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清朗,遠(yuǎn)景朦朧如一幅銀色細(xì)沙鋪就的沙畫。檐下燈籠照得一樹霧凇呈現(xiàn)出幽幽的藍(lán)色。湖水泄出水渠低聲嗚咽,將水仙的香氣靜靜的繞莊帶走。
曖閣是八角形,四面以長幅鮫絹繃在木框中制成屏風(fēng)圍合,到了夏日拆去屏風(fēng)就成涼亭。
這種鮫絹出自江南朱家織府最靈巧的織娘之手,輕薄得能隔了絹看清掌心的紋路。織得緊密,用皮鼓送風(fēng),繃得球一般鼓鼓囊囊。大富之家常在冬日用來圍了涼亭,既能觀景,亦不受寒風(fēng)侵襲。
莫府所用又與眾不同,濃霧一般的絹上以蘇式雙面繡出富貴牡丹,傲霜金菊,亭亭白荷,粉面桃花。暖閣外點亮起了一排白燈籠,那些花兒蝶兒便活了似的,如臨繁花盛景之中。
不棄穿著銀緞繡綠纏枝花紋的大袖衫,淡綠抹胸配深色拖幅長裙,圍著白狐長披風(fēng)。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曖閣四面圍合的大幅鮫絹繡屏。
藥靈莊林丹沙曾有一面這種鮫絹制成的扇子。巴掌大小小的圓形扇面,繡了兩只彩蝶。林丹沙曾告訴過她,這面扇子價值十兩銀子。藥靈莊的一等丫頭一個月的月錢是一吊錢,十個月一文不用才能買到一面繡蝶鮫絹扇。
莫若菲轉(zhuǎn)動著手中的白瓷酒杯,他輕啜了口熱酒,對今天的一切滿意極了。不棄雖然落了水,好在身體結(jié)實,沐浴之后飲了碗姜湯驅(qū)了寒,并沒有發(fā)燒感冒。世子這么一鬧,七王爺將不棄寄養(yǎng)在莫府。比起直接送了不棄回王府,更利于和七王爺發(fā)展長期友誼。
輕薄的唇向上揚起,莫若菲狡黠地笑了笑。七王爺向來精明,這回怕是氣糊涂了。放不棄在莫府,豈不是給了他一個人質(zhì)?七王爺若心疼不棄,顧忌于她,將來莫府若有所求,七王爺敢不就范?
想到這里,他悠然對不棄吟道:“桃花猶含粉,初荷未聚塵。菊氣入新秋,雪梅沾滿身。很美是吧?”
不棄頭也不回地感嘆道:“好值錢啊!”
莫若菲拿著杯子的手一顫,酒灑在了衣襟上,一襲淺藍(lán)錦袍上落下點點深褐色酒斑。換了往日,他已經(jīng)起身另換了新衣。今日高興,他搖了搖頭無奈地想他在對牛彈琴。這丫頭有焚琴煮鶴的潛質(zhì)。絕美的臉上盈滿笑意,莫若菲頗有點得意地笑道:“我莫府是開錢莊的,錢最多!用得一季沾了灰,明年另換新的。今日見了王爺與世子,我想知道不棄心中所想。”
不棄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鋪了煙色繡竹絹布的圓桌上擺著幾樣菜。她在藥靈莊吃過,知道是望京的名菜。她尤其愛吃菜膽花雕醉香雞。雞腹中填塞了拌好佐料的冬筍香菇,用酒醋姜絲蒸了。雞呈淺黃色,帶著淡淡的酒香,帶著絲絲甜味。
她挾了只雞腿放在碟中,想用手拿著啃,又怕莫若菲罵她。只得用筷子挾著咬了一口,口水都被勾了出來。直到將雞肉咽下,不棄才笑著回道:“隔著遠(yuǎn)了,沒看清楚。”
莫若菲等了半晌等出這么句來,啼笑皆非地說:“不棄,七王爺已認(rèn)定你了。他是你父王!”
