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電話后來被她按了拒聽。
飯桌上毛毛想著法兒的逗外婆開心,陳迦南關了機低頭吃起菜來。那頓飯吃的挺久,完了周然和毛毛去洗碗,外婆坐在院子里瞪了她一眼。
“后不后悔?”外婆問。
“不喜歡哪來的后悔?!?br/>
外婆嘆了口氣。
“我現在反正也說不動你了。”外婆慢慢道,“別太挑揀?!?br/>
“知道了?!?br/>
“外面陽光還不錯,陪我出去走走?!?br/>
“去哪兒?”
她們婆孫沿著巷子走到頭,溜達到了大街上。下午兩三點的陽光落在身后,有微風拂過,陳迦南扶著外婆走得很慢。
“我剛說要干什么來著怎么忘了。”外婆輕道。
“散步哇?!标愬饶贤熘馄诺母觳残?,“還是萍陽美。”
“你說跟老師出差什么時候走?”
“明早吧。”
“有沒有特別想吃的?”
“好像沒……喝芹菜粥吧。”陳迦南說,“降壓。”
外婆很輕的笑了一聲。
那個晚上她是和外婆睡的,到了半夜聽到外面有貓叫,外婆披了外套起身。陳迦南迷迷糊糊的問幾點了,外婆說睡你的,早著呢。
再醒來天亮了,廚房升起裊裊炊煙。
陳迦南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外婆忙來忙去,老人拿著飯勺回頭喊她刷牙去。陳迦南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走向院子里,開了龍頭給牙杯接水。
早晨的陽光照在花上,臉上,有熟悉的溫柔。
她是吃過早飯后走的,在巷口攔了一輛計程車,車子開出很遠后,陳迦南再回頭,外婆還站在原地看向這邊。
陳迦南別開眼,鼻子發酸。
她低頭去摸手機,看到了幾個未接來電,面無表情的又關了機。到西城已經是傍晚,沒有直達的路線,她懶得換乘,坐了很久的長途汽車,一下車立刻吐了。
回去酒店,李熠華老師已經到了。
事實上這次演出并不需要他們做什么,主辦方包攬一切,她只需要跟著熟悉場面,幫老師做一些簡單的事情。
第一次演奏在次日傍晚,市區文化中心。
陳迦南一直在后臺,偶爾也會走到舞臺側面,悄悄掀開幕布朝外頭看一眼,觀眾默默落座,全場安靜無聲,座無虛席。
她想起郁郁不得志的外公。
大概也就是個五六十歲的年紀,埋藏了一身的才華去了萍陽最普通的一所小學教書,只有在下班回了家,才會給外婆彈一首。
沒她這么好運,遇見柏知遠那樣的人。
一曲結束,全場掌聲不斷。老師很深情的對所有人鞠了一躬才慢慢走下場,他的妻子早已經等在場外,就是那個喜歡給院子種花的老太太。
“好好跟著學?!崩咸€給她鼓勁道,“你以后肯定超過他。”
“我還遠著呢?!彼Φ?。
“成名要趁早?!崩咸f完想起什么又道,“你來這那小子知道嗎?”
陳迦南笑了笑,沒有說話。
“女孩子有時候就得粘著點。”老太太說,“別不好意思。”
話音剛落李熠華已經走近,問她們說什么呢,老太太睨了一眼說女人之間的話有什么好聽的,也不嫌煩。
陳迦南忍不住笑了。
他們一行人去了附近的酒店吃飯,吃到一半李熠華接了個電話,讓她回文化中心一趟,說是忘了鑰匙在那兒。
她在后臺找了半天,跑去臺前。
彎著腰在鋼琴下面看,只覺得余光里不遠處坐著一個人。她后背有僵了一下回過頭去看,沈適穿著西裝坐在最后一排。
他的衣領并不整齊,目光也充滿倦意。
陳迦南恍然發覺來這哪里是要找鑰匙,明顯是這人耍的手段。她慢慢站直了身子,撩了一下頭發,坦坦蕩蕩的直視他。
他看著她,離開座位走了下來。
“坐了一天的車有些餓了?!彼衿匠Uf話一樣淡淡道,“哪里有吃飯的地方?”
陳迦南以為他會發火。
“你都不生氣嗎?”她好奇道。
他抬眉一臉的無辜:“生什么氣?”
陳迦南有些怔,下一瞬手已經被他握住。
“走吧,吃飯。”他說。
西城是一個很偏遠的小城,沒有高樓,沒有太多的汽車,一個街道和一個街道之間距離很近,路也彎彎曲曲,總是上坡下坡,像北方很安逸的小鎮。
那條街除了一個商場,都是些小館子。
“就那家吧?!彼抗馐疽獾溃霸趺礃??”
