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自那天的夜晚開始下雨。一直下著白色珠子般的沉甸甸的雨水持續了四天。
“如果她能撐過那一個黃昏的話,應該就得救了吧。”齋麟蹲在匯海握著的寬厚的樹葉下面。雨滴落在葉面上發出密集嘈雜的聲音。
“嗯是的。”
雨水持續的沖刷著地面。巖石剝落,雨滴敲擊土地砸出小小的泥窩。修行之人有時候也會在這種沖擊程度的瀑布下祈愿,希望成為飛仙。這種重重落下的清冷的雨水,不管什么污穢一定可以干干凈凈的刷洗干凈吧——齋麟想著。
“那時候,我向天帝許愿。”齋麟看著雨水微笑,“祈愿到傍晚的時候,就開始下雨了。”
“說不定在此之前就無法支持下去了。”蒼渠懊喪的摸著肚皮上潮濕的白毛。
“之前毫無預兆的晴朗天空開始下雨……所以我認為她一定支持到那個時候了。天是要以仁道治天下的,救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都是基于什么理由的思考啊。”蒼渠嘟囔著,翻檢著自己身上濕漉漉變成一撮撮的皮毛。
“如果是上天珍惜的人,那么天也不會坐視她死去的。”
“等到她再次出現在您面前的時候,我再來贊同您的觀點好了。”蒼渠哆嗦般的抖著甩不干的雨水。
“太好了。太好了。”齋麟興奮的看著雨滴從葉片的邊緣如同珠簾一般垂下,閃著晶瑩的光華,不由得癡迷的看呆了。然后像是終于從一直繃得緊緊的狀態放松下來那樣,不可思議的靠著匯海的半身睡著了。
蒼渠不滿的嘟著嘴,然后將少女抱上了一株枝葉繁茂的大樹,嚴嚴實實的蓋了好幾層葉子,才坐在樹枝的一側對對面的匯海抱怨。
“讓她這樣莫名其妙的就開朗起來沒有關系么?空歡喜的話,最后只會落到加倍傷心的結果。”
“在黃海最不可能下雨的季節居然下起了這么大的雨。我可不知道這代表了什么意思。傳達天的用意的是麒麟。還有誰比齋麟更有資格說出這場雨的意義呢。”
蒼渠轉了下相當于大拇指的爪子:“這么說,果然是她……”
兩者都是意有所指的。身為神獸的麒麟,除了玄君以外也絕不會見到任何玉京的上神。所以不客氣的說一句,在蓬山出生長大的麒麟,不相信向神祈愿有作用的也不在少數。有部分麒麟不但從不祈愿,而且也把自己選王的工作視為抓鬮。天絕不會安排完美無暇的王即位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不花費力氣就做到。名君一定是在無數努力之后才能被人傳誦的。所以比起齋麟的憂心忡忡,不管多少年都毫不擔心,最后一刻才遇到王的麒麟也是有的。
與其相信不知道在哪里的玉京憐憫那個人這種虛無縹緲的傳言,還不如相信是那個人撼動了天命。而且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王的出身也有相當部分伴隨著奇跡和強運的例子。但是到底如何呢,是還是不是?
目前的證據還不能下定論,最關鍵的齋麟什么都沒有表示。雖然看到連芽遇到危險會傷心成那個樣子,基本上也是麒麟的本性而已。
“如果能夠再次見到她的話,再說這些話也不遲。”匯海的聲音毫無起伏,干脆的打斷了這樣的臆測,“這之前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
“的確,比如國籍。”雖然那個女人從言行來看,什么要做朱旌都是裝裝樣子的,完全是離不開才國的類型。不管怎么想,見到齋麟這樣離開黃海前往才國,一定會重新燃起希望回到才國的。只要她活著,恢復國籍是遲早的事情。
“還有,齋麟雖然沒有親口對她說過安闔日之前請多保重這類的話。但實際上齋麟已經說過她不是王了。”
“這個么……”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嗯,如此說來,這時候就覺得太過一板一眼了,不夠輕浮啊。”
“請不要用輕浮這樣的字眼吧。齋麟只是太銘記自己的責任了,傳達天啟,趕快的選出王。”
“看來,天比她慢條斯理得多。”
“而且,齋麟能夠參考的前例里面。也沒有這種重逢之后才意識到是對方的一模一樣的樣板。”
“因為沒有,所以她認為不可能發生對吧?”
