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麟的腳上起了很多水泡。匯海在休息的時候悉心的將它們一個個挑破,涂上蓬山特有的茜玉膏。這些不會流出血的傷口就飛快的愈合開始長出新的表皮。然而水泡冒出來的速度更快。即便裹著厚厚的軟布,腳上的皮膚也會被軟布摩擦著長出了水泡——齋麟現在走路的姿勢是非常奇怪的,這已經是盡可能的避免壓倒腳上的傷口的走法了,卻依然沒奏效。踩下去會有讓人倒抽冷氣的疼痛,這對麒麟來說是陌生的。自從長大可以化為人形,幾乎麒麟就是不會受傷的——也盡量避免受傷——疼痛感好像是過去而不回頭或者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
旅途變得痛苦而漫長,齋麟前行的速度愈加慢了。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必須停下來清理傷口,重新裹上干凈的絹布。
樹影擋住了毒熱的日頭,他們又一次需要停下來休息了。匯海把齋麟抱到自己如羊絨毯子一樣柔順的腿上拆開了絹布——最里面那層被滲透了受傷時會分泌的□□——變得堅固而緊緊扒在傷口上。她用清水擦拭著絹布讓其柔軟下來,然后慢慢的剝了下來。盡管放輕了手部的動作,齋麟的臉上還是滿滿痛苦的神色。
母親般的母怪擔心又欣慰的嘆了口氣,在這只幼小的麒麟心里一定憋著很強的勁兒吧,盡管面色很差卻始終咬住了在口邊徘徊的□□。
“都沒有什么明顯的效果。就不要再用茜玉膏了吧。”蒼渠狀似無聊的坐在一旁,他將前肢交握著,玩耍著自己和人類毫無二致的拇指——飛快的轉著拇指的動作的無意識的動作看起來更像人了。
“茜玉膏已經是蓬山上最好的速效傷藥了。”匯海說道,“而且我們也只帶了這種?!?br/>
“我有好東西哦。”朱猒的臉一旦微笑起來就像足了山上果林中不懷好意的惡作劇的猴子,蒼渠就這樣微笑著,拔下了身邊的一株草,“要不要試試這個?”
“這是什么?”齋麟盯著蒼渠手間的紅色草,怎么看也只是隨處都有的雜草,至少他們的腳下就有一堆。
“是珊瑚草?!眳R海辨認了出來,“這種草對于傷口并沒有什么奇效,愈合的很慢,而且也會讓皮膚變得粗厚。這種東西和茜玉膏哪個更好不用我說了吧。”
母怪很早就意識到這位使令并不是什么沉默或是溫和的家伙。相比與峰臺甫的其他使令,雖然有著壓倒性的不容置疑的實力,然而個性上卻很有問題。以前山客帶來的說法里,曾經有一種說是人性中的邪惡與惡劣來源于猴子。母怪看著這位外貌和猴子頗為接近的使令,開始覺得山客的理論也不無正確。似乎是因為天性比別的妖魔使令更為聰慧,所以個性中的調侃惡作劇更是數倍遞增了。
“哎哎哎,你把它說得這么一文不名,下界使用它的普通百姓不就顯得和白癡一樣了嘛?只要了解制作的成分,任誰也知道茜玉膏的貴重,但是并非知道就能夠使用的啊。大部分的人都停留在連茜玉膏的名字都沒聽說過的階層呢?!鄙n渠露出上下兩排牙齒——笑得越發開朗了,“齋麟的想法呢?”
“……使用著一般升山者都無法使用的茜玉膏。那么我之前所希望的和升山者一樣接受上天考驗的想法,就像是小孩子在鬧別扭呢?!?br/>
以前好像也做過類似的傻事呢——齋麟想起自己曾經不肯吃飯,想要把節省下來的糧食送給才國的子民。那時候齋麟只有六歲,匯海牽著她的手爬上了奇巖的高處。她看見了迷宮般的道路已經更遠處默默吞噬性命的綠色魔海。即便把飯放到臭了,也不會有人登上五山來取走的。為了更大的目的才會下定決心付出穿越黃海的沉重代價,反之想要那樣百姓都吃的飽飽的美好的結果,僅僅只是讓自己餓著不吃飯是不可能達成了。上天眷顧麒麟也不會偏頗到如此程度。
茜玉膏的主原料是華山上才特有的茜玉,用融化玉石的藥酒泡軟。然后混合上清涼消毒的藥泉泉水。用壇子密封在地下,如同釀酒一般釀出了膏狀的油脂。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傷藥了——想要像升山者那樣堂堂正正的接受上天的實驗,那么作弊般的拿著不應該擁有的傷藥,就像憑借絕食就期望讓別人溫飽的小時候的妄想——這只是小孩子程度的決心和思考力。
“總不能對受傷而痛苦的在地上打滾的百姓,只憑著本能的憐憫說出‘快點使用茜玉膏’這樣的傻話吧。”齋麟把匯海手中散發著香氣的藥罐擰了回去,“比起說傻話,還不如減輕那種痛苦。哪怕是減輕一點也好啊。稀少的茜玉膏還比不上腳邊到處可以找的珊瑚草。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盡量明白他們到底是為了什么而痛苦,還有因為什么才能稍微緩解這種痛苦——目前我只能做到這些吧?!?br/>
“齋麟……”匯海無法反抗齋麟本身的愿望,原本抱著孩子軟綿身體的左手垂了下去。
