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連芽相遇的地點已經很靠近才國了。春分的進香時節沒有遇到半個升山者,因此果斷的離開五山的齋麟,計劃著在夏至的時候通過令坤門到達才國。
時間上算的比較寬裕——這是因為齋麟的步行速度非常的慢,再加上下雨之后雨水掩蓋了他們的味道,視線也變得模糊。這些困難反而讓接下來的旅途異常順利。黃海本是溫暖之地,而且時間上慢慢接近夏天,所以連雨水都是非常溫暖的。雨水混淆了可能襲來的妖魔的嗅覺和視線,除了道路變得極其難走之外帶來的全是好處。然而道路難走那是針對人而言,如果是升山者遇見了這樣的雨水簡直就是一場滅絕性的災難。但對于齋麟這類本身就會變身飛翔的,壓根就不是什么難題。因為雨水的關系,行路的時間被改在了白天。
于是旅程變成了模式。少女在清晨醒來,脫光了衣服先去雨水中凈身,然后就變身為發著柔和金光的半鹿半馬的麒麟姿態,悠哉的在溫暖的雨水的沖刷中配合著使令的速度慢慢的飛馳。這樣一直跑到黃昏日落,再重新變回少女的姿態,擦干全身的水換好衣服躲進干燥的山洞或是樹洞中睡覺。直到第二天天明。
如此一來在夏至之前六天到達了令坤門附近。
按照匯海和蒼渠的安排之下,齋麟換上了普通的衣服混入了依靠著地門內側而建筑的防衛要塞。
衣服是硬邦邦的布料,頭巾是連全部頭發都裹起來的厚重,然而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稱得上是痛苦忍耐的是這座近似城鎮的要塞散發的氣味。千百年來人和妖魔寸土必爭的狀況,使這片土地堆積了無數尸臭和怨氣。齋麟曾經想要離開要塞等到夏至那天再過來。但是門的開啟是單向的,如果黃海之人需要進來是可以的,但是城塞中的人卻不能出去。這也是因為安闔日的臨近,為了最大限度保護黃海之民所做的規定。
只有六天了,齋麟面對嚴嚴實實關閉的門扉和守護門扉關切嚴厲的大叔,只能告訴自己忍耐下去。
面向黃海的那端有個可以容納數千人大小的廣場。只有那里是看得見頭頂的藍天的,除了那個地方城塞被石質的屋頂以及窗戶上的柵欄所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了。要塞的規模大約事一個里的大小,沒有里木,但是存在著街道。并行的話只能通過兩匹馬的寬度,街道上空的并不是蔚藍的天,而是石頭鋪就的頂,在那之上是士兵守衛的時候快速跑動的步道。街道兩邊是矮小的石質房屋,只有平頂的一層,再向上一層矮小的狀似閣樓的空間并不是閣樓。上面穿過街道的頂部,直接暴露在天空下。四周的厚實的墻上開著很小的窗,即便如此還要裝上鐵板或者鐵欄再在之間鋪設好金屬絲的網,真正能夠透過陽光和空氣的只有很小的密集的眼。只能最低限度的維持生活所必需的陽光和空氣。近乎密閉的城市因此充滿了濕氣,所以就算建起了房屋也并不是適合人居住的環境。
房子和街道之外,并不存在商鋪或者旅店,取而代之的是食堂。足以容乃整個要塞的人數的規模是城中最大的建筑,提供的也是最低限度的粗制濫造的食物。有時候是可以食用的草葉混著肉干煮的湯,有時候是不知名的籽實磨成粉以后用水沖開的黏黏糊糊的粥狀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是不知名的肉。聯想到堆在廣場一個角落的奇形怪狀的各種野獸腐臭的尸體,里面混著著妖魔或者妖獸,據說雖然妖魔難以入口但是妖獸就像普通家畜那樣可以食用的說法,于是不要說是吃(麒麟本就不能吃葷)齋麟連看那個肉湯一眼的勇氣也沒有。然而就算是這樣簡陋的飲食一天也只能提供一次。
住處也好食物也好,這些原本都是為了駐守黃海的士兵度過一年的時間而準備的——那些士兵僅僅為了一天之中和妖魔展開殊死的搏斗而養精蓄銳整整一年。
食物和安定的住處這在黃海之中是難以想象的恩惠。現在這樣的恩惠也能分給普通的旅人,夏至近在眼前。
齋麟被分配到了城中這樣一間石屋,和幾位年長的女性一起生活。年幼的孩子在黃海出現簡直是個奇跡。雖然也不是沒有人質疑齋麟的身份。但是就像之前套好的話那樣。
齋麟裝作是被父母一同帶著升山的孩子,原本是要獻給五嶺作為女仙候補的。但是因為五嶺不接受如此年幼的孩子因此必須原路返回。這樣的過程中父母都因為妖魔的襲擊而去世了。原本就是經不起推敲的故事,但是只要講到父母過世這個情節的時候,齋麟將頭低下來,那些熱心溫柔的阿姨們也不再追問了,甚至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她堅強。
就這樣利用別人的同情心而說了謊——齋麟惴惴不安的低著頭,但是仿佛還能聽見蒼渠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傳來的偷偷的笑聲。蒼渠和匯海都潛伏在別人不能注意的角落,小心的看護著齋麟,因此也沒有什么好怕的。
隨著在黃海旅行的人都掐算著時間慢慢匯聚到令坤門,這個僅有里大小的要塞之中慢慢就塞滿了人。隨之,連妖魔也學會了時間歷法那樣似的。夜晚睡覺的時候。能夠隔著兩側厚厚的石質頂棚聽到了他們的聲音。先是少少的翅膀撲騰的聲音,然后咆哮也好磨爪也好彼此撕咬斗爭的聲音此起彼伏,這樣的聲音也讓人習以為常了。最后的夜晚,齋麟簡直無法入睡,難以想象數量的妖魔在頭頂上方如同祭典般歡慶熱鬧的聚集起來。
被稱為令坤門的地門在幾個時辰之后就要打開了——這里歡慶著的妖魔就要跟自己一樣涌向搖搖欲墜的才國了——數量是不是太多了?
