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城的夏時,日陽驕烈勝火,熱氣浮沉中,附于繁枝密葉上的蟬兒拔聲高鳴,一徑擾得人心神難寧。
這心神難寧者,太子柳持昱算上一個。
治理淮水之事方艾,長江沿岸又形F1,東吳、南梁各郡則傳大旱之訊,萬事待籌,端得是一籌莫展。偏在這時,各方邊疆警訊頻,每一回進(jìn)宮議事,都見父皇龍顏深沉,
他自是更要戒慎戒懼。
所幸,父皇為他選派的書生何慕然頗為得力,擬制的長江之水策略略得父皇與各部公卿的稱許,分他憂思。且多日暗察之下,此人行止規(guī)矩,恪守本分,打進(jìn)府未與兆郡王
作以接觸,甚合他意。只待此人通過了最后一道關(guān)卡檢驗,即足以成為太子府心腹,委以重用。
這般時節(jié),羲國和親公主的鸞駕到了京城。
鸞駕到臨的第十天,欽天監(jiān)測定的黃道吉日,太子迎娶側(cè)妃入府。
雖是側(cè)妃,但乃兩國和親,儀禮規(guī)格與迎娶正妃不出左右,禮部、內(nèi)務(wù)府極力操持,使得此場典儀盛大浩華,給足了異國公主榮光。
太子的怔忡心緒,亦因新婚消解。冷艷健美的異國公主,與溫柔婉約的天歷女子截然相異,令得太子殿下床幃之內(nèi)享得另番絕妙體驗,胸懷遂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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嵌紅絲花紋,滾紅線鑲邊,黑色緞底,為羲國女子大婚禮服。這般穿著的珂蘭迎面行,樊隱岳伏眉垂退力路側(cè),不自覺胸口抽緊。
最愛的男人,親手把自己送到另一個男人懷內(nèi)。這份不堪,足以令世上最堅強(qiáng)的女子心崩神潰。珂蘭此下身矜面肅,一眼望去,樊隱岳不能透視其心,但僅是這樣的短短照面
,彌漫于珂蘭周身的那股且深且重的悲愴,已傳遞了給她……
她回眸,良久睇覷被人簇?fù)磉h(yuǎn)去的修長背影。
這一具軀殼里面,盛著的不再是開朗直率、敏銳善思的珂蘭公主。
珂蘭公主正在慢慢死去。楚遠(yuǎn)漠,殺死了她。
楚遠(yuǎn)漠此舉,一如他當(dāng)初置她于無邊雪域一般,她毫無意外。但不知,送走珂蘭,于南院大王講,是壯士斷腕般的割舍?抑或順理成章的統(tǒng)籌?
“公主,本王給你帶了一個羲國工匠,你喜歡將你的寢宮修成什么樣子,盡對他說!”遠(yuǎn)遠(yuǎn)地,太子興氣沖沖,快步行近。
珂蘭停足,施以羲國禮節(jié),平眸凝顏,靜默以對。
另一廂,鳳冠霞帔的太子妃高坐涼閣頂層納涼吹風(fēng),睹見了丈夫?qū)π氯说闹苤乱笄?,頓時粉面悒郁,怏怏失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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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工部尚書將助您防洪建堤的人推薦了過,草民根據(jù)他們所述擬了這份進(jìn)度規(guī)劃,請您過目?!?br/>
柳持昱眉眼之間猶掛著新婚喜氣,將文薄幾眼瀏覽完畢,道:“甚好。慕然做事愈愈讓本王放心了,裝裱過后,讓子航蓋了本王的印鑒上交父皇即可?!?br/>
“是。”
“昨日為了浙南貪晦案,大理寺胡衛(wèi)、刑部王子諤、監(jiān)察院郝長全幾人過府議事,你從旁聽著,認(rèn)為他們中誰剖析得更為切中肯絮?”
“幾位大人……”她略顯遲疑。
“盡管道,本王既然問你,就是要你暢所欲言,不管有理無理,本王皆不會怪你?!?br/>
這位太子,口吻及作風(fēng)皆竭力摹仿其父,力使自己具有磅礴大氣,王者風(fēng)范。樊隱岳恭,“大理寺胡大人見解犀利直指央心,刑部王大人憐念老臣多方和緩。草民斗膽認(rèn)為
胡大人未免矯枉過正,王大人又不免失卻準(zhǔn)則,惟有監(jiān)察院郝大人所道,既不悖離國法,亦能多少兼顧了皇上與老臣的君臣之情?!?br/>
“慕然冰雪聰明,對這三個人的分析極為中肯。不若這樣,本王委慕然為太子府監(jiān)理,協(xié)從三位大人辦理此案,如何?”
“草民乃一介布衣,焉能與三位大人共事?”
“你這個監(jiān)理僅行監(jiān)審之責(zé),不到萬不得已,不必開口講話,每日只管把進(jìn)展報與本王即可。”
“……草民遵命。”而且是樂于從命。
這三個人,正是她亟欲近身察看的。
想,此項不在意料中的收獲,乃太子新婚燕爾的漏*點所致。儲君與君,差之一字,異之千里,儲君者,若公開戀美貪歡,必受朝堂內(nèi)外攻訐,也必召郡王斥責(zé)。太子此舉,
將肩頭責(zé)擔(dān)委之于他人,騰出空兒與美人廝守,兩廂兼顧,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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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堂案審、幾回會談下,樊隱岳與胡衛(wèi)、王子諤、郝長全近距交洽,聽聲辨音,果真有所斬獲。
“怎么會是他?”
“應(yīng)該是他。”若僅僅一個郝長全即令兆郡王如此驚訝,待揭幕蘇家領(lǐng)頭人時,郡王閣下不知又該如何自處?
“他是太子一黨,怎會與蘇家人產(chǎn)生關(guān)聯(lián)?”
“所以,需要兆郡王運(yùn)用手段查個清楚?!?br/>
“我會去查?!绷种t劍眉顰緊,湛墨雙眸異樣沉深?!暗@種時候,你還敢找我?”
樊隱岳揚(yáng)唇淺哂,“良親王已然找上了兆郡王了么?”
“最要緊的不是父王。如今連皇上也曉得了你尚在人世,他手中有一幅你的近期畫像,有皇權(quán)遮天,你在元興城內(nèi)的處境可想而知。稍一不慎,你先前的所有努力盡將付之東
流?!?br/>
“呃?”如此訊息,令她不無錯愕。
“皇上昨日叫了我去一通長話,半恫半勸,意在逼我交出你的下落。我若是你,會以何慕然的面貌潛心暗伏一段時日,再作其它理會?!?br/>
“兆郡王說的是,在下告辭。”她手搭上門閂,正待掀足。
突然間,柳持謙上前一步,切聲問:“和我拜堂的那個人,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