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知道,沉睡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在無聲無息,無夢無思的世界……
“為什么還不醒過來呢?”
她泛起微笑,這個聲音的諸人,一定有著世上最干凈的面容,才養得出這般清冽的嗓音。
“不醒過來?是因為倦了累了么?但,月兒,你沒有權利喊累呢。”
……什么……什么意思?
“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不是么?”
路?什么路?選了什么?
“選了它,你就要把它走到底了。否則,被你放棄的……要怎么辦呢?”
什么?放棄了什么?放棄了誰?這人,語焉不詳,縱算他聲音再好聽,她也不要聽了……
“月兒,醒過來罷,醒過來做你想做的事,醒過來……”
醒過來……她仿佛被命令著,被制約著,被催逼著,一點一點,一絲一絲,讓自己離開了沉沉睡境,醒過來。
但醒過來后,身邊并沒有他……聲音的主人,關峙。
她聽得出那是關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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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碗藥喝了罷。流沙海的陰冷得能把人的血給凍僵,這些是給你活血通絡的。”
端藥進來的,是珂蘭。她其時正在凝眉思忖睡中的零星片段是假是真,瞅得帳簾挑動時,她心臆抽緊,但公主殿下卻讓她高吊起的期盼摔落成齏。
“怎么會是公主端藥?”暗嗅藥氣,辨別了藥方組成后,她將藥湯灌下,問。
“遠漠不喜軍營有奢風,這里能伺候人的只有跟著我的那兩個,眼下她們正在服侍都督。”
“都督的傷如何了?”
“他為了救你陷到流沙海里,原來的傷就沒好利索,讓陰冷的流沙一浸,傷勢復。幸好身子健壯,有功夫傍身,不會有大礙。”珂蘭睇著她面色。“你還記得他救你的事罷。
“當然。”她點頭,半佯半真。“但公主殿下若不想讓草民記得,草民可選擇忘記。”
“這話怎么說的?”珂蘭失笑。“昏睡了四天醒來,人變得圓滑了不成?”
四天……她睡了四天?“這么久?”
“可不?你只睡不醒,軍醫除了斷你陰寒入體之外,診不出其他毛病,幸好跟著珂蘭來的說書先生說有偏方治你,不然本公主沒準能見著遠漠沖冠一怒為紅顏的盛況了。”珂蘭后面那話,純是打趣。她認識并了解的遠漠,永遠不會有那樣的時光。“說到這兒,我差點忘了,那說書先生居然說認得你呢。”
樊隱岳挑眉,“說書先生?”
“對,他說先前曾在你府上教過書,算是你的先生……”
啷!已經空了的藥碗失手墜在氈毯之上。
“他在哪里?”她屏緊了呼吸,問。
“在珂蓮的帳子里罷。珂蓮那丫頭1m病又犯了,見了貌色出類的男人……你做什么?”
“去見他。”她踩進戰靴,披了外袍,披著一頭散,亟欲出帳。
“如果我是你,不會那么急著出去。”珂蘭道。
她推帳簾的手一頓,“所以我不是你。”
“你不是我,就更麻煩。珂蓮那個丫頭看起來心無城府,大大咧咧,占有欲卻是強的驚人。在她還喜歡一樣東西時,任何人多看一眼那樣東西都要擔心被挖了眼珠。那位先生說認識你,還留在這帳子里給你治了病,又守了些許時辰,她的臉色已經難看得不能再難看。你若在這個時候出去和你的先生敘舊,你想會有什么事情生?”
“珂蓮是……”
“太后的親生女兒,汗王的二妹,珂蓮公主。”
那人當真是他么?若當真是他,一個心性淡泊的隱者,怎和一位嬌貴公主牽扯在了一起?她顰眉猜忖。
“我看得出,你和說書先生不止是先生和學生。”
“……什么?”她回眸。
珂蘭莞爾,“你回營時,是他抱著你回來。那個時候你全無意識,兩只手臂卻緊緊地攀在他腰上。以這些天本公主對你的了解,你好像在任何時候都會對人有著一層戒備,即便是在睡夢中。至于,他看著你時的目光,也不至于一個先生看學生。可要說是情人,又不完全……”
胸際的熱浪驟然冷卻。
樊隱岳閉眸自咒。適才在聽見“先生”的剎那,她忘記置身何處,忘記肩頭所負,甚至忘了自己,一心一意想要的,只是見他……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先生他……曾是我戀慕過的人。”
“真的?”珂蘭眼瞳盎然泛亮。“你喜歡他?”
“是……曾經,很喜歡。但先生心有所屬,我一廂情愿……”她搖,苦笑。
“是么?”珂蘭黯然垂眸。“就像我和遠漠。”
“也許并不像。王爺有一天若娶正妃,當非公主莫屬。”
“對啊,也許……”珂蘭澀澀低笑,“但也許有一日有一個更適合正妃人選的人出現。我苦苦追在他后面,為得不僅僅是適合。”
樊隱岳坐回矮榻,想著那個男人就在咫尺之外,疑如夢中。而藥湯的苦味猶在唇齒作祟,不是夢。她在流沙海里閉目前所眺到的那道形影,不是幻。他救她出了沙海,抱她回了營帳,守她至將醒之時。那若有若無的耳邊語,不是假。
既然非夢非幻非假,那么,他何以會來到這里?
久期以來,能讓他走出村子的人,只有……
一張傾國嬌顏由腦海深處不期而現。
“在下可以進來么?”帳外溫聲遞進。
她丕地一震,兩眸盯著被陽光投射到帳簾上的頎長身影,忘語忘形。
珂蘭瞥她一眼,笑道:“進來罷,學生既然醒了,也該拜見先生了。”
人影緩緩踱入,潔若玉樹,不沾風塵。
“先生……”她喃語。
“久違了……”他鳳眸清瀲如水,洗過她未束的,空靈的眸,蒼白的唇。“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