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最先用的武器是投槍,在騎獸身上借著勢用力投了下來。手上空下來之后就從騎獸身上躍下,隨之換成了劍。
劍術非常高超,幾乎可以用沒有半點拖地帶水一氣呵成的書法來形容。流暢的毫不遲疑的在空中畫出劍的軌跡,不退縮的欺近壓低身子沖向妖魔,電光火石之際就輕松的撂倒了剩下的兩匹。甩著劍上殘留的血珠,只是稍微揮動了幾下,就清理的干干凈凈了。他將刃口擦拭了遍。然后就快步向在城門邊等候的賑齋走了過來。這樣走過來然后在賑齋面前停住。雖然戴著面紗看不到臉,但是體格倒是看得很清楚。相當高大挺拔的男子,卻不會給人壯漢的感覺,這是因為他的站姿——雖然是隨意站著,但是背脊卻有力的挺直,貫穿全身的重線沿著脖子上微微的弧度以相當凌厲的線條落到雙腳之間。
“我是背享駐軍空行師的卒長。”對方既不能稱得上客氣,但是也沒有什么失禮的地方。雙手抱拳施了一禮,是標明自己身份后不容易出錯的禮節。
“喔。”賑齋看著對方慢慢利落的遮擋作戰時四處噴灑的血液的面前薄紗,露出和聲音以及體型大致匹配的年輕臉龐。相貌之中透著難以言喻的正氣之感,只有這一點和他的聲音中的輕浮之感不太相稱。他厭惡的看著手里的東西,然后將沾了妖魔之血的面紗隨便的揉成一團塞到了衣襟里,衣襟被撐起小小鼓出的一塊。但是他到不介意外表上細微的不合宜。
“雖然有諸多失禮之處。不過還是要問一下當才的步法。”男子直截了當的問道,“那是什么?是武技嗎?”
“不能說是武技。”賑齋對比了下站在自己正前方習武的將領和自己的體格。單憑自己這樣只有薄薄的肌肉的體格根本無法承擔武技這兩個字,“只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小把戲。”
“雖然你說是小把戲。但是卻憑他兩次的輕易躲過了妖魔。這樣也被稱為小把戲的話,那么這種把戲實在應該在全國推廣。”
“……那種步法叫做禹步。”
“禹步?”
“傳說是禹帝向神鳥習得的,是以行步來模擬日月軌跡從而召役神靈,聚集生氣的辦法。一般只是禱神儀式中的步法,不過使用步法的人本身就精通術法的話,也可以以此規避妖魔。所以我剛才就用這個步法來避開那只褐狙。”
“一般人能學會那個步法么?”
“如果僅僅只是記住走的方法的程度,那么不可能有人學不會吧。”
“意思即是說,就算學會那個步法,別人走的話也不能產生同樣的效果?”男子皺起了眉。
“本身沒有習得相應的術法,即便踏熟了流程也只能用在禱神的儀式上。”
處于將信將疑的邊緣,那男子咬著下嘴唇說道。
“請你完整的走一遍給我看。”
“那么,幫我拿著。”賑齋放下背上的包袱扔給那個男子,剛剛放下拍齊的下擺又一次被撩了起來別在腰間,這樣腿的動作就會清楚的體現出來,“請看仔細。”
賑齋用緩慢的步子將所有步驟都踏了一遍。步子的基本規則非常簡單,但是踏出的方位卻很難記憶。賑齋又接著做了兩次。然后停下來看著那個男子。
“就是這樣。”
“怎么說呢,真是相當的復雜啊。”男子不由自主的模擬了幾步然后停了下來,“這種復雜的步子還能說人人都能學會……”
終于一掃之前與年輕的臉不相稱的嚴厲,他突然微微露出笑意的用手輕輕搔著臉頰。
“啊,走到這里就已經忘記了。”
“只要反復練習,腳步就能夠練熟。”賑齋指著自己腳,“我再做一次示范。”
“短時間內無法學會的吧?”男子笑道,“那么請你和我到軍營里再演范一次。我會讓文書將步子畫下來練習的。可以用紙記錄吧?”