“就是這樣。”匯海將手伸出葉子邊緣,去接落下的水珠,“齋麟一直覺得自己很普通。即便身為麒麟,也一定是最普通的麒麟。所以不可能有發生超出前例的狀況。”
“噗。”蒼渠如同人一樣忍不住笑了起來,“真是樸素的想法。像她這樣瞻前顧后循規蹈矩的憂慮,那么首代麒麟都無法選出王了吧。”
“如果是前代齋麟接見過的將軍就好了。”匯海單板的說道,“不過我們這么討論這些也是無濟于事的,選擇王的終究還是麒麟。我們這樣的不相關的家伙啰嗦,終究也只能說明是我們焦急了。說不定什么強運啊奇跡啊真的單純只是巧合,王還在哪個角落等待齋麟。”
“剛剛才表達自己的看法,馬上一句話又全部推翻。你被你家齋麟傳染了吧?”蒼渠不滿的切了下,“含含糊糊的,明確表個會死么。”
“……好吧,我知道了。”匯海溫柔的替齋麟抹去發尾的水珠,“你照顧好齋麟。”
“你要去找那個人?”
“將這件事情明確一下啊。”
“就算她還活著,你能找到她么?”
“如果老天注定能找到,就會找到的。”
“……那么我告訴你一件好事吧。呃,也不能算好事吧。”蒼渠笑著說道,“那個女人身上有香味。不是玉的味道,是你也聞得到香味。”
匯海靜靜的聽著,于是聽到了一個奇異的詞。
“是迷藥哦。照顧臺甫的醫官那里見過這種東西,是給騎獸緩解痛苦的。”蒼渠繼續轉著拇指,并且越轉越快,“那個藥對大部分妖獸都是有效的,對麒麟而言也有安神昏迷的效果。”
“一開始就有預謀的接近齋麟了么?”
“不,一開始完全沒有聞出來。直到那天早上,一直從她懷里透出這樣的味道來。我想如果不是那天發生了伏擊這類的事情,也會發生別的有趣的事情吧。所以一時興起就從她那邊悄悄拿到了。”蒼渠晃著纏住前爪指甲的一條細小的布巾,不注意看的話是絕不會發現的。
“他們打算對齋麟做什么……”匯海神色不妙的站了起來。
“現在看來大概是綁架這類的。應該沒有傷害齋麟的意思。不過誰知道呢。”蒼渠狡猾的抬頭看著站起的匯海,“怎樣?還要去找么?”
“……不能原諒這樣的事情。”匯海白色的形似手的前爪結成幾個小小的死結。
“翻臉翻得真快,不給對方解釋的機會?”
“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在蓬山,哪怕是沒有執行的預謀也會立刻被趕下山的。愚蠢的人沒有資格詢問天意。”
“嘿嘿,愚蠢的人不能當王么?真要如此,怎么還會有失道。好啦,別那樣看我。只不過是意見不同而已。”蒼渠尷尬的笑著,“那個人到底是怎么對待齋麟的,你不是也很清楚嗎?就算豁出性命,她也會保護齋麟的。至于想要綁架齋麟的想法,唔,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無法理解這種自私無知的做法。”
“因為保護齋麟愛惜她的做法都能理解,所以傷害齋麟利用她的做法就不能理解了吧。”蒼渠繼續說道,“可是候選者們才不是母怪,全部都是人啊。他們中間大部分還是智慧實力都更勝人一籌的麻煩家伙。你也明白的吧,選王之前會把麒麟當作幫助自己飛躍的點金術,但是王選了以后,那是別人的寶物了。有時候麒麟還會變成絆腳石。有這種想法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而且就算是國王,不珍惜麒麟,單純當作仆人使喚的人也到處都是啊。”
“我明白的。”
“我知道你明白啊。但是你不是還是不能接受么?想法純潔無暇的因為齋麟是齋麟而接受她的人,我不知道該說他是不存在還是沒有成為國王的可能性。如果不明白麒麟的意義,也就等同不明白肩負起國家的意義。比起蠢蛋,這種家伙才沒有資格負擔起國家吧。之前我也說過了,說不定就是討厭的家伙會變成王。”蒼渠不容打斷的說道,“以前,我也以為臺甫會選擇別的類型作為王……天意和我們的意志是兩回事。”
蒼渠難得一本正經說教起來。
“所以還是那句話。如果現在她還活著,你要過去殺掉她的話,我會保持沉默的。”
匯海無法回應任何表情的臉露出了迷茫的呆然,她伸開雙掌,將臉埋在其間使勁兒揉了兩下。但是母怪始終是不能有任何表情可以流露出來的。
“比起才國怎么樣,更在乎的是齋麟會怎么樣。但是齋麟已經和才國綁在一起了,才國不幸的話,齋麟也不會幸福的。”
“拜托你也不要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蒼渠頗為受不了的看著眼眶濕潤的母怪,“連你也哭起來的話,臺甫真的會以為我在欺負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