齋麟光著一只腳因此盡可能小心的踮著腳,走到蒼渠身邊。左手扶著樹干,然后她把白玉般細小的腳擱在了蒼渠因坐姿而拱起的膝蓋上。
“咦?”蒼渠愣了一下,然后用一樣的嘲笑的聲調說道,“果然是大小姐啊,就這樣把腳擱上來要別人幫忙上藥?!?br/>
齋麟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受傷的時候由別人照顧已經變成了刻在骨子里習慣。盡管個體存在著差異,但麒麟本身就是這樣高高在上桀驁不恭的生物。從女仙們對自己恭敬的態度中,齋麟學習了應對。因此下意識就把使令當作了下人。想要收回腳的時候,卻被紅色的爪子穩穩的握住了腳。
“好啦,不要隨便亂動。還是個小孩子怎么就這么一本正經的。”蒼渠低下頭,嘴里還嘀咕著“相較之下大三歲的臺甫明明就很活潑”之類的話,“臺甫知道的話,就要責備我欺負您啦。”
巨大的爪子,隨便從地上一把揪起很多紅色的草,匯海馬上就拿出清洗傷口用的水配合著將那些草藥沖洗干凈。然后那樣巨大的爪子卻以靈巧的動作將草藥揉碎了,微微攥緊將其中的汁液擠了出來,一滴兩滴,慢慢地滴下去,蒼渠用一根指甲的光滑的甲背將它在齋麟的傷口上涂均勻。
這樣粗陋的藥汁,完全不能像茜玉膏那樣在涂抹的一瞬間就緩解疼痛,并且帶來清涼的感受。傷口還是灼熱,而且因為抹藥的動作而抽痛起來。蒼渠好像并不在意藥的效果,涂完了兩只腳之后,就徑直將齋麟抱起來,送回到會匯海的懷里。
“今天就不用繼續往前走了。”蒼渠用爪子在眼睛的上方搭起了涼棚,“已經走出了林區,前面就是開闊的沙巖平原。這兩天也快接近滿月,晚上的視線會很好?!?br/>
“你說接下來我們要改變旅行的方案?”
“白天會更加炎熱,還是讓齋麟休息比較好。晚上溫度就沒有這么高了,晚上趕路的話接下來這幾天會輕松一些吧?!鄙n渠將爪子收了回來,“不過需要準備更多的水,進入平原腹地就沒有林區那樣清澈可食用的水源了。所以離開之前要好好休整補充一下,大小姐要洗澡的話,也盡量洗個痛快吧?!?br/>
如果還在蓬山,一天會沐浴凈身兩到三次,之前的日子已經減少到每天僅在睡覺休息前用地下涌出的泉水清理身體了。不能再少了,喜歡清潔也是麒麟的特質之一,齋麟原本是這么想著的。她很快預見到自己接下來的旅程會在滿身的臭味中進行,不由得皺眉起來。
離得很近,卻在蒼渠看不見的角度,齋麟在匯海的幫助下洗滌占滿汗漬的身體。蒼渠在可以聽到聲音的距離范圍內收拾著要休息的場所。匯海避開了腳上的剛涂好藥的傷口,盡可能的清洗了每一寸皮膚。
“我果然還是麒麟吧。”齋麟悶悶不樂的扶助匯海的肩膀。如果女仙知道了蒼渠到處給她氣受百般挖苦的事情,或者知道齋麟現在身體的狀況,一定會說這“麒麟本來就不用做這種事情,只要等在山上就好了”而阻止自己離開吧。嬌弱,害怕傷口,養出被人服侍的習慣,一切都是因為自己是麒麟——齋麟想到。
“身為麒麟才是您所做的最好的事?!眳R海專心的進行著手里的工作,“不是說圣人和凡人做著一樣的事情嗎?只是圣人清楚的理解到自己所做每一件事情的意義。因此就算做了相同的事情,意義也有決定性的不同。即便您和下屆躲在家里逃避妖魔的商人一樣,只是在安全的屋子里平常的生活。您過著那樣的生活對才國的意義也是不同的。麒麟代表民意,您的健康安定,就代表民意還沒有絕望?!?br/>
“匯海也覺得我不應該離開蓬山嗎?”
“不,我覺得齋麟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齋麟的意志也是國家的意志。”
“我可以繼續像這樣任性嗎?”齋麟把臉埋入了匯海的少女般隆起的胸膛。
“這怎么是任性呢?”匯海感覺到有齋麟緊貼著的部位有明顯的濕意,她伸出鳥兒利爪一般的手指,溫柔的撫摸著齋麟的頭。
等到齋麟平靜下來,已經躺在鋪好了的睡覺用的臥鋪上了。蒼渠和匯??吭谧约旱膬蛇?,注視著自己。
齋麟對自己的哭泣感到不好意思,她摸摸自己眼睛,還好并沒有腫起來。只是這樣被之前還惡劣而嚴厲的蒼渠看著,手腳都有些緊張起來了。齋麟不安的在毯子上扭了下腳尖。牽扯到了傷口微微傳來了并不算痛苦的感覺,她注意到自己的腳已經沒有之前那么疼了,藥還是起了效果。而且傷口有些木木的。
她看了下腳,沒有紅腫,摸起來也不發熱了——這樣說明并不是傷口惡化。
“感覺好像變遲鈍了。”齋麟小聲說著。
“之前匯海不是也告訴你了么,用這個草藥會讓皮膚會變得粗厚……”蒼渠再次咧嘴笑起來。
“然后呢?”
“然后就是滿腳都會長滿死皮和老繭哦。嘿嘿,會很難看的?!?br/>
“……但是這樣就不會輕易的磨出水泡了吧。”
“話是這么說……”蒼渠的露出了別扭的表情?!暗菚兂?。”
“重點是麒麟的臉并不會長在腳上啊?!饼S麟終于有勇氣面對蒼渠那張笑起來就異常詭異的臉,大聲說出了這樣的話。
后者只是象征性的咧了下嘴角,靜靜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