陳迦南只“嗯”了一聲。
館子里有兩三個本地人,說著方言她聽不太懂。沈適點了幾樣小菜,要了瓶酒,大概是覺得西裝和這格外不合,當即脫了下來。
“喜歡這嗎?”他問。
陳迦南覺得他哪里不太一樣了,又有些說不出來,不動聲色的皺了下眉頭看了他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沈適卻笑了:“只會‘嗯’?”
她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
沈適似乎并沒有想過讓她回一句,徑自倒了杯酒,小酌了一口,然后看向她道:“知道華叔為什么要在這個小地方開演奏會嗎?”
陳迦南搖了搖頭。
“看來沒好好做過功課?!鄙蜻m垂下眸子,又看了她一眼,“這里是老太太的故鄉。”
陳迦南倒是有些意外。
“吃點這個?!彼o她夾菜。
她卻有些想知道老人的故事,便問:“他們在這認識的嗎?”
“倒杯酒。”他將自己的杯子往前推了一下,“我慢慢跟你講。”
果然是無奸不商,陳迦南撇嘴。
他說的很慢,有時候故意停下來等她問一句才肯往下講。大致就是著名鋼琴家遭遇低谷來此散心和一個鄉野小姑娘相愛的故事,很普通的遇見。
看她半天不語,沈適問:“想什么呢?”
陳迦南抬眼。
“你為什么要來這?”她問。
沈適抿了口酒。
“問得好?!彼α艘幌拢澳懿徽f嗎?”
陳迦南“嗤”了一聲,翻眼。
沈適低低笑起來,又喝起了酒。酒過三巡,他揉了揉鼻梁,好像有些喝多了。
“你在哪???”她問。
“住你那兒不行?”
陳迦南幾乎是立刻否定,沈適不說話。只是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陳迦南嘆了口氣走過去扶著,他的手握上她的。
“也不知道攔著我點?!彼f。
“我能攔得住嗎?!彼敿捶瘩g,“站好了?!?br/>
陳迦南從包里掏了錢結賬,扶著他走向馬路邊攔車。上了車司機問去哪兒,陳迦南還沒有說話,便聽他道:“麻煩找個安靜點的客棧。”
這話像是預謀已久。
她偏過頭去看身邊的人,沈適已經閉上眼睛,剛側過臉他的頭便挨了過來,輕輕砸在她的肩上,陳迦南的心臟跳了一下。
想推開他,手被他握住。
“別動?!彼吐曊f,“我睡會兒?!?br/>
陳迦南沒再動彈,目光一直盯著前方。車里很安靜,西城的夜晚早已經全城黑下來,路燈昏昏沉沉,鮮有幾輛汽車經過。
后來車子停下來,四周都是巷道。
“這里邊好些客棧。”師傅說,“再往里走有個古城,這地方偏沒怎么開發,有些爛,但絕對安靜,甭管他白天還是晚上?!?br/>
明擺著故意繞遠,陳迦南還是道謝付錢。
這會兒已經十點多了,很多客棧都關了門。巷道里有光芒很微弱的路燈,照在腳下,小路兩邊的流水嘩啦淌過,靜謐極了。
“欸?!彼亮舜了母觳?,“醒醒?!?br/>
沈適悶悶的“嗯”了一聲,就是不睜眼。
陳迦南無奈,扶著他走了一段路終于看見有家門口亮著燈籠,一推開門是個二層的老屋子,二樓陽臺上還掛著一個紅燈籠。
店家是一個老奶奶,帶他們上了二樓。
沈適幾乎是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陳迦南好幾次想摔了他。一進門就將他扔到了床上,這才歇了口氣。
房子刷的米白的漆,小小的,燈光也暖。
不像那些旅店,永遠都是白色調,看著都冷清。陽臺也是露天的,紅燈籠的光都落了進來,有樹枝伸進了陽臺上。
陳迦南看了眼床上的人,還是幫他脫了衣裳。
后來走的時候她關了房里的燈,去巷口等了很久才攔到車回了酒店。或許是整晚上都在出力氣,躺上床沒來得及多想便睡了過去。
翌日下午四點,演奏會第二場。
結束的時候陳迦南幫著工作人員干了些活,拒絕了幾個師兄姐的飯局,就想走出去吸口新鮮空氣。文化中心坐落在市區,對面是個大商場。
沈適就站在馬路邊,抄兜看她。
他朝她走過來,臉色不太好看。
“昨晚就那么走了?”他質問。
“不然呢。”她無辜道,“陪你睡嗎?”
沈適皺了下眉,也不等她說話,直接拉過她的手。陳迦南“欸”了一聲,問他干嗎,沈適黑著臉說餓了,吃飯。
“我不餓?!彼龜Q著手腕。
沈適用力拉緊。
陳迦南仰頭看他,心底有什么東西在浮起來。沈適似乎并沒有覺察到她的目光,視線落在一家服裝店的櫥窗里。
他拉著她走了進去,指了指一件裙子。
“去試試?!彼f。
“不去。”陳迦南掙開他的手,“這又不是北京干嗎聽你的。”
“你說什么?”