不棄啃著雞腿,嗯了聲。
“他是你父王!”莫若菲又說了一遍。
不棄迅速地將雞腿啃完,斯文地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擦了擦嘴,眨了眨眼睛道:“我再吃只雞腿,完了細(xì)說?”
莫若菲翻了個白眼,心道,就你這現(xiàn)在這模樣若是被帶回王府,還不笑掉人的大牙。七王爺勞師動眾尋回這么個女兒,他臉往哪兒擱呢。看到不棄吞口水,他無奈地將另外一只雞腿夾給她,轉(zhuǎn)過身道:“用手拿著啃吧!吃完再說。”
不棄嘿嘿笑了笑,不客氣地拿起雞腿猛吃。她吃的速度極快,醉香雞肉熟脫骨,入口綿化。在莫若菲忍不住回頭看她時,不棄碟中整齊擺著兩根骨頭,人已坐得斯文端正,嘴邊連半絲兒油漬都無。
他搖了搖頭笑道:“我以為連這兩根骨頭你都不會剩下!”
不棄只掃了他面前的空碟一眼,沒有說話。
莫若菲一愣,眼中又露出頗有意味的笑意:“肚子里譏諷本公子,吃雞比你還貪對吧?連骨頭都啃沒了?”
“不棄不敢!”再一次被他看穿,不棄的小心肝撲通漏跳了一拍,埋下了腦袋。
想起那晚雪夜山窩窩里與她斗嘴的情形,莫若菲的心情大好。他轉(zhuǎn)開話題說道:“不棄,你年幼跟隨花九乞討,進(jìn)藥靈莊做丫頭。你雖然才十三歲,已深諳世事。七王爺認(rèn)定了你,他卻不能帶你回王府,讓你名正言順地當(dāng)他的女兒。”
不棄心中一驚,難不成要送她回藥靈莊?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到望京的機(jī)會,她不能回去!
她霍然抬起頭,眼中噙滿了淚水,哽咽道:“母親早逝,不棄無家可歸。公子,你別送我回藥靈莊!”
莫若菲微微一笑道:“我自然不會送你回去。我已遣劍聲回莫府送信給母親,明日咱們就回府去。我要認(rèn)你為妹妹,從此,你就是莫府的二小姐!”
啊?不棄眼里的淚還沒落下就被這個消息嚇了回去。他要認(rèn)她當(dāng)妹妹?她要和他共同生活一個屋檐下?
不棄欺欺艾艾的辯解道:“我,我是說望京城比藥靈莊大多了。我能干活的,我會在望京城好好過下去的。”
她的臉因為激動浮起層紅暈,神情恐慌。莫若菲以為她是因為吃驚,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當(dāng)莫府的小姐不好嗎?不棄,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我的表字是憶山,你可以叫我山哥!叫我大哥也行!”
聽到山哥二字,不棄屁股一滑,差點從錦凳上摔下去。憶山,他居然給自己取了表字叫憶山?!不棄心臟抽搐,臉色變得哭也似的難看。頭低埋著,不敢讓他看到半分。
莫若菲猶自不知,仍高興地說道:“王爺說了,認(rèn)親禮上會親自前來賀喜。莫府的二小姐及笄后不知望京城有多少家世才識人品俱佳的少年郎上門求娶!不棄,你再不是藥靈莊林老頭兒用于攀附權(quán)富的便宜女兒,我會把你培養(yǎng)成真正的大家千金!”
