓬山公大人吧？”女人抱拳舉在額頭，施了禮。
    周圍的男子們也紛紛效仿著恭敬的行禮。面前原本高聳的人墻頓時矮了一截，月光劃過那些人低下的后腦勺落在齋麟的眼睛里。
    “為什么會知道？”
    “嘿嘿，因為像那個女的說的那樣，黃海之中怎么可能有單獨一人的小孩子。”聲音先傳了出來，然后蒼渠從樹林邊的巖壁的陰影中現了形。
    “妖魔！是朱猒！”有人大喊起來。夜色中有銀白的光澤畫著圓弧斬落。但是那明明沒有弄錯位置的落刀卻沒有劈上任何東西而產生的遲滯現象。蒼渠借助影子再次現形到齋麟的身邊。像是從齋麟的陰影沖出來似的，一下子沖到了頭頂的樹枝上，發出怪異的笑聲。緊接著，黑色的影子繼續像泉水那樣翻滾，全身雪白的母怪也戒備著從中間跳了出來。
    “冷靜點，妖魔怎么可能對人說話，是使令。注意看，體型要比一般的朱猒要大得多。紋路也完全不一樣。”
    的確，蒼渠被折服的瞬間，體型像是被充氣了一般足足大了兩圈，猩紅色皮毛上也出現了雜色紋路狀的斑紋。峰臺甫告訴齋麟，那是因為麒麟利用自身的力量為妖魔開啟了天地間靈氣的通路，因此成為使令的妖魔力量隨之大增。
    “真是見多識廣的女人。”蒼渠笑嘻嘻的在樹梢翻著跟頭。他每做一個動作，因為巨大的體型和魄力都會讓下面的幾個男人不由自主的發抖——這真的使令而不是妖魔嗎？加上蒼渠刻意炫耀的利爪和牙齒，很難不讓人往妖魔的那方面去想。
    “蒼渠不是說帶上頭巾就不會被懷疑嗎？”
    “那是普通的下屆來說，可這里是黃海啊。不相稱的年紀出現在這里，本來就意味著可疑。”
    “那么要讓我戴頭巾呢？”
    “我可沒有讓您戴頭巾哦。我只是告訴您戴頭巾擋住頭發不會被下屆的人認出來。”
    “你這是戲弄我嗎？”
    “我只是遵照臺甫的囑托，希望您有獨立判斷的自信。”
    這使令分明是在戲弄自己。齋麟從一開始就清楚的意識到，因為并不是自己的使令，所以不存在那種絕對服從，以及全心全意的考量。但是也正好是因為不是自己的使令，所以才能在自己真的做出什么傻事的時候違背指令吧。正是因為想到了所有的優缺點，因此才借用了使令。
    但是蒼渠的態度卻令人難以捉摸。不管怎么說，曾經是妖魔，不受天地秩序約束的存在。齋麟與樹梢上的蒼渠對視了視線，銀色的月光涂在使令水潤的眼珠上，使之發出奇異的光澤。仿佛是銀藍冰冷的視線，讓齋麟有了奇妙的感覺。
    樹上躍動著使令，而面前還有向自己低頭行禮的人。為什么使令會服從麒麟，為什么漫游在黃海的人要像對自己毫無恩惠的麒麟低頭呢。明明在一見面的時候說“是個小孩子啊”。
    “不知道公是不是還記得我？”女人突然這么問道。
    齋麟并不記得面前的臉，也絲毫想不起相關的情報。
    “唔，不過說起來的確也沒有見過面。”女人輕松的笑起來了，“我也沒有見過公的樣子，甚至連公的聲音也沒有聽過。”
    “你是……”
    “這么自我介紹的話，公可能會記得。”女人行了軍人的禮節，“在下是才國保州前司馬，張樂，字連芽。”
    “連芽。”齋麟一瞬間記了起來。去年秋分過后的那次接見升山者，連臉也看不見的隔著垂下的簾子和絹制的幔布，那樣的阻隔外面曾經也跪著一個叫做連芽的女人。當時陪在身邊的女仙們告訴自己，那個叫做連芽的女人是才國出了名的美人將軍。
    “如果齋麟有興趣見一見她的話，可以把簾子升起來哦。”女仙們這么慫恿著。但是齋麟清楚美人將軍并不是自己的那個人。她對美貌沒有特別的偏好，最基本的希望只是找到那個人而已。
    “真高興公還記得我。”話是這么說的，但是語氣里并沒有高興起來，反而透出冷淡的氣息。
    “可是剛剛說是前司馬？”
    “因為我已經退還仙籍，不再擔任州司馬的官職了。”
    “為什么？”
    “保州已經沒有什么需要我保護的百姓了。”女人對著齋麟幼小的身量，慢慢俯下身。
    “請您不要說出讓齋麟害怕的話。”匯海摟住目瞪口呆的齋麟，將女人隔在齋麟的視線之外。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齋麟從呆住中恢復過來，從匯海的懷里掙脫出來。那女人還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她。齋麟畏怯了。那種眼神和之前恭敬的禮節毫不相配，是一種混合輕蔑與失望的眼神。
    “我說，保州的人口……哎這么說吧，保州登記在戶籍上的人數已經不足五萬了。那些人在我離開之前，也組織軍隊將他們護送到了國界那邊。我把保州的戶籍清零了哦，也就是把那些戶籍資料全部改掉了，也送到國府那邊蓋過了白雉印。接下來范國能夠慢慢接受那些沒有戶籍的浮民的話，那么他們就會變成范國人了。”
    “你將才國人變成了別的國家的人？”
    “變成別的國家的人總比變成死人好吧，他們可是毫無怨言的接受了下來的……”女人漫不經心的回答道，“既然保州沒有人了，所以也就不需要我這樣的司馬了。”
    女人接下來的話，給了齋麟重重一擊。
    “其他州也打算參考我的做法吧。”
    “那樣才國就沒有子民了，那才國就會……”沒有百姓的國家，那么就不可能選出王，即便選了出來。只剩下國土王和麒麟，是呀，鄰國并不能發動侵略戰爭，才國會變成什么樣呢。
    “的確。就會徹底的從歷史上抹去才國的名字吧。不過那又如何，”女人滿不在乎的接口，“反正被您繼續這樣拖下去而不愿意選擇王，才國也是會消亡的。”
    “我沒有要拖下去的意思。”我也迫切的希望那個人出現——齋麟想要大喊著說出來，但是卻被什么堵住了喉嚨，左邊的胸口傳來痛楚的味道。
    “您不是沒有選王嗎？沒有選擇我，也沒有選擇任何一個人。我知道您覺得現在才國頹廢糜爛，誰都配不上御座。但是您不能將就一下嗎？稍微忍耐一下，即使勉強選擇的人再不盡人意，給才國一個喘息的機會也好啊。”
    “我沒有辦法，沒有接到天啟……”
    “好啦，我知道了。毀滅才國是老天的意思，那么就順應他的想法好了。”
    “不要，請不要這樣。如果才國的百姓都不再珍惜才國的話，那么才國才是真正的沒有希望了。”
    “您在說什么呀。”女人露出嘲諷的表情，“您說誰是才國的百姓？”
    女人亮出了揣在懷中的旌券，上面分明的將區分國籍的線涂成了紅色。齋麟環視圍繞在她和那女人周圍一圈沉默的男人們，掏出了同樣涂成朱線的旌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