“……記錄步法倒是沒有問題的。”
賑齋遲疑的是這個男子的軍人的身份。卒長下面有四個兩司馬,一個兩司馬帶著五個伍,伍長管理著五名最小的兵卒。這么計算就知道了,卒長所管理的士兵人數恰好為一百人。不能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數字,然而把數字直接換算成剛剛輕松解決掉守城軍不能獨自處理的妖魔騷動的州空行師的人數,這樣就能察覺出這個數字的分量。
“抱歉,這樣不太方便。”
“如果擔心接下來的行程而拒絕的話,會用騎獸送你一程的。”男子發出一聲口哨,原本在妖魔的尸體旁邊蹭著,撕咬著妖魔身上的碎肉的騎獸就歡快的跑了過來。和普通的士兵騎著的鹿蜀不同,是匹相當優秀的吉量。馬要奔波三個月的路程,吉量兩天就能辦到。
“也不是因為擔心旅途的行程……”
“它是涼,”那個男子像是介紹朋友一般親昵的拍著吉量條紋的脖子,“我是彰亮。”
是外表和善的強硬派。
賑齋一瞬間明白了這種定位的男人面前要采取的順從的或者同樣無理的姿態。
“賑齋。”
男子翻身矯健的躍上了吉量的背,將手伸向賑齋。只是輕輕一下就將之提了上來放在吉量上。
“抓緊了。”彰亮大喝一聲拉起韁繩。從靜止到極速,騎獸熟練地在乘客意識到變化之前完成了這個轉變。吉量踏著虛空的步子穩穩的向遠處如淺色琉璃般透徹又堅硬的天空上升過去。升空,并且盡可能的貼近云海、甚至看得出被晨光照得如同金色錦緞的云海底部。云就像是被染成五彩繽紛的錦鯉那樣歡快的隨著半透明如翡翠的海流游動。
“憑著這個能夠到達云海上面么?”雖然是這樣極速的奔跑,身邊的氣流卻非常安穩。既不會刮疼臉,也不顯得冰寒。騎獸有與之相應的場的存在于周身。因此雖然說話非常小聲,還是有效的被聽見了
“哈哈哈哈,你是說穿越云海?”彰亮爽朗的大笑著,“這是不可能的。雖然看起來透明,但是那可是海啊。內海虛海,哪一個都是不能輕易穿越到底部的吧。云海也是一樣。”
“鳥……”賑齋欲言又止。
“鳥?哦,你是說傳達書信的鳥吧。你知道的倒是挺多啊。”
“凌云山上放出的鳥就會穿越云海。”
“雖然是這樣,但是不能稱之為穿越云海。從云海上放出的鳥兒可以穿越云海到達下界,但云海之下放出的鳥能夠到達的也只是云海之下。不光是鳥,騎獸也是這樣的。所以就算是只有主上和臺甫能夠通過的從凌云山山麓直達內朝的禁門,也是設立在云海之下,騎獸無法穿越云海,設立上面就沒有什么意義了。”
“是這樣啊。”
“雖然說騎獸不能夠穿越云海。但是說不定主上乘著臺甫就能一口氣到達路門。臺甫可不是一般騎獸可以比擬的。”身為下級官員的選士出身的軍官不該有的放蕩不羈,彰亮甚至只是壓低聲音帶著少許笑意揶揄著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
路門是各國和蓬山之間存在于云海之上的通道的入口。麒麟選中王之后,就會上蓬山之巔的廟那邊接受天的任命。再然后就是搭乘著玄武從云海上離開蓬山前往生國。路門就是那樣迎接王和臺甫歸來的平臺廣場。
賑齋回應以同樣但是嚴肅的話語。
“路門可不是隨便可以通過的。國君一生也只能通過一次,當然也有少部分是兩次。”第一次是每個國王即位時都會經歷的。第二次是極為少數國王選擇退位才會面對的狀況。
“可不是么。如果被派去看守路門的話,那可真是寂寞冷清的職務了。如果主上能天天騎著臺甫經過,說不定能獲得破格擢升的話,清閑點倒是無所謂的。當然像之前的柳望那樣帶著州軍一口氣從云海那邊涌入路門的話,難得熱鬧了一把,這樣更好。”彰亮依然不羈的說道。
柳望是之前起兵叛亂的州侯的名字。以恭國剛經過內亂,云海上面充滿了緊張小心翼翼的氣息的情況來看,這個男人倒是能稱得上豪杰般的爽朗了,然而只是個卒長。賑齋又轉念想到,因此說不定只是個單純的莽夫。
“不可能。”賑齋瞪著近在面前的寬闊的背脊。
“什么?”
“我說不可能的。麒麟也是沒有辦法由下向上穿越云海的。”
“臺甫也不可以?”彰亮帶著懷疑。
“不能辦到的。”
“明白了。這就是云海之上和云海之下的區別吧。”
這世間只有自上而下的恩賜,然而以下犯上是被禁止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絕對的規則吧。
“……還要多久?”賑齋覺得肚子有點奇怪的感覺,大概是餓了吧。
“看得見前面的山么?就在那邊的山麓。”
賑齋從彰亮的身體和手臂間的縫隙間看過去,不知道多遠的地方有根翠綠色嵌入的灰色石柱,從背后直射的陽光給與了如同翡翠礦脈一般的正面輪廓。雖然被稱之為凌云山,但是那種近乎直角的陡峭的程度,只能將它當成支撐天地或者說是分開天地的石柱了。云海底部的云向著那個方向涌了過去。那個位置仍然不是凌云山的頂部,只是十之八九的部位。宮殿就這樣從云海下面開始建造。通過云梯般的特殊宮殿和云上的宮殿連為一體。
“卒長已經可以能夠到達凌云山任職的程度了么?”
“雖然是卒長,”彰亮沒有介意賑齋口中的隱約的嘲笑,“但是之前也是青備的差事。”
人隨著內亂沒落了,但是威勢不墮的樣子。
“也不過是佐軍的將領而已。殿軍之將。”
聞言,男子的脊背顫抖起來,爆發出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