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家千金她自然愿意做,但她絕對不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一旦露出端倪,讓他看出蹊蹺,她怎么辦?不棄深呼吸再深呼吸,瞬間換成了滿臉愁容。她低著頭,傷感地說道:“多謝公子美意。寄人籬下的日子不棄已經(jīng)不想再過。我明日就離開紅樹莊,請公子不要挽留。”
“不行!你獨自一人我如何放心?王爺把你交給我莫府,我就得對你負(fù)責(zé)!不棄,你千萬別想著再端著花九的陶缽去當(dāng)乞丐。王爺已經(jīng)認(rèn)了你。你若那樣做,是讓全天下的人都笑話王爺嗎?沒準(zhǔn)兒激怒了太后與皇上,直接杖殺了你!”莫若菲斷然拒絕。說到最后一句,聲色俱厲,盯著不棄的眼神已化為寒冰。
不棄抬起頭,哀求道:“公子,你在望京城里替我租間房子,讓我獨自生活就行。莫府家大業(yè)大,怎么能隨便認(rèn)個丫頭當(dāng)小姐呢?”
莫若菲認(rèn)真看她的神色,那雙明亮的眼睛噙著恐慌害怕與悲傷,不似作偽。他輕嘆了口氣道:“不棄,你父王有他的苦衷。你是知道的,他愛上你母親,七王妃郁郁而終。今日世子故意害你落水。王府中的側(cè)妃娘娘庶妃娘娘夫人侍妾都恨上了你。他不帶你回王府是為了保護(hù)你。實話告訴你吧,認(rèn)你當(dāng)妹妹是王爺?shù)囊馑迹乙灿邢嗲笥谒氖虑椤D阕瞿男〗銓Υ蠹叶加欣医^不會虧待于你。他日你風(fēng)光出嫁,王爺欣慰,你終身有托,這有什么不好呢?”
因為我已經(jīng)知道你就是山哥了。不棄慢慢落下淚來,這回是真的急哭了。她聽明白了莫若菲的話。王爺為她的將來做好了安排,莫府傍上了七王爺,她可以衣食無憂,甚至更博得王爺憐愛。皆大歡喜的事情,不可能因為她而改變。
她怎么能忘記,他帶自己回望京,就是把她當(dāng)成一個籌碼。
這樣也好,他若真心憐她想認(rèn)她做妹妹,她還會有內(nèi)疚的情緒。不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嗎?扯平了。她不想欠他的人情債,這會讓她想起前世不堪的記憶。
莫若菲輕輕揩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憐惜地說道:“不棄,瞧著你,我總想起我那個徒弟來。我會真心待你,絕不讓你再受人欺負(fù)。叫我一聲山哥!”
再一次聽到這聲山哥,不棄有種被踩到尾巴想跳起來轉(zhuǎn)身就跑的沖動。她努力控制著自己,告訴自己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良久她才從牙縫里憋出聲音:“大哥!”
莫若菲釋懷地笑了:“喜歡這么喊我也好!”
不棄眼神散亂,提起筷子挾著菜往嘴里送。不做點什么,她會發(fā)瘋。吃東西的時候她感覺到莫若菲一直盯著她看。不棄心里哀嘆,埋著頭嘟囔道:“我真的很像嗎?我沒有那么美吧?!王爺是不是看錯了,才不帶我回府的?”
“很像,神態(tài)像。最像的其實是那雙眼睛。畫像如何畫得出她的眼神?林老頭兒也只能看出你神態(tài)相似。我見過夫人,看到你的眼睛時我就肯定你是她的女兒。今日隔著那么遠(yuǎn)的距離,你轉(zhuǎn)過頭笑著說話的時候,陽光全聚在你眼里。我想,七王爺便認(rèn)出你來了。”
不棄停了下來。她慢慢咀嚼著,良久問道:“我母親娘家還有人嗎?她,她叫什么名字?”
莫若菲同情地看著她道:“你母親姓薛,單名一個菲字。她嫁人后不久,薛家所有人都死于一場大火之中。她傷痛染病,于病中逝世。我想,她的夫家,你一定不會有興趣。”
不棄沉默了會兒又問道:“大哥,我能不能提個要求?”
“你說。”
“我不喜歡當(dāng)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我能不能自由出入莫府?”