“我說?!彼蛔忠痪涞?,“這又不是北京干嗎聽你的。”
沈適臉色一沉。
“信不信我在這把你要了?”他聲音極低。
陳迦南一口氣憋在胸口,拿過導購的衣服憤恨的往試衣間走,臨了不忘翻了他一眼,嘴里咬牙說著流氓。
沈適輕笑起來。
試衣間很小,有一面長長的鏡子。陳迦南一進去沒著急換,只是坐在了板凳上,半天想不明白沈適要做什么。
她看了一眼他挑的裙子,胸前一圈蕾絲。
陳迦南背過身去換下身上的小西裝和短裙,剛褪下到腳腕,便感覺到身后有人進來,她一回頭,沈適拎著一雙高跟鞋走了進來。
他看了一眼她細白筆直的腿,挑了挑眉。
“你干嗎?”陳迦南忙拉起短裙,“出去?!?br/>
沈適手背在身后將門反鎖。
“喊?!彼ǖ?。
陳迦南臉頰都燙了。
她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氣,嘴巴剛張開他的舌頭便伸了進來,所有的聲音被堵上了。陳迦南被他摁在墻角,忍不住悶哼起來。
沈適低低笑起來,聲音特別的輕,特別的輕。
那一天大概是挺輕松的日子,他的笑都恰到好處,她也單純的很,什么也不愿意去想,或許都有些屈從于現實里的溫暖吧,不愿意面對那些不好,只想靜靜的享受此刻。
后來她推開他,氣的臉都紅了。
“你就是個流氓?!标愬饶陷p喃,“不要臉。”
他喘著粗氣趴在她頸窩笑。
“不舒服?”
陳迦南羞紅,抬手掐他。
“謀殺親夫嗎南南?!彼麤鰶龅某榱丝跉猓巴纯炝??”
陳迦南小聲恨道:“起開?!?br/>
沈適深深的吸了口氣,笑著看她一副委屈又怒氣的樣子,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哼了一聲,偏過頭去,過了會兒,又偏過來,嘴角還噙著笑意。
“我給你換?”他拿過裙子。
陳迦南一把扯過:“你出去。”
“記得換上這雙鞋?!彼χf,“有事叫我。”
陳迦南:“@#¥%……&*——)()*&……%¥#@”
她不知道后來是怎么走出那家店的,只覺得那個店員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看,別扭了好大一會兒,沒給沈適好臉色看。
他現在難得的好脾氣,不是“嗯”就是笑。
“想吃什么?”他問。
陳迦南扭頭不理。
“還氣?”他探頭過來,“你不想要?”
陳迦南:“沈適?!”
她這兩個字剛說出口他的唇就壓下來,陳迦南徹底怔在那兒。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他就這樣吻了她,溫柔的,繾綣的。
只消片刻,他離開了她的唇。
“要不買點菜回去做。”他親完跟沒事人一樣,“可以借用下客棧的廚房?!?br/>
陳迦南看著此刻的沈適,心底涌起一股浪潮。
“你不著急回北京嗎?”她問。
“你不在這嗎?!彼πφf,“急什么。”
陳迦南承認有那么一瞬間她淪陷過,哪怕是以前,也曾為他的溫柔淪陷過,淡漠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卻又在轉身對你說那地方亂,跟緊點。
于是那一刻她傻傻的問:“你還會做什么?”
沈適揉了揉她的頭發。
“你最愛吃的?!彼f,“臘排骨怎么樣?”
瞧,這就是沈適。
他叫車回了古城方向,傍晚的夕陽灑遍了一整條街。他在巷口的菜攤上割了肉,又撈了一條魚,回去客棧借了老太太的廚房去做菜。
陳迦南端著茶,靠在廚房門口。
“你沒事吧?”她還是問了出來。
沈適停下手里的刀。
“問這個做什么?!彼?。
“如果老張看到你這樣子,肯定會嚇一跳。”她說,“你說是吧沈先生?!?br/>
這話聽著總覺得別扭,沈適回過頭看她。
“怎么感覺你在罵我?”他緊鎖她的眸子。
“啊?!标愬饶虾攘丝诓?,“有嗎?”
沈適笑了一聲,回過頭又剁起肉來。
看樣子以前是真的學過,而且技術還不錯。那會兒夕陽從廚房的窗戶落進來,灑在他的肩上,陳迦南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平和。
瞬間想起了什么,她猶豫道:“今天……”
空氣靜了好長時間,巷子里有小孩搖著風鈴跑,還有一些游客在古城里溜達,腳步聲時而重時而輕,小橋流水從窗外經過。???.BiQuGe.Biz
很久以后,沈適低聲道,“今天是她忌日。”