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至深時,滿野楓葉如火,滿葉落葉如毯。樊隱岳佇于山野之間,遙望對面的涼陰山。
據軍情報,跖跋江被驅離奭國邊城之后,即藏進了那道山脈里。涼陰山中由她收服的那支草莽隊伍,如今已是遠陌的部屬。強龍難敵地頭蛇,對跖跋江,不管是則捉是殺,都是件極容易的事。但捉了他殺了他,于她何益?不殺,又如何能使段烈、梁光罷兵,了了楚遠漠這樁惦記?
“樊參贊,一個人立在這里賞秋景,好逍遙呢。”
她回睇,來者衣澤鮮麗,容色豐美,珂蓮公主正是。
“公主殿下……”
“行了,你也甭施禮,虛頭巴腦的,本公主也不稀罕。”
“遵命。”這位,甚至比珂蘭公主更直率。
“樊隱岳,關峙當真只是你的先生么?”
“先生當然是先生。
“你喜歡他?”
“喜歡……過。”
珂蓮挑了挑眉,眸中細光碎漾,“他喜歡你么?”
“公主應該問他。”
“本公主不必問,他應該還算喜歡你,但是,那并不妨礙本公主喜歡他。”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個然世外、從來沒有想過招惹任何人的人,頻頻惹得這紅塵俗孽上身,怪了誰?樊隱岳凝覷著公主殿下,隱隱窺見對方兩只異族深眸內染著熱情如火。這火,可能把他的情感灼起?
“公主若沒有其他的事,草民告退……”
珂蓮聽而未聞,徑自道:“關峙這個人,不管怎么樣,本公主一定要得到。”
這羲國王族人是一樣脾性不成?她心無好氣。很想問上一聲:得到什么?他的心還是身?她曾得到他的一夕之歡……
陡然,她臉色一緊,“誰?”
風過林梢,沙沙吟響,幾只不須趨暖南飛的鳥兒撲楞楞展翅高起。
珂蓮鎖眉,“怎么……”
“臥下!”她壓下她,幾只箭翎掠過他們背脊,釘入身前泥土。
“把箭收起來,主公了話要活捉,捉了這公主,至少能向楚遠漠換些金子和糧食!”十幾道形影打樹間樹后紛躍而出,棄了手中刀劍,扯起一張繩織網狀物籠下。
“公主的衛隊呢?”樊隱岳抱住她一個翻滾,躲過第一回網襲。
“我要他們站在山下!”為與這位樊參贊來一場女人之間的對話,不得衛隊跟隨,哪曉得會遇歹人?
“那……”得罪了!一記粉拳霍霍掄來,她偏頭躲過,卻沒阻擋這拳落上公主腦后,致其昏暈。
她撥了靴中短劍,方欲反手。突聞人聲馬嘶,喝聲振聾聵——
“此乃我試過管轄邊界,誰敢在此作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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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無名山梁,西屬羲境,東為奭地。若非奭國兵士有意抄近路經此地入羲,這兩不管之地,向來少有人跡。
若此一日,奭軍涌現之時,梁上君、喬三娘未因救徒心切,從暗處急切現身,事情又將向何處進展?
但,這個答案,她永不可知。
梁上君、喬三娘現身,尚未如他們如愿來場大戰,即被奭軍中一位眾星捧月般的高貴人兒認出,由此——
“梁義士,喬大夫,請帶我去找關郎。”
是……九兒,關峙的九兒。傾國嬌顏蔽掩在薄薄藍紗之下,裊娜體態包覆在奭式海藍裙裾之內,盡管面目微朦,猶美不可方物。美人的美,不止在于眉眼五官,這一份天姿國色,無論舉止,無論投足,皆在盡致體現。
樊隱岳忘了自己如何由無名山梁返回涼陰關內。
明明,她尚且記得自己乃羲國參贊,將昏迷珂蓮順手帶回。
明明,她尚且與奭國將軍高亢簡作交涉,以盡羲國參贊本分。
明明,她有言有語,思路清晰……
可為什么,腦中空白茫然,幾無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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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亢至涼陰關,事先已與關中守將木寬通函相約。此番到來,尚救下了羲國公主與參贊,自然要得盛情款待。邊關境苦,難使舞樂管弦,總能有酒有肉,賓主闊談。
前廳內燈火明杖之下,盡現軍旅豪邁;后院月色清輝里,則是無限凄楚嬌怨。
“關郎,你既然愿意以字示人,為何不能回去?奭國是你的家啊……你不想讓雙手沾上爭利之血,不想涉身權欲漩渦,都沒有關系。那些事,九兒已經做完了,未來也會替你做下去。你只要回來,回到九兒的身邊,回到本該屬于你的地方……”
關峙閉眸暗嘆。那時,他不該操之過急,更不該在行事后仍滯此不去。早該想到,他們怎會放過這次機會?
“關郎,縱使你一心歸隱,不再戀棧權位,但是你總要回家的罷?無論如何,你都要隨九兒回去一次……”
佳人淚眼凝噎。關峙啟眸相對,緩道:“奭國無我,仍然百業興旺,民安國盛。既然有我無我并無差別,又何必一定有我?”
“誰說有你無你并無差別?”九兒,奭國攝政王妃南宮玖,激切嬌喊。“沒有了你,推丁入畝的新政晚施了六年;沒有了你,水運興貿的商策到今載方得啟動;沒有了你,九兒
……生不如死!”
“九兒,你活得很好,你的風采更盛往昔……”
“你……”南宮玖淚洗明眸。“你在怪九兒么?九兒應該為你消損憔悴,為你不人不鬼,是不是?”
這話,怎談到了這里?他揉額喟然。
“在來此之前,九兒才從村子返回。接到高亢的信后,便馬不停蹄趕來尋你。九兒虎如此焦急,是當真有事。這一回,你必須回去。”
他搖,“九兒……”
“賢太后病了。”她不想動用這個理由,不想得,可是,若不如此,何時才能和他團聚?她已經心枯如涸轍,等不了啊。“大夫診她積郁成疾。她是因為太過四年你,你是他唯一的兒子,卻無聲無跡,生死不明,這些年賢太后連九兒都不敢見,就怕睹我思你,承受不起。你要怎樣折磨她才夠?她已經為當年的錯付出代價,還不足以消去你的怨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