她緊張地看著莫若菲,生怕從此關(guān)進(jìn)深宅大院中去。縱然衣食無憂,卻讓她有種再被前世山哥掌控的感覺。
莫若菲輕輕笑了:“是啊,你從小就沒過習(xí)慣大家閨秀的生活。也罷,我若出府照看生意時,可以帶你一同出去。”
“可是,我萬一想自己去逛逛望京城呢?”
莫若菲想了想道:“我會囑劍聲陪著你。這事回府再說,母親是守禮之人,還要問過她才行。”
劍聲?不棄不屑地想,甩掉那個小屁孩子還不簡單。眉眼漸漸的彎出燦爛的笑來。狗腿地對莫若菲說:“有大哥真好!以后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啦!”
像心臟瞬間被利劍穿透,痛得莫若菲眉頭緊皺。他驀然轉(zhuǎn)過頭,呼吸有些急促。不棄乍露笑容的瞬間,他仿佛又看到了另一個她。在他扔給她零錢買吃食上網(wǎng)時,她握著錢就是這樣乍然露出燦爛滿足的笑容。
他壓著心臟,壓著嗓子道:“不早了,你先回房吧。明晨咱們回府!”
不棄詫異地看著他的背影,腦中飛快地掠過自己說過的話。她納悶地想,她好像沒說什么現(xiàn)代詞匯吧?確定沒有,不棄放心起身道:“大哥,我先回了。”
聽到腳步聲消息,莫若菲閉上眼睛無力地癱坐在錦凳上。十三年來,他幾乎把從前的一切都忘了個干凈。不棄勾起了隱藏在心底深處的內(nèi)疚。想起前世為了吃口飯去偷去騙的日子,他睜開眼睛狠狠一拳捶在桌上,咬牙說道:“一死百了。一死百了。若不是那丫頭,我會摔下山崖投胎到這個連電視都沒有的地方?!要是投到花九身上,還不如一頭撞死!”
曖閣外響起劍聲的聲音:“少爺,我回來了。”
莫若菲恢復(fù)了平靜。他揚聲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念了聲阿彌陀佛,甚為高興!”
這世他有了母親,有了族人。莫家到了他這一代只有他一個兒子。他肩負(fù)著莫府的興亡,前塵往事只能是偶爾翻出來的記憶,不容他沉浸其中,不顧眼前的現(xiàn)實。莫若菲倒了杯酒慢慢地飲了,吩咐道:“讓陳管事備好馬車,明日卯時出發(fā)。”
朝陽初升。金色的陽光中一座宏偉的城市從茫茫雪原上神話般出現(xiàn)。青黑色的高大城墻威嚴(yán)屹立。高達(dá)數(shù)十丈的城門樓宛若巨人。歇山式門樓屋頂上的九脊像九條黑龍,于金色的陽光中咆哮飛翔。龍首魚尾的鴟吻威猛神俊,怒目圓瞪,傲然藐視著從城門樓下經(jīng)過的蕓蕓眾生。
自看到望京城那時起,不棄掀開轎簾的手就忘記放下。她張大了嘴仰著腦袋。城門樓帶著巨大的壓力將她踩在了腳底。
馬車從寬敞能容得八車并行的城門洞中駛進(jìn),讓她產(chǎn)生了種被巨鯨猛獸吞進(jìn)腹中的恐慌與渺小的存在感。
這里,將是她的未來,她的舞臺嗎?
駛過城門洞,眼前景致霍然一變。寬大的街道兩旁密密的屋舍一眼望不到盡頭,染上金色陽光的黑瓦像魚鱗般閃亮。穿梭往來的紅男綠水摩肩接踵,聲音似開閘的洪水奔流。耳朵里有層薄膜被捅破了,做買賣的呦呵聲,討價還價的打趣聲,熟人相遇的談笑聲,早起扯開了雜耍場子的鑼鼓聲,掌聲,真真切切地沖進(jìn)了她的耳中。
“賣花哎!新鮮的花哎!梅花水仙月季山茶瑞香花哎——”清脆的聲音瞬間吸引了不棄的注意。
路邊一對姐弟挎著花籃眼巴巴地看著才從城門駛進(jìn)來的華麗馬車。姐弟倆七八歲年紀(jì),穿著家織棉布的棉襖,梳著角丫,臉凍得通紅。
“停車!”