齋麟躺在鋪在地板的薄薄的木頭板子上緊張的僵直了身體,手指緊緊揪住蓋在胸口上的薄布。雖然這里的士兵舍棄生命也不會讓任何一只妖魔穿過地門——說是這么傳說的——但眼下的情況不容樂觀。人的凋零和妖魔的繁盛,于是就需要人命組成單薄的堤壩來抵抗妖魔洪水般的沖擊。如果堤壩潰散,那么才國是不是會就此在洪水中如同一葉孤舟那樣覆滅呢。然而就算堤壩沒有潰散,也是無數生命消亡的一刻。這點從守軍分發食物時日益難看的臉色就看得出來了。
太可憐了——齋麟難以想象明天會看到的場景。
“怎么了?快睡吧。”躺在齋麟旁邊的板子上的女人含糊的說道,“明天一早就能夠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那個擁有厚實肩膀的女人在板子上翻了個身,再次沉沉的睡去。
“匯海。”隔了一會,齋麟輕輕叫起了母怪的名字。
“我在這里。”貼近齋麟的耳朵的地面傳來同樣輕聲的回應。
“到明天早上,能夠盡可能減少外面的妖魔的數量么?”哪怕是減少一只,對于士兵們來說也是個幫助吧。
“……”匯海難得的沉默了
齋麟的面前突然浮現出蒼渠碩大黑色陰影一般的臉,逼近她的面孔:“你還不如問她是否愿意代替那些士兵去死。”
蒼渠無聲的露出數顆犬齒大笑般的咧嘴:“你的匯海只是母怪,可不是把守地門的天伯。同情士兵的話怎么不同情下自己的母怪呢。”
齋麟默默忍耐著蒼渠的責備。的確在此之前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匯海是萬能的,幾乎沒有考慮過匯海也有辦不到的事情。終歸到底是自己太過于弱小又太依賴別人了。如果之前能好好折服使令的話……
“對不起。”
“除了道歉,還是想想能做些什么吧。”隨著這句話,蒼渠也一同消失在眼前。
挨了不知道多久時間以后,有士兵來敲門。大家都被催促穿好了,聚集在要塞廣場相反的那端。那里的門還沒有開,從閣樓似的窗戶曾經眺望過那一端,這是一條和城墻連接起來的嵌入峽谷般的隧道。金剛山山崌雄厚,四國通往黃海的唯一的通路,從空中來看也只是這樣小小的縫隙,是峽谷一般的存在。城塞也建造在峽谷之中,而廣場僅是峽谷的出口。
頭頂上步道傳來跑步的踢踏聲,不知道有多少士兵布下了陣勢。相比上面傳來的聲音,隧道中卻是一片寂靜。
齋麟在聚集在隧道口的安靜而密集的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是和連芽一起的九人中的兩個,看來最后沒有匯合的樣子。齋麟想要問些什么,可是隔著這樣厚實的人墻,四周有詭異的保持著安靜的情況下,這個想法是不能達成的。
大家都安靜的等著。仔細的聆聽石頭之外,士兵和妖魔廝殺的隱約含糊的聲音。應該是廝殺但是有時候聽起來又不太像。
突然間隧道口外面傳來了清晰的巨大的歡呼的聲浪。
把守著隧道口的士兵隊長點點頭:“時候到了,那邊令坤門已經打開了。”于是手持□□的兩人把交錯的槍收了回去。雙手握上了石門的把手。
“聽我說。”士兵隊長伸起一只手保持人群的安靜,“妖魔比你們先一步朝那邊過去了。不過不用擔心,出去以后就趕快往那邊的門跑,進入了坤縣也就安全了。如果不是倒霉到一定程度,是不可能在峽谷中被妖魔掠走的。”
人群中保持著古怪的安靜。于是那位隊長笑了:“準備好了么?那么,把門打開。”
厚重的門打開了,第一眼看見的的是成群的妖鳥向著和自己共同的方向飛去。在鳥的黑影映襯之下,一線藍色的天空,如同被夾在綠色兩岸間平靜蜿蜒的河川,緩緩的向另一側的天的盡頭流淌過去。
“走!”隊長揮著手中帶鞘的長劍催促道。同時聽到了對空放空箭威嚇的拉弦的聲音。
于是人群也像河川那樣,和對面涌來的支流,以交匯為目的向前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