不棄與莫若菲同時喊道。
姐弟倆眼中露出喜悅,提著花監(jiān)奔了過來。
莫若菲看了眼不棄道:“不棄喜歡什么花?”
不棄的心咚咚的跳著,聽到莫若菲同時喊車的時候,她就懊惱得要死。好在她要變臉易如反掌,不棄不好意思地笑道:“自從住了凌波閣,公子給我選的衣裙多是白色與綠色青色,倒喜歡上了水仙。不知道她們有沒有才發(fā)芽的水仙,想自己種著玩。”
莫若菲微笑道:“想起你母親了是嗎?”
想你個頭!不棄腹中暗罵。應(yīng)景似的低下頭不吭聲了。
“莫公子,今日想要什么花?”姐姐努力地將手中花籃舉得高了,想讓莫若菲看得清楚一點。
莫若菲柔聲說道:“有水仙的球莖嗎?”
姐姐沮喪地低下了頭。她與弟弟賣的是鮮花朵,并沒有花種。弟弟渴盼地望著莫若菲脆生生地說:“公子明日還來的話,我們才有。”
不棄趕緊說道:“沒關(guān)系,鮮花也好。”她掏出莫若菲送給她的荷包,拿了枚金瓜子放到弟弟的手中。
姐姐看了看手中的花籃,急了:“小姐,你有銅板嗎?要不,能等一等,我去店鋪里換了錢找補給你。”
“不用啦,就當(dāng)……我賞給你們了。”不棄有些艱難地說出這個賞字。這是她頭一回給人賞錢。
莫若菲摸了摸弟弟的頭,笑道:“還不謝過我妹妹。”
姐弟倆歡呼一聲,把兩籃子花放在馬車上,齊聲道:“多謝莫小姐。”
“我姓花。”不棄說完,也不看姐弟倆的神情,放下了轎簾。
莫若菲倚靠在繡枕上呵呵笑道:“別怕我生氣。哪怕是當(dāng)了我莫府的小姐,我也沒這膽子叫你改姓莫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不想忘記九叔的養(yǎng)育之恩。”不棄解釋道。她從籃子里拿出一枝水仙嗅了嗅,裝作好奇地問道,“看她倆神情,公子經(jīng)常買花?府中園子里難不成還少了鮮花?”
莫若菲笑道:“每次買光她們的花,她們都笑得很燦爛。我喜歡看她們這樣笑。”
水仙柔嫩的白色花瓣輕觸著鼻尖,像誰在用手輕撫著她的心,憑空泛起股溫柔。也許,在山哥心中,對她還是憐惜的。不棄揚起笑臉道:“大哥,我當(dāng)了莫府小姐每個月會有多少銀子?我是說,如果我再遇到她們,我也有錢買下她們的花。”
財迷!莫若菲失笑地暗罵。他促挾地問道:“你想一個月有多少銀子零花?”
不棄正了顏色,清了清嗓子說道:“王爺不方便帶我回王府,于是呢給我安排了莫府的小姐身份。公子想討好王爺,也認(rèn)同了這個身份。不棄在藥靈莊當(dāng)丫頭的時候,一個月有三十個銅板的工錢。當(dāng)了小姐,還是天下第一錢莊的小姐,月錢應(yīng)該番多少倍呢?”
“你這個丫頭!總算恢復(fù)本性了。本公子還當(dāng)你被藥靈莊教三從四德教傻了。呵呵,一個月三十兩銀子如何?”莫若菲成功的看到不棄雙眼變得氙燈一般明亮。舉著那枝水仙花咧著嘴傻笑。他看了不棄良久,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也沒有閉上,和不棄笑得一樣開心。心頭一動,他伸手握住了不棄的手,認(rèn)真地說道:“也許,我想認(rèn)你當(dāng)妹妹并不僅僅是七王爺?shù)木壒省2粭墸心氵@樣的妹妹,我也很高興。”
那張臉散發(fā)著無窮的魅力,美得令人窒息。不棄看著這張臉,幾乎找不到半點與山哥相似的地方。她嘿嘿笑了笑,不露痕跡的抽回手,低下頭專心地從籃子里抽出各種鮮花把玩。背對著莫若菲,笑容漸漸的收斂,化為頰邊若隱若現(xiàn)的苦澀。
如果她不知道他是山哥,她的心還會如初見他時被他的美貌勾引得怦怦亂跳。還會盼望著他能收了她做丫頭,從此看到他完美無瑕的臉流口水。
能忘記前世,從頭再來嗎?她想的,但是她做不到。看到莫若菲,她總會想起兩世的無依無靠。
花香彌漫,馬車?yán)餄u漸充斥著馥郁醉人的味道。
莫若菲微笑地望著不棄,心情如今晨雪地朝陽般鋪滿了淡淡的溫柔。不棄貪玩地扎著花束,盤算著自己的未來。
一個時辰后,馬車停住了。
莫若菲扶不棄下了馬。她抬頭一看,府門中開。自朱漆大門往外,二級臺階之上垂手肅立著兩排前來迎接的婢女小廝。
府門正中高懸一黑色匾額,大書莫府二字。大門之后立著面雪白的石照壁,光潔如月華,擋住了視線。
莫若菲對肅立靜立的管家莫伯說道:“她就是我新認(rèn)的妹子。不棄,莫伯是府中管家,以后有什么事,知會他一聲即可。”
莫伯看到不棄眼里飛快閃過一縷驚詫之色,頭微垂下,恭敬地說道:“見過小姐。少爺,夫人已在中堂等候。”
莫若菲握住不棄的手往里走,他微笑道:“別怕,我母親是很慈愛的人。她喜歡念經(jīng)誦佛,一定會喜歡你的。”
不棄嗯了聲,很乖地跟著他進(jìn)了府。
繞過照影壁是座寬敞的庭院。青磚鋪地,雪被掃得干干凈凈。檐下臺階上擺著數(shù)盆山茶,自深綠葉間吐露芬芳。白色如玉,粉紅嬌俏,大紅鮮艷,紫紅華麗。過于寬敞素潔的庭院頓時有了喜慶之意。
不棄抬頭看了看,屋頂遍鋪青色琉璃瓦,正脊中心位置塑著只寶瓶。瓶身晶瑩,不知是何物所造。陽光正正的透過寶瓶,她面前的莫府中堂恍若神殿般大放光芒。不用細(xì)究,她也知道這些瓦不是普通的窯燒制出來的。
中堂大廳內(nèi)站滿了人,卻連衣料摩擦之聲也不聞。正中左側(cè)太師椅上端坐著一位年近四十的夫人。手中納一串菩提佛珠,穿著紫紅色繡十字花紋罩衣,在腦后梳了個簡單的平髻,用一根白玉騷頭綰住。簡單的裝扮中透出華貴的氣度。
她靜靜地看著不棄,嘴角漸漸揚起了笑容道:“這孩子真像她母親,水仙般的可人兒!”
不棄眨了眨眼轉(zhuǎn)過頭問莫若菲:“大哥,這真是你的娘親?不是你的長姊?”
莫若菲失笑地敲了敲她的頭道:“還不去拜見干娘!”
莫夫人聽到不棄的話笑得越發(fā)高興,在不棄拜倒的同時起身拉起了她,左右看了看道:“成了莫府的小姐,可不能連像樣的首飾都沒有。小四,把東西拿來。”
她身后的侍女小四捧過一只楠木妝匣送到不棄面前。莫夫人笑道:“干娘給你的見面禮,瞧瞧可還喜歡?”
不棄打開匣子一看,里面是一對通透明艷的翡翠玉鐲。她驚呼一聲訥訥道:“多謝干娘,這鐲子真漂亮,很貴吧?我不敢戴,怕摔碎了!”
莫若菲與莫夫人對視一眼笑了。莫夫人沉聲對四周的婢女小廝說道:“從此不棄便是府中的小姐。都睜眼看清楚了,若誰對她不敬,家法從事!”
四周齊聲響起見過二小姐的聲音。環(huán)顧四周,沒有一人敢抬頭正視于她。藥靈莊是不棄見過的最大的人家,比起莫府的聲勢,只讓她感慨終于明白什么才是世家大族。
“莫伯,你安排二小姐去歇著。憶山,你來內(nèi)堂,娘還有話與你說。”她輕輕拍了拍不棄的手,輕嘆道:“你有你娘一樣美麗的眼睛。安心在莫府住著吧。”
莫夫人吩咐完扶著小四的手緩緩離開。
莫若菲低聲對不棄說:“別擔(dān)心,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有什么事告訴莫伯一聲。”
看到他急走幾步扶住莫夫人的手。母子倆低聲說著話,莫若菲臉上露出溫柔笑容。溫馨的母子圖讓不棄心里一酸。她原諒了莫若菲。他用她當(dāng)討好王爺?shù)幕I碼也很無奈吧?這一世,他有了愛他的母親,有了一大家子親族,肩負(fù)著莫府的前程。想到莫若菲隨口吟詩,不棄心酸地想,他必定讀了很多書。他和她一樣,都想在全新的環(huán)境中重新活一回。只不過,自己不如他命好。
“二小姐,這邊請!”莫伯恭敬的喚醒了不棄的思緒。
不棄默默地跟著莫伯轉(zhuǎn)過回廊又走進(jìn)一座庭院。回廊百折幽深,重重院落像九連環(huán)一般繁復(fù)。走過一重又一重,她突然想起侯門深似海這句話來,心里漸漸有了懼意,不知道還能否走出這座大得迷宮似的府邸。
經(jīng)過花園之后,又進(jìn)了座小巧的庭院。莫伯告訴她,這座臨波館就是她的住處了。
正屋兩側(cè)各有兩間廂房。院子中間是座小花園,中間有處淺淺的水塘,遍種水仙。引水入院處斜斜長著一株蒼勁的老梅。粉紅色的梅花開了滿樹,飄過陣陣幽香。屋后長著有數(shù)棵高大的松樹。
莫伯說道:“二小姐喜歡水仙,少爺吩咐下來,新栽種的。”
從進(jìn)城到莫府一個時辰之內(nèi)新種的?有錢真好!
院子里站著四名婢女,小的十五六歲,最年長的二十來歲。她們穿著式樣一致顏色不同的窄袖小襖,系著長裙,打扮頗為精干。莫伯說:“年紀(jì)小的是秀春,棠秋和忍冬。年長的是劉家的,你叫她靈姑便可。她是家生奴婢,丈夫是馬房的劉生。靈姑她會指導(dǎo)小姐一盡禮儀。”
四名婢女聞聲上前見了禮。
靈姑熟絡(luò)的扶過不棄,她笑道:“莫伯放心,奴婢定會好生侍候二小姐的。”
晚間莫若菲過來陪不棄吃飯,告訴她每日清晨需向莫夫人請安,午飯與晚飯都不必相陪。
不棄心想,當(dāng)小姐也是份工作,每天早晨都要上班打考勤。不過,別的時間聽莫若菲的意思是能夠自由安排。不棄便大著膽子說想逛逛望京城。
莫若菲離開望京有些時日,待處理的事務(wù)多,明顯陪不了不棄。看到她雀躍懇切的神情,不忍拒絕便道:“過些日子吧,等你熟悉了莫府再帶你四處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